(2017-08-13 21:22:13)
古寺幽深
一
在江厦森林公园的中心地带，坐落着一座明因讲寺，前有梅溪，后倚龙鸣山，四周郁郁葱葱，清静幽深。绿树掩映下，寺院的黄墙透着庄重高贵的气息。大雄宝殿高高在上，殿前的青铜宝鼎，善男信女插上的香火，正袅袅冒烟，吹来微风，慢慢飘散，再加上梵音妙曼，这是一座有风景的寺院。
离寺院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块墓地，前排一座墓葬着式海法师，后面两座墓分别葬着宏性法师和允尚法师。式海法师是清末民初人，民国三年到明因讲寺，讲经弘法，将明因讲寺的佛教活动推向一个高潮，是民国时期台州规模最大的寺院之一。民国二十一年，式海法师从雁荡山净名寺讲经归来便卧病不起，随后圆寂。式海法师之后，由于历史原因，明因讲寺逐渐衰落，僧徒离散，殿堂拆毁无数。宏性法师和允尚法师抱残守缺，坚持着明因讲寺的香火，两人圆寂后也葬在山坡上的那块墓地中。
墓地旁还有一座新建的灵骨塔，安放的是式德法师，式德法师为明因讲寺的新发展作出了很大的贡献，所以当式德法师圆寂后，前来追悼的做宗教工作的政府领导、各处寺院的僧尼以及广大善男信女将明因讲寺挤得水泄不通。
二
明因寺的历史比较长，人们普遍认同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唐代咸通五年，证据是南宋陈耆卿的《嘉定赤城志》卷二十八中有记载：“小明因院，在县南八十里，唐咸通五年建，国朝大中祥符九年重建。”还有清代戚学标的《嘉庆太平县志》卷六中记载：“小明因寺，在梅溪龙鸣山下，唐咸通五年建，晋天福流年僧德潜重修，宋治平二年赐名大明，元丰二年改今名。”但也有不同的说法，明代叶良佩的《嘉靖太平县志》就记载：“小明因寺，在梅溪岭下，晋天福六年僧德蟾建，宋治平二年赐名大明，元丰二年改今名。”
三个地方志有不同说法，中间肯定有问题，但是人们大抵上喜欢把某些历史尽可能往前追溯，以显示厚重，所以，人们普遍采信唐咸通五年的说法，而放弃了后晋天福六年的说法。不过，学者艄夫却对唐咸通五年的说法提出质疑。他找出《永乐乐清县志》卷五中有关一座叫明因禅寺的记载：“明因禅寺，去县东一百六十里，在山门乡雁山东谷外温岭下。石晋天福六年僧德蟾建，宋治平二年赐额大明寺，元丰二年改今额，国朝洪武二十四年归并立成丛林，永乐元年僧从宰重修。旧有千佛塔院，僧嵩大悲能持秽迹金刚神咒有验，本处温岭有祟，嵩一夕冥坐其处，祟皆降伏，遂建塔刻千佛像及创塔院，别无名额，附于明因院”，“千佛塔，去县东一百六十里，在山门乡明因禅寺”。而这里的明因禅寺的地理位置正好是今天明因讲寺的地理坐标，千佛塔院也与今天千佛堂相对应。
乐清县的寺院怎么在温岭境内？艄夫指出，温岭的前身是太平县，于成化五年从黄岩县析出，以黄岩县的太平、方岩、繁昌三乡二十一都之地立了太平县，成化十二年，又从乐清县山门、玉环二乡各划三都之地归太平县。可见乐清划了一部分土地到温岭。
明因讲寺所处的位置是不是处于乐清县划归太平县的地方呢？艄夫在《永乐乐清县志》找出了乐清县的县界，并且找到该志书上关于“温岭”的记载：“温岭，去县东北一百六十里，在山门乡，通黄岩县界”，“温岭镇，去县被一百七十里，在山门乡”，乐清县划部分土地归温岭前，有石马镇、馆头镇、楚门镇、温岭镇、柳市、新市等四镇二市。可见温岭即今天的温峤街原来属于乐清县，那处于这一地区的明因讲寺自然也是原属乐清县，在土地划归太平县时，划到了太平县。
因为明因讲寺所在地区在成化十二年之前不属于太平县，所以，之前在黄岩的县志或者台州的志书中，提到的带“明因”字眼的寺院都不应该是明因讲寺的渊源。
艄夫还把嘉靖版太平县志和嘉庆版太平县志中提到的“小明因寺”，按照两版志书提供的数据作了论证，也证明这寺院不是《嘉定赤城志》中小明因院所在的位置。
综合一下上面的信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明因讲寺的历史渊源在《永乐乐清县志》中提到的“明因禅寺”，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的后晋天福六年，而不是人们所普遍认同的唐代。造成这种误区的原因是太平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都在从黄岩县析出的太平、繁昌、方岩三乡，人们只重视来自黄岩的历史传承，而忽略了来自乐清的历史传承。
这是一座有历史沧桑的寺院。“明因”就是明白原因，明白来处，不过，过于关注原因和来处则又有些着相了。寺院注重的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它的历史长短则是旁枝，可以去澄清，但不应该纠结。所以，还是宽容一些、洒脱一些去看待明因讲寺的历史吧。
三
美丽的山景，慈悲的佛法，悠久的历史，让明因讲寺有了丰富的人文发展空间。来到这里的文人墨客很多，留下诗文的也不在少数。这是一座有文采风流的寺院。
明代进士林璧来到了这里，走过郁郁葱葱的树林，观赏山涧的泉水和溪流，看着夕阳慢慢地落入松林，写下一首诗，曰：“开户碧云入，问途黄叶封。寒泉鸣绝涧，落日在高松。”
林璧，字贵璧，号无逸先生，是明代正统元年丙辰科殿试金榜第二甲第二名进士，最初授精膳主事，出使广东，有司以士宜致馈，但是林璧却一无所受，最后，在朝廷裁减官员时，他被免官归家。后来，林璧重新出山，担任江右文衡，评判文章很公正，得到考官和考生们的认同，号称得人。次年调任祠祭主事，管理宗教事务，从他手中得到度牒的僧道有几万人，虽然人数众多，机会很多，但他从不收受贿赂，并以廉著称。鉴于他的廉洁，又升任南京考功郎中，掌管文职官员的处分和议叙，办理京察、大计，考核庶官，又是“一以至公”，不过在这任上未及引年便“谢事去”，很是洒脱，当时的士林都很崇拜他的这种行为。
《太平县古志三种》中介绍他“学有渊源，为诗文有理致，士子多从之游”。《太平县古志三种》还记载了一则风雅的文事，正统十四年正月，宁海杨辕做了顺天府通判，元夕后一日，集合了同郡在京者办了场雅集，与会的有林璧等二十一人，他们取唐代诗人苏味道的《正月十五夜》中的“火树银花合”等诗句的二十字，分赋七律各二首，为一时风流。
林璧留下的诗歌不是很多。除了这首写明因讲寺的诗歌，我还找到几首写景诗，都是他游走温岭本土各处时所作，如登县城鹤鸣山所作的《登鹤鸣山》，诗曰：“兹山秀压蓬莱岛，古洞云深长瑶草。仙人天上骑鹤来，长鸣一声秋月皎。飘然去此三千龄，至今人世犹知应。何当候尔重来过，相从绝顶吹银笙。”如夜色中赏县城泉溪的诗作《泉溪二首》，一诗曰：“灵泉涨溪盘百曲，云根流出葡萄绿。广寒宫阙夜沉沉，素娥飞下波间浴。”一诗曰：“溪光月色共婵娟，化为千顷玻璃田。扁舟乘兴不知远，飘如云汉乘槎仙。”这些游山玩水的诗作写得飘逸，与他的号“无逸先生”很符合。只是我尝叹息他的诗文存量不多，留在明因讲寺以及其它几首诗歌，让我们得以窥视他的诗歌造诣。
林璧留下的文章也不多，有一篇是给冠屿赵峄写的竹屋题记，题为《筠轩记》。赵嶧和他的兄弟赵岩是冠屿赵氏的先祖，即温岭籍历史名人赵大佑的祖上。这两兄弟都爱好竹子，特别是赵嶧在屋前房后种满竹，将竹画在房间里的墙壁上，还到处寻人要为竹写文章，只是写的人都无法表达得出赵峄的爱竹之情，直到他去世，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二十年后赵峄的小儿子赵希平找了当时在京的林璧，向他求一篇记文，林璧觉得自己写不出赵峄对竹子的情怀，再三推辞，但是在赵希平的坚持下，他最终写了《筠轩记》，文中有“天下之物滞于有形者谓之迹；妙于无形者谓之趣。迹者众人之所共见，趣非悟道者不知也”和“大凡趣之得乎己者，已知之人莫之知；得乎天者天知之，己亦莫之知，此之谓天趣也”两句，能够点睛，表达了赵峄知竹的情怀只有他本人最清楚，其他人只能无限接近这种情怀，但也只能是无限接近，不能完全领悟。从中可以看出林璧在做文章乃至为人处世上抱持的态度。
林璧来到明因讲寺，留下了诗句，也留下了他的那股无逸的气息。
林璧之后，到此一游并留下诗文的，还有明代的梁师孟，他从林间小路走来，穿过一棵棵树木，看着寺墙，听着僧侣的经声，想到龙鸣山的那条龙或许也在倾听，再看到天边的那轮明月攀上东边的溪流，写下诗曰：“双阙盘危磴，疏林曲径通。寺藏红叶里，僧住白云中。莲界灯无灭，蒲团虑一空。听经龙未睡，明月上溪东。”有清代的陈世环，他也穿过林间小路，看着深绿的溪水，远远地就听着诵经声传来，便写下诗曰：“一径入梅溪，溪流水深绿。终日不见人，经声出林竹。”
还有晚清的临海籍进士葛咏裳，也为这里写了诗，曰：“古寺藏深竹，微风闻磬声。到门落日晚，绕屋流泉清。”葛咏裳是温岭人的女婿，其继室夫人是温岭才女屈茝纕，乃台州女子教育的先行者之一，她嫁到临海后，得到丈夫的支持，创办了女子两等小学，首开临海女子教育的先河。而葛咏裳生性儒雅，为人大气洒脱，喜好藏书，高才博学，工诗善文，喜欢考证，早在同治年间，便与连襟王咏霓主讲于温岭的宗文书院，两次担任过宗文书院的山长，为温岭的文化发展做了不少事情。葛咏裳有藏书楼，取名忆绿阴室，内藏图册万余卷，在其去世后，屈茝纕把其中的一部分藏书捐献了出来，后来日寇空袭台州，藏书楼被毁，只捡得藏书一千余卷，屈茝纕便将藏书尽数送给了临海“精一堂”，动荡始终是藏书者的天敌。
葛咏裳的到来，为明因讲寺带来了一股书香。
四
看着出现在这些诗句中的“沧桑的古寺”、“幽深的竹林”、“深绿的溪流”、“白色的云”、“高大的松树”、“曼妙的诵经声”、“西去的落日”、“东升的明月”等的意象，我无法不为之动容，一种沧桑、洒脱、文静的复杂情绪萦绕心头，这应该是独属于明因讲寺的气质。
明因讲寺，风景这边独好。
2017.4.15于温岭新河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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