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江湖第十六回：张若虚孤篇横绝 李太白倾慕高仿
诗曰：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张若虚《代答闺梦还》）
上回书说到，唐天宝六年（747年），李白游越中，拜访老友贺知章，却不想老贺已仙逝，乃赋诗抒怀，又与乡邻把酒欢谈，兴尽而归。正是深秋时节，残阳如血，霜林尽染，李白辞别众人，沿官道孑孓而行。
秋风吹来，他醉醺醺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次游越遍访名士，大家不约而同都谈到了“吴中四才子”。能与贺知章、张旭、包融并列，那张若虚肯定也不简单。
其实早在多年前，他就听说过此人。他以一首《春江花月夜》名震京都，可惜无缘见面。“虽然他已去世多年，但这次既然来了，何不去拜祭一下，也好顺便访访扬州老友。”这样想着，李白向扬州方向而去。
张若虚，大唐诗坛谜一般的人物。翻遍所有典籍，有关他的传记可谓凤毛鳞爪。就是他的生卒年也众说纷纭，有说生于647、死于720年的，也有说生于660年，死于730年的。
他的人生经历，正如莫迪亚诺在《暗店街》中所写：“我的过去，一片朦胧”。只在《旧唐书》中寥寥数语：“先是神龙中，知章与越州贺朝、万齐融，扬州张若虚、邢巨，湖州包融，俱以吴、越之士，文词俊秀，名扬于上京”、“若虚，兖州兵曹”。
唐贞观年间，兖州辖兖、秦、沂三个州，约在山东西部。兵曹，大概就是武装部部长。想想一个江南水乡的书生，跑到山东去搞军事管理，仕途也够坎坷的。但这不妨碍他写诗。
他一生写了多少诗，已经不可考。唯一知道的是，他流传至今的只有两首诗，除《代答闺梦还》外，就是《春江花月夜》了。但就是这首《春江花月夜》，一举奠定了他在唐诗史上的地位，“孤篇横绝，竟为大家”。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1000多年来，这首诗让无数读者为之倾倒。
诗人一开篇就勾勒出一幅春江月夜的壮美画面：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月光闪耀千万里之遥，哪一处春江不在明月朗照之中！月色泻在花树上，像撒上了一层洁白的雪。
诗人对月光的观察极其精微：月光荡涤了世间万物的五光十色，将大千世界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因而“流霜不觉飞”，“白沙看不见”，浑然只有皎洁明亮的月光存在。
清明澄澈的天地宇宙，仿佛使人进入一个纯净世界，自然引起了诗人的遐思冥想：“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神思飞跃，又紧紧联系着人生，探索着人生的哲理与宇宙的奥秘。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而人类的存在则是绵延久长的。
看似寻常一句，却道出了宇宙万物的至简道理。《圣经》传道书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阳光之下并无新鲜事。佛陀也说过，我们的存在就像秋天的云那样短暂，看着众生的生死就像看着舞的律动，生命时光就像空中闪电，就像急流冲下山脊，匆匆而逝。
而这，不正是人生的真相，不正象征着一切的无常？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月光下，只有大江急流，奔腾远去。随着江水的流动，诗篇遂生波澜，将诗情推向更深远的境界。
“白云”四句写思妇与游子的两地思念之情。“可怜”八句承“何处”句，写思妇对离人的怀念。月光引起的情思在深深地搅扰着她，此时此刻，月色不也照着远方的爱人吗？共望月光而无法相知，只好依托明月遥寄相思之情。
最后八句，诗人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游子的思归之情。花落幽潭，春光将老，人还远隔天涯，情何以堪！“沉沉”二字加重渲染了他的孤寂；“无限路”也无限地加深了他的乡思。
落月摇情满江树。结句的“摇情”——不绝如缕的思念之情，将月光之情，游子之情，诗人之情交织成一片，洒落在江树上，也洒落在读者心上，情韵袅袅，摇曳生姿，令人心醉神迷。
且说李白不日来到扬州，凭吊张若虚墓。再读他的《春江花月夜》，不觉感慨万千，胸中佳句似大雪飞扬。
这晚，天气晴朗，一轮圆月挂在天宇。
李白坐在客栈的小院里，举起一杯水酒，倒在地面上，“张兄，你我无缘相见，这杯酒就算敬你的”。他说着，又斟满一杯，一饮而尽，吟出了高仿品《把酒问月》——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吟罢扬天长笑，仿佛自己被“赐金放归”以来的所有郁闷，都化作一缕青烟，袅袅散去。
这正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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