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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读《水浒》随笔之三

【小与病乃匹敌意悍妇可造英雄】《水浒》绰号里的小不是小号或者小于,乃是以谁为小,如小李广花荣是以李广为小,小养由基庞万春是以养由基为小,小尉迟孙新是以尉迟恭为小;绰号里的病乃是谁遇必病,如病关索杨雄乃是关羽之子关索遇之也不敌,幸好没有病关羽,不然大刀关胜脸往哪里搁,病尉迟孙立是说尉迟恭遇之亦难敌,能杀栾廷玉足见其手段,病大虫薛永虽未杀虎却自有杀虎之威,打虎将李忠于梁山八虎只能奉陪末座,估计是走江湖卖假药的。只是孙立、孙新兄弟名虽相如,皆是足以匹敌尉迟恭的人,却并无精彩表现,难道是怕家中母大虫?然而曾国藩六弟曾国华有言:家无悍妒妇,英雄无人顾。若得贤妻助,惧内识时务。

【燕青颇类令狐冲】细读《水浒》觉燕青甚为特别,其身世、性情颇类令狐冲。全书因缘,起于苏东坡的书吏高俅,结于宋徽宗的相好李师师。宋江的招安事业,关键在燕青。若论蹴鞠,高俅虽是高手,未必是燕青敌手,毕竟摔跤曾在梁山一试,败给燕青。若论色艺双绝,燕青与李师师当可并美,分别是男女魁首。纵在同情兄里,燕青也必不逊色宋徽宗、周邦彦。若依吴宓引用的白璧德分类法,燕青简直之是男人中的男人,也是女人中的女人。色艺双绝之外,智计武功亦是一流。恩怨分明,情仇了断,既为身谋,亦全忠义,有大手段,得大自在。有燕青,更显宋江、卢俊义是左冷禅、岳不群辈。《笑傲江湖》原来是燕青传,可见金庸受《水浒》影响之深。

【朱仝实乃《水浒》核心人物,是宋江之理想境界】读《水浒》其实需要一些数学的思维与方法,如微分拓扑和射影几何。关于平行映射写法,随处可见。如同《红楼》中写袭人以映带宝钗、写晴雯以反衬黛玉。然微分拓扑之隐晦曲折,若非高斯,定难明白黎曼。《水浒》主人公素来以为是宋江、林冲等性格显豁之人,实际上却是出人意料的朱仝。《水浒》的主线素来以为是啸聚、落草、造反、招安,其实则是蔡京刻意栽培宋江来对抗苏轼不经意造就的高俅。

《水浒》梁山泊七星聚义之前是三才足,位不定。王伦称作白衣秀士,身为白衣,其实秀士,落第秀才,是因为王者朝代伦序失其次第,不得尽人之才;杜千能摸着天,是地仙,虽顶天立地,无所用;宋万称云里金刚,算是天人,却不在天宫,失其所居。三人合于梁山,姓名写在一起,是杜绝大宋王气,千万人失其伦序。白衣秀士王伦虽不才,然而“聚义厅”与“断金厅”实由其手定。虽是落魄,却能以聚义为怀,足显英雄气概。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虽是江湖流行语,实则秀才儒生之所素习。

《水浒》初定梁山格局者,是王伦,不是晁盖。王伦、晁盖、宋江,是梁山三代领导人的名字,其实也是表达一种次序。王者失其伦序,必至落草,落草必不久长,若招安必灭,若造反自立新朝也难逃朝朝盖,不如长保宋江山。啸聚山林、对抗朝廷、替天行道、自作主张,不管怎么做,一切有为法,都是无用功。王伦不可废,虽然朝朝盖,依旧宋江山。不管是王伦般浑浑噩噩,还是晁盖般轰轰烈烈,或是宋江般兢兢业业,终归于灰飞烟灭。黑白通吃江湖朝廷都能逍遥得意者,唯有美髯公朱仝。

宋江浔阳江头题反诗云:“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事实上,经史之学权谋之术并无太大的用处,不如朱仝生得一部好胡须。古往今来战略家,其实该推阳谷县紫石街善卖风情的王婆,其“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和“十分光”理论,横扫一切大师级战略家,视迈克尔·波特、乔布斯、马云、雷军如无物。王婆无貌、无才、无色、无德,舞弄风情,能令当时当地最富有的人西门庆、最漂亮的人潘金莲、最有力量的人武松各自都竭尽全力生死以赴,岂非惊天动地之能?

美髯公朱仝论武勇不如晁盖,论义烈不如宋江,论文章不如王伦,然而凭着一部天生好胡须,如同世所共仰的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诗经·大雅·皇矣》)”。晁盖江湖尊称“托塔天王”,宋江江湖人称“山东及时雨呼保义”,其实他们二人的名头唯有朱仝当之无愧。晁盖讲义气,宋江讲忠义,做到极致的也唯有朱仝。晁盖想称霸一方笑傲江湖,宋江想受朝廷招安为国出力博个封妻荫子,真正做到的也唯有朱仝。

“插翅虎”雷横依据其绰号算是老虎添上翅膀了,如虎添翼碰到美髯公依旧是插翅难飞呀,两个人职位、处境相似,但朱仝每次任何事都比雷横做得漂亮。东溪村放走晁盖,宋家庄地窖里独会宋江,令托塔天王感其恩,及时雨念其义。甚至雷横本人,屡屡被他轻贱鄙视出卖,却在彼因为孝心枷打白秀英而有牢狱之灾的时候放他走,自己却冒着刺配充军的风险。因为胡子长得漂亮,即使刺配,也落得自在,得知县赏识,得小衙内喜欢。被宋江、吴用定计,李逵砍死小衙内,不得已上梁山。内心一直不能原谅这三个人,虽然屡屡出征作战,皆未尽全力与此等灭绝人性的贼寇为伍,时时但为存身远祸之谋,因此熬得征方腊之后,犹能全身还朝,最后做到节度使。

《水浒》梁山一百八人,多半专业人士,不是名门之后,也有勋业祖宗。可忠肝义胆、惊才绝艳、神功异术之人,毕竟大志难申雄才不展烈士悲凉。将好汉们一一细数,却原来天机奥妙竟是一部好胡须。《三国》刘关张桃园结义,端的是一对垂肩大耳朵、一个豹子头、一部美髯公。称得上威震华夏名垂宇宙的也是美髯公关云长。不妨来一段《梁山点将吟》:

十分无用智多星,托塔天王也是空。
袖里乾坤及时雨,苦心孤诣竟无功。
获麟孔子尝浩叹,玉质良材没大名。
道术通神难济世,藏山遁水入云龙。
兵机阵法平戎策,朱武才高志不行。
杨志呼延关帝后,祖宗显赫己身穷。
先锋急似霹雳火,去似微尘猛超明。
智勇双全豹头领,龙韬虎略负林冲。
风流浪子双枪将,刚狠无成有董平。
暗器高明没羽箭,莫名身死叹张清。
七星聚义三兄弟,初到梁山阮氏雄。
水上精英阮张李,俊杰顺风自纵横。
插翅虎如虎添翼,难飞高处遇朱仝。
惊才绝艳功盖世,莫若生来美髯公。
神箭谁能小李广,从容挥洒看花荣。
梁山恐怕连环马,盗甲搬兵赚徐宁。
绣口锦心文武艺,绝尘奔逸数燕青。
江山万里轻辞让,柴进招贤愧祖宗。
拼命三郎属石秀,舍生忘死笑强弓。
日行八百真神骏,岱岳之间太保能。
首倡招安权慰宋,杀人打虎皆武松。
智深达变示愚鲁,来似奔雷去似风。
莫道杨雄真壮士,不如李应富贵翁。
若非潘氏偷和尚,能病关索亦平庸。
珍宝山间苦猎户,死生皆在深山中。
李逵身手一样黑,到死不知大哥凶。
没遮拦因无人挡,村头称霸笑穆弘。
赤发鬼比刘唐俊,叱咤风云打先锋。
花绣九龙谶死尽,英姿飒爽够性情。
年少胆豪无畏忌,纵横意气任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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