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古
李逵是《水浒》里的重要人物,以往一般认为他是无脑的底层流民,被宋江利用。但是每次宋江尴尬之时,李逵总能通过“杀风景”帮宋江摆脱困境,或许这货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请看西祠李古妙笔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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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水浒传》120回里李逵杀人放火的事情很多,说不完。要我说,杀男杀女不算甚么,他还有另一桩本事才顶了天,唤做:
“——杀风景——”
比如宋江刚到江州时,和李逵,戴宗,张顺一起吃饭,李逵正要卖弄胸中许多英雄事,冷不防——
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袭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
原书中道:
……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子额上一点,那女子大叫一声,那女子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无言。扶将起来,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
莽夫一怒,一楼皆惊。一道好“风景”当场叫铁牛杀了。
又有一次,宋江和柴进在东京玩耍,一心要见识城里的女人,二人到厅首馆子里要了副大客座,叫李师师过来献茶,好一道风景——书中说:
灯下看时,端的好容貌,有诗云:芳年声价冠青楼,玉貌花颜是罕俦。共羡至尊曾贴体,何惭壮士便低头。
三人拉拉扯扯,撸袍卷袖,指指点点,拿出梁山手段来,李师师便撒娇说:“哎呦,别闹,天子刚从地道来了”。宋江和柴进身子上都一个激灵,——上床谈正事这不蛮好嘛!
冷不防——
不料李逵在外面大闹起来,“头上毛发倒竖起来,一肚子怒气正没发付处,”先把看场子的杨太尉打了,然后“扯下幅画来,就蜡烛上点着,东火卒西火卒,一面放火,香桌椅凳,打得粉碎。”
吓得赵官家拎着裤子一溜烟跑了。
不消说,这一道“风景”又给杀了。
这还没算完。
回梁山路上李逵听说柴进和宋江强抢民女,上山来睁圆怪眼,拔出大斧,先砍倒了杏黄旗,把“替天行道”四个字扯做粉碎
这一板斧下来,哪里是砍旗子,就在是砍宋哥哥的脸。
在贼窝子里替天行道,本来就是要窝里反,铁牛其实是反正为之,这板斧政治正确的没话说。
板斧是痛快了,可是宋哥哥的脸怎么办?
当时,宋江的脸也憋的慤紫慤紫的,牙关也咬的格格的,拳头也握的紧紧的。
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铁牛。
可憋了半天,只骂了句,“你这黑厮又做甚么?!!”然后,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叫李逵下山一趟,提了两颗脑袋上来,又背个树杈溜了一圈,皮都没打一下就算完事了。
怪煞也甚幺哥。
所以有人说宋哥哥取向是个弯的,不爱赤条条的李师师,只爱赤条条的铁牛儿,所以处处都容让他。也说铁牛也是弯的,心里只爱宋哥哥,所以哥哥一沾女人就要杀风景。
这个说不好,不过依我看———
真爱确是真爱,
而且这个人物一刻也缺不得。
二
要搞清宋江和李逵的关系,首先要弄懂李逵杀风景的境界。李逵是个莽撞人,可是莽撞中有一种别致,他杀风景的种种别致,都让人拍案叫绝。
比如1:
宋江喝多了,一不小心在浔阳楼的阳台上真情告白—
他年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一不小心就让热心群众黄文柄给举报了。
于是立马给下了大狱,定了死罪,上了几十公斤的铁叶枷。被推出菜市口就要被咔嚓了。
这下引得晁天王带着十七个头领全伙下山!
这边解放江州风景大好,革命形势如火如荼。
冷不防——
十字路口茶坊楼上一个彪形黑大汉,脱得赤条条的,两只手握两把板斧,大吼一声,却似半天起个霹雳,从半空中跳将下来。手起斧落,早砍翻了两个行刑的刽子!便望监斩官马前砍将来。众士兵急待把枪去搠时,那里拦当得住!
你看晁天王带十七头领和一百多个喽啰下山,说得是救宋押司,其实是要解放江州的啊,所以排开阵势,旌旗遮天,结果黑大汉一蹦一跳出来两眼一懵圈,节奏全给带乱了!
眼见着黑大汉舞着板斧,一蹦一跳就进了革命部队里,革命队伍反被黑大汉带着走了!
原书中说:
那汉那里肯应,火杂杂地抡着大斧只顾砍人。晁盖便叫背宋江,戴宗的两个小喽罗,只顾跟着那黑大汉走。当下去十字街口,不问军官百姓,杀得横尸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颠翻的,不计其数。众头领撇了车辆担仗,一行人跟了黑大汉
晁盖眼中见:“这黑大汉直杀到江边来,身上血溅满身,兀自在江边杀人.....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去。——不由心中叫苦:
“我的个妈啊,还是城里人彪啊。这世界太可怕喽!”
这是李逵把风景杀到了三军夺气处,晁盖的队伍的人心一下给杀散了,这个人心一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所以晁盖也就一路走背字儿了。
比如2
好汉们捉住了热心群众黄文炳,剥了光衣服绑在柱上,一时不知该怎么摆布,黑旋风这时阴沉沉扔出一句:
我与哥哥动手割这厮。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烧吃。
然后就是李逵拿一把尖刀对着黄文炳的肚皮玩花式割法,刀先从腿上割起,拣好的就当面炭火上炙来下酒。割一块,炙一块。
众好汉眼睛都晃得花了,还得捏着鼻子一人吃一片,割到没肉时,就劈开胸膛取心脏做三分辣的醒酒汤来。
大家还得一起喝,必须一起喝。
这一回叫'梁山泊好汉劫法场 白龙庙英雄小聚义'
我看是好汉们都分吃了黄文柄一块肉,才有胆气在白龙庙小聚义。
陈可辛《投名状》那仨主角结拜的程序是啥?就是要先杀人再聚义。这是一个道理,一个规矩,别看铁牛把风景杀得人魂飞魄散,可是章法一点都没乱。
比如3
宋江晁盖吴用公孙胜一伙在梁山聚齐,还在客客气气地排座次。李逵就跳出来说: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吴先生做个丞相,公孙道士便做个国师,我们都做个将军,杀去东京,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却不好似这个鸟水泊里?”
妙就妙在一个大皇帝,一个小皇帝,听懂没?
一句话钦定了!这是把风景杀到一丝不挂处,非得见底牌不可了。浑人不知痛痒,明眼人就得肉跳心惊。这哪里来的一条痴汉,蹦出来就杀你个冷不防,完全遮拦不住。
所以铁牛看似处处给宋哥哥添乱,其实处处和宋哥哥是心照不宣,无数杀风景都杀在关窍处,无数关窍杀出无数风景,无一不是替宋哥哥下手,叫宋哥哥如何不爱他?
不仅宋哥哥必须爱他,梁山也缺不得他,梁山上一百多号人能凑齐,全靠李逵卖力气。
不信,咱们看铁牛杀出得经典案例——
比如 插翅虎枷打白秀英 美髯公误失小衙内:
雷横去赚朱仝,二人在客客气气说话,李逵把小衙内虏走,”朱仝便把手去扶时,只见头劈做两半个,已死在那里。”
朱仝一下子坚定了革命信念,果断投奔了大部队。
比如 吴学究双掌连环计 宋公明三打祝家庄:
扈三娘和王英结成了夫妻,还有些扭扭捏捏,李逵一时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叫小喽罗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却回来献纳“。
扈三娘没了想法了,登时一心一意跟王英睡觉。
比如 戴宗智取公孙胜 李逵斧劈罗真人:
铁牛请公孙胜下山时,砍道童,砍葫芦,险些砍了公孙他娘。碰罗真人也不给面,口中道:“一只手捻碎你这道冠儿,一只手提住腰胯,把那老贼道倒直撞下山去”。
公孙胜没奈何,只好不忘初心,回归人民武装。
尤其在 假李逵剪径劫单人 黑旋风沂岭杀四虎 中——杀得是全书之最:
总计杀了大虫x4,杀曹太公x1,杀李鬼x1,杀李鬼老婆x1,杀猎户杀公人x30多等等等等……杀得确实太浪了些,不过好在都是杀乱了敌人教育了群众,可谓杀出风格,杀出水平,杀出大局观,总结一句话就是“谁鸟耐烦,见着活的便砍了“
三
英雄杀不杀风景,要看风景好不好,风景不好必须要杀一杀,有时风景太好,也必须杀一杀。这些风景只能李逵来杀,换别人就不中用了。
换上林教头,看见风景是个衙内,先自手软了。
换上武松,看风景是个嫂嫂,只会有八分焦躁,只不做声。
换上鲁智深,看风景是个老弱,一时心里不忍,吃两口粥就撒下了。
换上卢俊义,看风景是个先生,一锭金子先被诳走了。
换上宋哥哥,别说杀风景,一个不好就被风景杀了。
只有黑旋风出阵,管他甚么男女,老弱,先生,衙内,叔伯,嫂嫂,婶婶,只须脱得赤条条,两把板斧排头砍过去,推倒倾翻的,一起了了帐。
当然了,风景杀得太多,不免扩大化,也会杀到些花花草草,该杀的杀了,平素看不顺眼的也一起杀了,大节不亏,别的也无妨。
四
后来晁天王好歹死了,卢俊义也就上梁山了,梁山的好日子到这就开始了。具体是第七十二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好汉排座次。
宋江受了天文,冲大伙一撅,说:鄙猥小吏,原来上应星魁,……上苍分定位数,为大小二等。天罡地煞星辰,都已分定次序,众头领各守其位,各休争执,不可逆了天言。
从此宋江肩挑二十斤重担,口含金科律玉,志得意满,颐气指使。眼看天气又凉凉了,重阳节近。便叫宋清安排大筵席,会众兄弟同赏菊花,唤做菊花之会,又叫凉会。
这次大会,本来是要开出个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成功的大会。
可李逵一进会场就觉得不好。
首先看见宋江头发白了很多根,不是原来黑油油的样子了。脸上横肉依旧,咬牙瞪眼不知和谁憋着劲。
其次是吴用做梁山本届头领工作报告时,一个小时说了一堆废话,却说的汗流浃背,磕磕巴巴。
坐在席下的一百零七位头领个个面目严肃,鼓掌也有气无力。
大会开了一天,越开越累,越开越拧巴,宋江就叫乐和出来唱唱歌调节下气氛,乐和一开口就唱到:
喜遇重阳,更佳酿今朝新熟。见碧水丹山,黄芦苦竹。头上尽教添白发,鬓边不可无黄菊。愿樽前长叙弟兄情,如金玉。统豺虎,御边幅。号令明,军威肃。中心愿,平虏保民安国。日月常悬忠烈胆,风尘障却奸邪目。望天王降诏,早招安,心方足。
唱到早招安,气氛立马就崩了。
李逵眼里见,林冲,武松,鲁智深三个没有鼓掌,阮小二,阮小七,阮小五三个鼻子嗤一股冷气,公孙胜,燕青,花荣,杨雄,几个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的不知啥意思。
宋哥哥大黑脸又憋得趣紫趣紫了。
铁牛一见这风景太旺,非得杀杀不可,他当下就要脱个赤条条,抽出两把板斧,赶上去把前三排统统砍倒,方能罢休。
奈何他板斧过不了安检,寄存在宋清那里。
赤手空拳上去,打谁都不是个。
要不,当场跪下,激动的喘气,拼命喊头领哥哥万万年——
擦,顶个鸟用。
还在踌躇,突然听见武松说怪话——
今也招安,明也招安,凉弟兄的心!!
一句话,说得忠义堂里万籁俱静,落针无闻,一对对眼睛都看宋江。
宋江头都憋大了,黑眼珠子都要迸出红水了,眼前这风景旺得都烧起来了!
要这么僵住,书到此处就写不下去了,八十回不到就要完!
李逵心道,直娘贼,都来看我,都来看我,这场风景怎么杀,可考验我的政治智慧——
原书中道:
于是乎,黑旋风便睁圆怪眼,大叫道:
“招安,招安,招甚鸟安!”
只一脚,把桌子踢起,攧做粉碎。
宋江大喝道:“这黑厮怎敢如此无礼!左右与我推去,斩讫报来!”众人都跪下告道:“这人酒后发狂,哥哥宽恕。”宋江答道:“众贤弟请起,且把这厮监下。”
一场凉会,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于是乎八十回的故事又能注水到一百二十回了。
于是乎李逵自然是死不得,第二天就宋哥哥给放了,大家嘻嘻哈哈又做兄弟了,梁山中风景介么神奇,岂能缺了杀风景的黑旋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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