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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回不到我所憎恶的田地里去了
朱庆和

那个走在田埂上的人


稻子熟了,穗头低垂着。


早饭后,母亲领着我们来到田头,一人四五垄,从这头割到那头。露水还未完全褪去,三两下就打湿了裤角。几只蚂蚱受到惊扰,在即将倒伏的穗尖上蹦跳到别处。


谁都想割得快一些,连母亲的告诫也不听。镰刀使顺手了,刀把也被手磨得发亮,闻上去有一股香气。中午的时候,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午饭就在田埂上吃,有土豆丝、炒鸡蛋、烧茄子。下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的手上起了泡,割得更吃力。


在工厂工作的父亲早早地下了班,赶来帮忙了,母亲于是回家去做晚饭,经过菜园时顺手摘些茄子、豆角。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一直割到露水上身,浑身发木。


稻子割倒后,并不急着捆起来,就放在田里晾晒。此间,我们去拾棉花、擗玉米、起地瓜。种棉花是一件很费力的事,从春天下种、移苗、掐头、打药、结桃,一直到棉桃开花,开得很开,很白。开一个,拾一个。玉米擗起来容易,擗完用小推车运回家,两三天之内要剥出来,最里层的皮并不剥掉,留着,把两个玉米的皮系在一起,然后把它们挂到树上或屋檐,晒干,等到冬天收粒。起地瓜时,一般要刨,有时也连根拔,大大小小的提起来,直晃。这需要一股巧劲,而我试着拔过几次,皆不成功,遭到兄弟的咒骂。为了好储存,要拿刨子把地瓜刨成片状,在地里晒成地瓜干,须翻晒几遍才行。剩余的运回家,藏进地窖,留在冬天吃。翻晒时,我感到它们无边无际,尤其在晚上更觉如此。


稻子晾晒好了后,就捆起来运到晒场,脱粒。一般三、四家联合,用一台打稻机。机器隆隆,挑灯夜战。干这个活要有精神头,不然一不小心,抓稻把的手就会被转得飞快的钢齿吃进去。我,还有其他的孩子,跟老鼠一样,要把脱了粒的稻草及时拖走。脱粒后稻子还要继续在场上晒,于是拿稻草搭间草屋,晚上抱床被子睡进去,看着稻堆。


最后的忙碌就是种麦子了,旱田犁耕,水田苫播。依然是早起晚归,中午在田头吃饭。播种很有讲究,一亩要撒多少种子,还要疏密适当。这时候父亲就专门从工厂请假来干这个活,他一边撒一边对我们说要领,步子要稳,动作要协调。播种前,要先把地耙平。为了增加重力,兄弟们会叫我蹲到耙上去,他们在前面拉着我,惟有此时,我感觉自己像神仙一样。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又到秋天了,父兄们的身影开始出现在田头,而此时我已远离了他们,不事稼穑。我不禁悲哀地想:我再也回不到我所憎恶的田地里去了,似乎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忙碌,却无法参与其中,就像我已死去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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