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 雪 】
潘 延 风
一直在等，自小雪之后，雪依然没下，性急的人上到了秦岭梁上，赶上山上第一场雪，那照片，真美。
大雪，顾名思义，雪量大。“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到了这个时节，雪往往下得大、范围也广。看来今年的雪又要晚了，但愿不要太晚。
古人说，天大寒才有落地盈尺不可止的好雪。我老家在陕南，冬天少雪，每年下雪，大约需要等到过年前后，才有那么几场似有似无的飘雪。雪或许一夜，或许半日，最长也超不过两三天。雪很少积得住，不成气候。只有山顶、沟底、阴坡面上的雪，才能多存留些日子。雪在我们那是珍贵的，下雪是节日。
从小，在我的记忆里，雪天总是从夜里悄悄地开始。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一切都变了，沟沟坎坎变得平缓、洁净，看上去也妩媚了许多。平日里，一枝干树枝，添上一线细雪，一下子变得动人起来。天地间一下也安静下来，即使路边一块烂石头，小白棉帽一戴，立刻变得温柔可爱起来。大地白茫茫一片，山野、村舍、树木像是用线条勾勒了，分出了层次，简洁，朴素，悠远。人仿佛一下子站到了高处，突然看到了世间的真相。雪地上，一路走去，洁白的来路上，留下脚印串串。
雪下着，闲不住的是孩子们，他们跑到原野里，打雪仗、堆雪人、滚雪球，狂奔不已。一点不在意打破这雪国的静美。玩热了，摇一摇旁边树上的雪，把红棉祆往树桠上一挂，又疯去了。
雪天是寒冷的，但记忆中的雪天却是温暖的。
那一年，我刚上初中，学校修建教学楼，需要从砖厂向工地运砖，那时，没有公路，没有车，运输全靠人背肩扛。运费一块砖大概四五厘钱。我就伙同几个同学一起，利用放学后吃饭前的时间挑砖，正好一个来回，挣点零花钱。
从砖厂到工地，来回七八里路，砖厂在上河坝的半山上，从砖厂挑上砖，先是一个下坡，然后一段河滩沙石路，最后一大面上坡。挑砖多少，全看力气的大小，但最好与十、二十有上关系，这样砖的码放时，每次都可以四轮见方，因为砖的码放是横五块，竖五块，再横五块，再竖五块，正好一个正方形，中间空出一个小正方形，一层刚好二十块，十层二百块砖，好数，好算。一趟结束，码好砖，用粉笔在砖的横面、竖面画上一斜杠做记号，谁动了自己的砖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是挑，担子前后砖数要一样，一次，要不增加两块，要不减少两块，这样从平衡。那天，为了?空，一狠心，多挑两块。
那也是一个冬日，天阴沉沉的。放学后放下书包，拿起扁担撮箕就出了门。到了砖厂，装好砖，天已经开始暗了，没敢多停留，挑起砖赶紧往回走。刚下砖厂前面的那面坡，天出人意外地飘起了雪花，河风也开始刮得起劲。冬天天短，铅灰色的天空黑压压的。雪越下越大，大片大片的雪花，不一会儿染白了远近的树木、田野，落了雪的河滩路开始变得泥泞，更是难行了。大伙儿各顾各的急着赶路，我一个人落在最后。担子似乎越来越沉重，我越走越慢，走二三百米，就需要歇一会，最后是一面上坡，加之又冷又饿，实在一些走不动了，又不敢把砖半路上给扔了。天越来越暗，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越来越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 我感到了一丝绝望。这时，风雪中出现一个身影，越走越近，越觉得熟悉，近了，原来是父亲。父亲拍了拍我身上的雪，接过担子，挑起来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纷纷扬扬的漫天飞雪中，我们父子俩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一句话没说。雪落在父亲的头上、肩上，落在扁担、砖上，也从此落进了我的心里。
从古至今，冬雪飘飞之际，踏雪寻梅，雪夜闭门读书，自是雅事。“独钓寒江雪”、“风雪夜归人”、“大雪满弓刀”，在文人看来，这漫天飞舞的是诗情与诗意。他们用“冰雪”来形容女子的聪明，用“冰魂雪魄”，来表示一个人品质的高尚。晋人雪夜乘小船访友，船到半路，掉头回来，“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这是赏雪之风度。大雪三日，西湖上人乌俱绝。明人乘舟去湖心亭看雪，到亭上，遇见早有二人对坐看雪饮酒，这是赏雪之痴。领略冰天雪地那一派广袤、苍茫、旷然、素洁。雪使幽人更幽，雪使侠客更侠，那就是另一番境界了。
今日大雪，此时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湛蓝如洗。大雪之日，雪变成了思念,思念一夜漫天雪鬃呼啸，早起推开雪封之门，雪龙飞舞，飞雪弥天，新雪遍地，一脚一雪窝。那才是真正冬天，过瘾的大雪。。。
2014年12月7日大雪 於長安邊家村
【作者简介】
潘延风，陕西紫阳人。以买书、藏书、看书，读字、练字、写字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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