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粘天雨未休，客心自冷不关秋。
寨西便是猿啼处，满目伤心悔上楼。
——（宋）祝穆《方舆胜览》卷三二《随州·楼亭·汉东楼》引沈括诗，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宋咸淳刻本第七册，第11页。
这是宋元丰五年（1082）九月，西夏攻陷宋永乐城，时任知延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及陕西四路边防统帅沈括被责以“始议城永乐，既又措置应敌俱乖方”的罪名，撤职查办，次年（1083）贬至随州（今湖北随县）安置（管制），寓居该地法云禅院所写的一首诗。诗篇沉郁，却是发自肺腑的真情实感之音，是对政治上浮沉得失的无限感慨！也是他断送政治生涯的一曲悲歌。它深沉地表达了他晚年的心境，在沈括诗中，特具代表性。
沈括 （1032—1096）
字存中，北宋钱塘（今浙江杭州）人。世居杭州西溪。（关于沈括生卒年原有四五种说法。此为徐规教授经三次考证推定的说法，较为切合实际）
沈括生于经济、文化高度发达，武功不竞，时有边患的北宋时代，出身于仕宦之家，但非显族。他是时代的产儿，又具有本家的特色。其父沈周（978—1051），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及第，曾历官开封、润州、泉州、金陵、明州等地，官至太常少卿、分司南京（今河南商丘）。卒后王安石曾为之撰墓志铭，是位勤政亲民的好官。沈括自六七岁时，即随父宦游南北各州县，经风雨，见世面。其母许氏，出于苏州名门之家，知书达礼，很有教养。沈括深受母教。这对沈括的成长，影响很大。
仁宗至和元年（1054），沈括服丧期满，以父荫任海州沭阳县主簿。在沭阳任上不辞劳苦，乍上乍下，四处奔波，疏浚沭水，筑百渠九堰，得上田七千顷。曾代县令安集民工，平息民变，卓有政绩。曾摄海州东海县令。他胸有大志，不甘以父荫走上仕途，立志参加科举考试，以展宏图。为此，沈括曾客居宣州宁国县（其兄沈披在那里当县令），准备应举。
嘉祐七年（1062）秋，沈括参加苏州发解试，名列第一。次年春，至京城开封应试，登进士第，授扬州司理参军。英宗治平元年（1064）赴扬州任司理参军。次年（1065）九月，淮南转运使张刍向朝廷举荐，沈括奉召赴京编校昭文馆书籍，参与详定浑天仪。从此他开始研究天文、历算。这是沈括有机会步入中央机关任职的起点。神宗熙宁元年（1068）八月，沈括自编校迁馆阁校勘。接着，因母逝回钱塘守丧。
熙宁四年（1071）春，沈括终母丧，返京供职。由大理寺丞、馆阁校勘任检正中书刑房公事，参与王安石变法。熙宁五年（1072）七月，沈括充任史馆检讨。九月，临时差遣提举疏浚汴渠，测量地势。创分层筑堰测量地形法。同年九月，沈括兼提举司天监，主持革新、改制天文仪器，编制新历。举荐楚州卫朴入监参校新历。在司天监任上，沈括参与考定太一宫神位。重视实际观测极星位置，历时三个月，绘图二百余幅。这年，沈括上《南郊式》一百十卷。这是四年前奉命考撰的《南郊》，此时呈上。
熙宁六年（1073）三月，沈括迁集贤校理。五月，奉令详定三司令敕。六月，沈括奉命相度两浙农田水利、差役等事，兼察访。在察访两浙任上，因浙西诸州水患，乞兴役修水利，治理浙西圩田，推行免役法，乞减贫民役钱，又提议两浙分治，影响深远。沈括上言“立敛散法”，“置和籴仓”，“庶不至伤农”。对州县施政利弊得失向朝廷多所建议。虽遭政敌反对和攻击，但他的政绩是客观存在的。在察访期间，沈括还到温州雁荡山考察，并题字。
这年，沈括上《浑仪》《浮漏》《景表》三议及浑仪制器，朝廷用其说。
熙宁七年（1074）三月，沈括以太子中允、集贤校理兼史馆检讨并同修起居注。建议罢籍车、两蜀禁盐。在三四月间，又先后乞罢“复增两浙预买绸绢十二万，以宽民力”。建议兴筑温、台、明等州以东海滩涂地堤堰，以利围裹耕种。四月，建议分两浙路为浙东、浙西两路，诏从之。七月，沈括任右正言，又得奖赏上年所上《浑仪》三议，赐银绢各五十。未几，擢为知制诰，兼通进、银台司。八月，沈括以知制诰出任河北西路察访使，提举河北西路义勇、保甲。九月，兼判军器监。在察访河北西路任上，讲修边备，易其旧政者三十一事，均得“奏可”。推行义勇保甲法，提出以塘泊防线为核心的一系列边防措施。观测边州山川道路险易之详，制作军事立体地图，对当时及后世影响巨大。在判军器监任上，重定九军阵法，编制《敌楼马面团敌法式》及申明条约，并《修城女墙法式》，诏令颁行。又奉命详定兵车式样。
熙宁八年（1075）三月，出任回谢辽国使，出使辽朝，谈判代北争议地界。受命之后，沈括查找朝中文书档案，呈上许多奏章，说明自己的意见和对策，得到神宗的赞许。闰四月十八日出塞前，沈括草奏付其兄沈披转达宋廷（沈披时在雄州任河北缘边安抚副使），陈述抵御辽朝倾国来犯的对策，并表必死的决心。五月二十三日，沈括至永安山行宫（辽上京临潢府之北）。五月二十五日，面见辽道宗，并与辽朝大臣会谈六次，据理争辩，“环而听者千辈”，终于争得外交上的重大胜利。沈括在辽朝共住十三天，得胜而归，不辱使命。沈括在使辽期间将沿途实际考察及所获见闻，写成实录报告《熙宁使虏图抄》，报送朝廷。又将有关此次使辽前后的奏章和在辽朝辩论地界等问题的实况，编集为《乙卯入国奏请并别录》。
同年（1075）十月，沈括受命为权发遣三司使（职掌全国钱谷出纳，平衡财政收支的最高财政长官）。在三司使任上，沈括奏请复置三司开拆司，加强财经审计。再度乞减下户役钱。赞同王安石、支持张景温实行解盐官卖。与知制诰熊本详定重修编敕。
熙宁九年（1076）十二月，沈括拜翰林学士。
熙宁十年（1077）二月，沈括更正他原来支持解盐官卖的主张，同意皮公弼罢官卖，请复通商法的主张。奏请改革和籴制度。反对在河北使用铁钱。曾以白劄子诣宰相吴充陈说免役事，谓可变法令，轻役依旧轮差。因此遭侍御史知杂事蔡确弹劾而罢三司使，出知宣州。此后有两次任命，都因此事而罢。
元丰三年（1080）六月，沈括改知延州（今陕西延安），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接着，又奉命措置前任吕惠卿在陕西边防未了事。自这年六月至元丰五年（1082）十月，沈括身负重任，奋发努力，常至“夜半未卧”，着实做了一些有利于振兴兵备、巩固边防的好事。他遵奉密旨，与副使种谔合力部署防务，训练民兵，颇著劳绩。他参加宋朝五路（即环庆、泾原、熙河、鄜延、河东等五路）大军分道夹击西夏的会战，取得军事斗争的胜利。如在圁上（圁水，今陕西境内无定河）大败西夏军，在顺宁（今陕西志丹西北四十里）之战以少胜多，智取细浮图、吴堡、义合、葭芦等城寨，有效地抵御了西夏的侵扰。他措置繁忙的军事行政事务，还编著《边略》进献，神宗又命他绘成军事地图，存档备用。在这16个月中，神宗给沈括的诏令信札多达273件，还多次给沈括及其所部将士以赏赐，足见神宗对沈括的重视与信任。这时，沈括在政治上可说是走上顶峰。
元丰五年（1082）二月，沈括以出兵守安疆界应副边事有劳，迁龙图阁直学士。同年三四月，沈括出兵攻取西夏金汤等地，并在葭蘆与米脂之间修筑城堡，加强戒备。五月，沈括与种谔奏请筑城横山，修建古乌延城。宋廷派徐禧、李舜举赴延州计议边事。徐禧以钦差自居，轻敌专断，主张改筑永乐城。沈括迫于压力，同意筑永乐城，并奉命节制修城事，经略府移至绥德。这不能不说是沈括犯了严重错误。九月初，永乐城成，沈括归守米脂。九月初九，西夏以30万重兵强攻永乐城，沈括领兵万人欲前往救援，至无定河为夏兵所阻，奉诏退保绥德，稳住关中局势。永乐城陷，一是徐禧专横轻敌，导致兵败。二是赵宋的军事体制、指挥系统有问题。三是西夏30万大军压境，宋军只有一万多人，军力对比悬殊。所以，导致宋军全部覆没。神宗震怒。沈括身为一方统帅，遂成问罪的“替罪羊”。自元丰五年冬至八年秋（1082—1085），被贬至隋州安置。
元丰八年（1085），神宗去世，哲宗继位，大赦天下。沈括奉命徙秀州（今浙江嘉兴）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这年冬，沈括到达秀州，虽仍不自由，但距家乡杭州近一点，他也感到安慰。
哲宗元祐三年（1088）二月，尚书省批状，许沈括进呈《天下郡县图》。这是熙宁九年（1076）沈括奉诏编修的，经十二年后完成，许进呈。八月，又以进呈《天下郡县图》特赐沈括绢一百匹，“仍许任便居住”。元祐五年（1090）十月，又有改授秀州团练副使沈括为“左朝散郎、守光禄少卿，分司南京，许于外州军任便居住”的官诰，这是沈括获得“任便居住”自由的正式诏令。因转递过程有差，诏令到达时，沈括已在润州（今江苏镇江）。他定居于润州东门外“梦溪园”。此地是沈括在熙宁十年（1077）用三十缗（即三万铜钱）托人购圃于此，筑为“梦溪园”，居八年而卒。
“梦溪”碑拓
沈括在几十年从政征途中是颇有成绩的。他从初任县主簿（县级基层官员）到升为朝廷大臣数十年间，无论在县、州地方，路级临时差遣任上，或在中央有关机关工作，都忠于职守，关心民瘼，注意农田水利，多所建言，政绩卓著。他的政绩有三大特点：
一是表现出强烈的忠君爱国思想与行动。以奉命按边和出使辽朝谈判地界，最为突出。
二是关注民生。沈括虽然出身于封建官僚之家，自己也是赵宋王朝地方乃至中央的官员之一，但他多次自称“出自寒门”，家境清寒，“无一亩以退耕”。他对地方实际，民间疾苦，农田水利与农民生计密切相关的情况比较了解，相对地较能关心百姓的痛痒，同情平民的困苦。这表现在他施政措施和奏章上言中，亦反映在他的诗文里。
三是济世安民。这表现在他于各地为官，所到之处关心百姓疾苦，救死扶伤，搜集医药良方，以济世安民为己任。突出反映在他的《灵苑方》《良方》中。这三点构成了沈括政绩的特色。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晚年却在仕途上跌倒了！一个人有得有失，沈括晚年失于政治，得于科技。
1916年玉海堂影宋乾道二年（1166）刻本《梦溪笔谈》书影
图片来源书籍
文章原名《沈括其人其事》，内容有删减
作者系浙江大学历史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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