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读历史,一定会被1300年到1850年的历史惊异到。在这短短的五百多年间,一系列戏剧性的变革接踵而至。大航海、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工业革命…… 农业走向工业,封建走向民主,区域性的社会走向全球化。但辉煌的背后,是一个被称为“小冰期”的低温时代。这段五百年剧变,伴随着寒冷的诅咒。
从一开始,小冰期就微妙的影响着社会的各个方面。
由于夏季的洪水和冬季的严寒,欧洲在1315年经历了一场蔓延到整个大陆的大饥荒。灾难一直持续到了1317年。城堡里的贵族们只能餐餐啃面包。农民们根本负担不起飙涨了三四倍的面包价格,被迫要吃掉种子。尽管教会严厉禁止,但吃人和杀婴时有发生。依赖外来食物供应的城镇更难度过难关,人口骤降了20%。营养不良的人群成了流行病的温床。肺炎和结核病横行,黑死病也来敲欧洲的大门,消灭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
中世纪暖期促进了西北欧的开发,小冰期的严寒又把这个区域打回了地狱。
在糟糕的气候下,土地的生产力下降。夏季缩短,植物生长期也变短。重临欧洲的五月霜冻能毁掉一整年的收成。风暴也变得频繁。影响中纬度的风暴大多是南下北上的冷暖气团造成的。由于北方的严寒,气团交换更加频繁,风暴也因此频发。
洪水冲走稀薄土壤,削弱土地的肥力。一些相对贫瘠的土地沦为荒地,欧洲的森林覆盖率戏剧性的走高。英格兰一度繁荣的葡萄种植走到尽头,法国的许多村落也被废弃。阿尔卑斯山的冰川扩张到山间的峡谷,占领了牧场的草地。
寒冷气候给欧洲的封建体系带来巨大的挑战。小贵族们的农业收入大不如前,而普通农民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赤贫。贫民不能指望城镇,因为那里同样在衰败。他们唯一的活路是成为雇佣兵。英王亨利五世就雇佣了一批会射箭的农民,把法国的骑士老爷们打得惨败。骑士们对武力的垄断结束了。随着雇佣兵加入战争,骑士们所追求的荣耀成为的过去式。对于雇佣兵来说,求生是唯一目的。屠杀和劫掠在战争中越来越频繁。骑士们被战争淘汰,但也无法躲在城堡里独善其身。在社会动荡中,小贵族根本无力自保,只有做大做强才有生存下去的可能。在激烈的兼并中,贵族阶层式微,大国的王室成为最终的胜者。
从十四世纪以来,人们一直盼望着温暖能回归,可真正等到的,却是寒冬的高潮。
太阳和火山带来了十七世纪的严寒。这个世纪的太阳黑子数目稀少,一些年份则完全没有黑子发生。黑子是太阳活跃度的标志。稀少的黑子意味着太阳进入平静期。在平静期,太阳发出的辐射量也减少。这个发生在十七世纪的“蒙德最小期”,是有黑子记录以来的太阳最沉寂的时间。除了冰冷的太阳,火山也来制造麻烦。从1638到1644,全球就有至少12次火山爆发。而整个十七世纪,能影响到气候的大喷发多达六次,是从1400年以来的近现代中最猛烈的一个世纪。火山喷出灰尘和硫化物,悬浮在高空中,遮蔽了阳光。低温中,泰晤士河被完全冰封,就连南方的威尼斯也出现浮冰。
十七世纪的星象学家忠实的记录着稀少的黑子数,却不明白这和糟糕天气的联系。面对可怜的收成和高涨的粮价,人们急切想找到答案。当然,在十七世纪的欧洲,没有人敢质疑全知全能的上帝,所以解释最终都落在了人的罪恶上。历史学家詹姆斯·豪威尔就在1647年写到,“上帝不满于人的作为,把惩罚施与全人类”。当然,人们更喜欢怪罪少数群体,以洗清自己的责任。整个十七世纪,女巫们遭到大规模的追捕和审判。教会对其他异教族群也越来越不耐烦,犹太人和吉普赛人也遭到迫害。基督徒在火刑架前掀起集体狂欢,毫不留情的把替罪羊丢给死神。
随着教派冲突逐渐升级,局面渐渐变得失控。改革派冲进教堂,把牧师从窗户中扔出去。保守派则冲进改革派的聚会,把这些新教徒修理一顿。法国王室原本想借一场婚礼来消弥两派争端,结果反而激化矛盾。巴黎的市民屠杀前来参加婚礼的新教徒,制造了一场不名誉的“血婚”。在党同伐异的紧张情绪下,每个人都陷入自保模式,紧紧靠拢自己的教派,对敌人则绝不留情。社会异常缺乏容忍度。法国的新教徒被迫流亡荷兰,英国的天主教徒则要支付惩罚性的税金。整个欧洲分裂为南方的保守派和北方的改革派,统一化为泡影。
一连串大规模的宗教战争随之爆发。西班牙对荷兰宣战,法国发生了连续八次宗教战争。而英国宗教矛盾引发的内战,让国王都搭上了性命。最残酷的宗教战争是德意志地区的三十年战争。神圣罗马帝国、西班牙、丹麦、瑞典、法国都参与到了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中,德意志地区的人口损失了一半以上。著名的马德格堡之围持续了一整个冬天。在小冰期的严寒中,士兵找不到一双完整的鞋子,平民则在围城中忍饥挨饿。马德格堡的守军投降后,天主教军队为了报复,几乎屠杀了所有的市民,只留下了少数女性作为俘虏。直到今天,德国人依然认为三十年战争是德国历史上最大的灾难。
欧洲人把十七世纪称为“全面危机”,但小冰期的严寒不止影响了西方。在东亚,小冰期的低温影响到这里的季风农业。低温环境下,季风运往亚洲内陆的水汽不足,而黄土高原上的农民就指望着这点水汽过活。寒冷和干旱同时降临中国,在各地制造饥荒。当西方的三十年战争开打时,明朝皇帝正接连收到各省上奏,要求中央赈济饥民。饥荒进一步发展为瘟疫和内乱。山东的白莲教起义声势浩大,一度切断了大运河,导致京城的粮食短缺。崇祯皇帝同时应对外敌内乱,苦不堪言。到了1644年,北京再也撑不下去,接连落入乱民和满清之手。千疮百孔的大明朝就此覆灭。
小冰期的挑战面前,人们只能调整自己的生存方式,适应着环境的变化。
随着小冰期到来,维京人废弃了他们在格陵兰岛的殖民地。维京人从来不会被寒冷和风暴打败。格陵兰岛被废弃,更多是出于经济原因。作为北大西洋渔场的中转地,格陵兰岛的维京人曾把鳕鱼大批的送往欧洲。但鳕鱼只能在2到13度的水温中生存。一旦水温低于2度,鳕鱼的肾脏就会遇到问题。小冰期降低了北大西洋的海温,鳕鱼群因此南移,直到1933年才重新出现在72度纬度线以北。而此时,维京人的格陵兰岛殖民地早已只剩废墟。
在小冰期,欧洲人不能再像中世纪暖期那样,靠毁林来增加耕种面积。幸运的是,他们及时发现了美洲。为了躲避欧洲的天灾和战祸,欧洲人开始向美洲迁移。早期的移民并非一场浪漫的旅行。殖民者除了需要越过凶险的大西洋,还要努力应对物资匮乏的殖民地生活。但美洲殖民地有足够的土地和和平的氛围,总胜过欧洲大陆上的生死挣扎。在异常寒冷的十七世纪,美洲殖民地反而迎来了它的大发展。1620的五月花号把102名乘客艰难的送到北美,开启了北美移民时代。而到了世纪末,北美东海岸的多个殖民地已经初具规模,成为未来美国的雏形。
中国的经济也在从北向南转移。在降水充分的前提下,黄土高原是适于耕作的沃土。无论是两汉,还是隋唐,都以北方为经济中心。但随着小冰期的寒冷和干旱,北方变得越来越不适宜耕作。随着人口向南方转移,农耕和蚕桑技术也普及到南方,奠定了南方经济的基础。南迁移民积极开发南方农业,水乡江南更成为中国经济的发动机。与此同时,王朝必须凭借北方的山地来防御草原民族。出于此目的,北京历经元明清三代都是中国的都城。但北方残破的经济无法供养京城的人口。江南的粮食必须大费周折的运到皇城根。如何保证南北漕运畅通,成为让每个皇帝都头疼的难题。
更深刻的变化来自技术。由于人口减少,人均工资增加,欧洲人不得不利用风车和水车代替人力,为未来的机器时代的吹响前奏。海船运回美洲的物种。在这些物种中,富含淀粉的土豆成为穷人的救命粮。荷兰和英国掀起农业革命,集中土地,推广四轮耕作,大大提高了农业产出。统一的民族国家成为流行的国家形态。现代化的政府以高效的行政来调动国家资源,娴熟的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自然灾害。也因此,即使寒冬能在19世纪困住了拿破仑入的大军,却不能给世界人口带来实质性的损害。
到了十九世纪下半夜,小冰期结束。持续性的寒冬消退,只留下那些技术和社会变革。经过一场冷期,世界呈现出我们所熟悉的现代模样。
5.Whyte, I. D. (2008). World without end?: environmental disaster and the collapse of empires. IB Tauris
原标题:魔鬼的寒冷诅咒——从小冰期看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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