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一生尽管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但在美学上并没有系统的著作。他的美学观点散见于他的诗歌、剧本、小说、书信等.歌德的哲学更多地来自感官的经验世界。他不只是伟大的诗人和作家,也是伟大的思想家和哲人, 只不过他陈述事物的方式并非一般哲学家通常使用的逻辑推理和思辩, 而用了文学家的形象思维,仰仗的是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和情节, 也即恩格斯所谓“直接地”、“预言式地”罢了。歌德思想的构成、核心和载体为了全面、系统地研究和解说歌德的思想,有学者写了一部径直题名为《歌德思想》的专著。朱光潜先生在《西方美学史》论述歌德的一章中,他称歌德那多达143 卷的全集乃是“美学思想的一个极丰富和极珍贵的宝库”,“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发掘”。
歌德的哲学载体
第一类为文学创作, 歌德以作家和诗人名世,表达思想并受到重视的首先自然是文学创作。歌德一生辛勤写作六十余载,诗歌、小说、戏剧、散文、游记、自传等体裁样式全都采用过,作品数量极其惊人。
第二类为自然科学著作, 歌德全集中这类著作与文学作品一样数量可观,迄今却几乎完全为我们的研究和译介所忽视。
第三类为谈话、书信、格言、警句, 除了文学作品和自然科学著作, 歌德思想的这第三类载体同样数量可观和重要,其中最著名、影响也最大的是艾克曼辑录编撰的 《歌德谈话录》, 以及《歌德席勒文学书简》。。
我读《歌德谈话录》
歌德一生中最有价值的还是他的思想。作为一个身居高位,功成名就的老人,他看出文艺界的种种不良习气,反对批评家和作者互相吹捧,沽名钓誉,反对华而不实,反对贪图名利的粗糙创作。他主张创作者应该为了享受艺术,体现人格,宣传美好而创作。
这学期,我读了《歌德谈话录》.这本书集中了歌德从1823年至1832年的最后十年。内容不多,但是信息量巨大,囊括了歌德晚年对写作、艺术、科学等多方面的人生见解,语言凝练生动,道理深入简出,字里行间频频智芒闪动,充满别出心裁的言论,精彩绝伦。
歌德认为“一个作家的风格是他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这是非常宝贵的见地,但他又说“如果一个人想写出明白的风格,他首先要心里明白,如果像写出雄伟的风格,他也首先就要有雄伟的人格。”这就本末倒置了,人不可能违逆自己的心灵,只能遵循自己内心的真实来创作才有价值,如果柳永仰慕辛弃疾,一生都想着怎么把自己搞雄壮一点,那最终也就是个史不留名的小杂碎罢了。真正有创作潜力的人想要发挥力量,应该回归自我内心的真实,而不是随波逐流,向外追寻。
如谈写作,歌德认为应该写日常生活个人所清楚感知、有所触动引发的人、事、物;要从“小题目”开始,一点点积累。这样,才能更接近于诗人。所谓诗人,从广义上认识,并非仅仅是写诗歌这类体裁的创作者,而更接近于充满智慧、内心境界高超、文艺表现手法独到、脱俗,并能引发历久弥新观点的人——一种反复认知自我,在理解自我中成就突出的人。诗人的实践行为即集中于创作(写作),歌德认为“诗人由日常现实生活触动起来的思想感情都要求表现,而且也应该得到表现”,教导说:“如果你目前只写一些小题目,抓住日常生活提供给你的材料,趁热打铁,你总会写出一点好作品来。这样,你就会每天感到乐趣”。诚然,日子中的乐趣可复杂也可以很简单,正如歌德所说的写作——今下,多少人疲于度日,恰好是对“认识自己”这类问题着思不多,也无从过问自己“乐趣是什么”,更惶论生命意义了。再回到《谈话录》,爱克曼说:“听了歌德的话,我感到长了几年的智慧。结识了这位真正的大师,我在灵魂深处感到幸福……在默然无语时,他的风度和品格对我就是很好的教育……全副表情显得和蔼、坚强和年轻”。
听歌德谈写作,如“艺术的真正生命正在于对个别特殊事物的掌握和描述”、“你在每首诗后应注明写作日期……这样就等于同时写了你的进度日记”、劝说要“练习追随着伟大人物的思想而思想”,写作要真诚并说自己“一般都力求不撒谎,有勇气把心里所感到的一起都照实说出来”,指出一心一意钻研的重要性:“聪明人会把凡是分散精力的要求置之度外,只专心致志地去学一门,学一门就要把它学好”,也阐明了“诗人不是生下来就知道法庭怎样判案,议会怎样工作,国王怎样加冕。如果他要写这类题材而不愿违背真相,他就必须向经验或文化遗产请教”。
在歌德看来,对客观世界的描写,决定于诗人的人格。诗人的人格,是主观的东西。那么它指的是什么?在上面第二点中提出,“风格是内心生活的准确标志”,同时,风格又决定于诗人的人格。因而,诗人的人格在歌德那里,也就不是什么客观的东西,而是和内心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了。而内心生活的丰富与否,又是和预感是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诗人人格的内容,是和预感联系在一起的。歌德同时还提出,“对象只有和作者本人的性格类似,预感才会起作用”。之所以对象必须和诗人的人格相符合,预感起到了必不可少的作用。也就是说,诗人的人格之所以能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关键还是预感在起作用。综上,预感和诗人的人格内容密切相连,同时,它还是人格起作用的决定性因素。按照歌德的逻辑,归根到底,诗人对客观世界的选择,以及对其描写的风格,还是决定于预感。当然,歌德还提到了其他对人格有影响的因素,比如时代。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却正是浪漫主义时代,这变本加厉的决定了诗人人格的“软弱”,也使歌德受到了浪漫主义的影响。真如歌德所说:“一个真正大才能的人却在工作过程中感到最高度的快乐”,歌德诵读着希腊诗人侬努斯的古诗“西沉的永远是这同一个太阳”,他深信人类精神是不朽的,就象太阳,永远不停地照耀。一种精神不灭,一种平和同样让年轻人渐渐知道:从不放弃追求……
综上,按照《歌德谈话录》中的文艺理论的材料和逻辑,诗人天生的对世界的认识,这种天生的预感不仅决定了主观诗人描写内心世界的内容和能力,也决定了客观诗人对客观事物的选择和描写风格。这样奇怪的对浪漫主义否定之否定的逻辑,起到的作用,就是让一直主张现实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歌德,写出了一部部“自传”式的浪漫主义文本。而歌德创作和理论之间的矛盾,也就可以在某一方面解释了。
歌德美学中心概念--浪漫的与古典的
歌德是由浪漫主义转到古典主义的。一般文学史家大半只把他们看成德国古典主义的领袖,其实即使在他们中晚年的古典主义时代,他也同时是浪漫主义的最有力的推动者和体现者,因为当时时代精神基本上是浪漫主义的。他可以说是做到古典主义(在实质上近于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歌德在《浮士德》下卷所写的浮士德和希腊海伦后的结婚就象征这两种创作方法和谐结合的理想。
由浮士德形象的哲学意义看歌德思想的特质
歌德的《普罗米修斯》、《神性》、《威廉·迈斯特》和《浮士德》等作品都鲜明地表现了歌德一贯视人类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把人的尊严和广大民众的幸福看得高于一切的人类意识。那个敢于按照自己的模样塑造人, 希望人们和他一样“去受苦, 去哭泣, 去创造,去欢乐”但却不尊敬神灵的普罗米修斯, 体现了一种积极进取、自尊自强的人生哲学。
诗剧《浮士德》是歌德经过60年的辛勤劳动和不断探索的思想总结和艺术总结。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有机结合是诗剧在艺术上最重要的特点。诗剧中的人物、事件、环境都是浪漫主义色彩与现实主义基础的有机结合,既反映了复杂的现实,又表达了作者对社会、哲学和美学问题的看法。作为歌德一生生活实践、精神探索和艺术追求之结晶的伟大作品《浮士德》,那位为追求人生真谛上天入地、九死不悔、自强不息、立志为千百万人开拓自由幸福疆土的浮士德博士,更堪称胸怀博大的人文主义者的化身。这些作品和人物所体现的歌德思想,完全当得起高尚、博大这样的赞语。再看看歌德思想的超前。和他的自然哲学思想以进化和实践为核心一样,如前所述, 歌德的人生哲学和社会理想也有一个核心, 那就是欧洲自文艺复兴以来一脉相传的人道主义或人文主义思想。只不过到了歌德这儿,传统的以人为本的思想得到发扬光大, 人的含义从个人主义的“小我”扩展为了千百万人的“大我”,扩展为了整个人类。歌德正因为富有高尚、博大的人道精神和鲜明、强烈的人类意识,所以思想往往突破地域、民族、宗教、国家的界线和时代的束缚,所关心的常常是人类和世界共同的问题。除了对作为人类近代理性表征的上述诸学科之性质和价值的具体思考,贯穿《浮士德》全书的应是歌德对以下几个人类面临的生存矛盾和悖论关系的形而上思考:
(1) 灵与肉(精神与肉体)的关系。浮士德则做出了与二者不同的选择:浮士德一方面对世俗感到厌倦、不满,要寻求高远的精神目标,另一方面又不能完全脱离现实生活:达到精神目标的途径就是靠脚踏实地的生活实践,只有在灵与肉统一的前提下走进生活,这才是完整意义上的人。
(2) 知与行(认识与实践)的关系。浮士德对人生理想的探求乃是知与行、认识与实践的统一。对浮士德来说,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就在于把主观和客观世界统一起来的追求和创造的行动之中,在于以自由的劳动和创造去每日每时开拓人人幸福的乐园;对于全体人类而言,我们所企求的、甚至是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或最高成就,也恰在于一种自强不息的创造性的生活本身,在于一种不断进步的道路或过程本身。
(3) 大我与小我(社会与个体)的关系。自有人类社会出现以来,就出现了个体和社会、小我和大我之间的矛盾,这个矛盾时激时缓,从未得到解决.歌德把大小我的关系形象地统一于浮士德身上,让其同时扮演了个人和人类的两种角色。
(4) 生与死(有限与无限)的关系。生与死是人类存在的两重性,同时它又直指有限与无限、存在与虚无等人类存在的生命难题。歌德除了借助浮士德自身对生与死的感悟和抉择涉及了这一哲学难题之外,还通过魔鬼靡菲斯特与浮士德的对立对此问题进行了深刻触及。
(5) 善与恶(正路与邪道)的关系。《浮士德》全部架构的支点和立意的始点就是天帝和魔鬼在人的善恶问题上存在有分歧,并决定把人间的浮士德作为试验对象。在浮士德的人生探索和精神发展中,魔鬼始终没有离开过浮士德并伴随他走完了生命的全程,这说明人在道德上善恶并存、二元并立,且贯穿终生。而作品中魔鬼每每引诱浮士德堕落、趋恶,反而屡屡使得他努力向善,则涵示了善恶互相转化、辩证统一的哲学意蕴。正因为善恶相克相生,所以才可能互相转化。“恶”甚至是善的前提条件,正如有否定才会有进步一样。哲学家们如是说:人类文明的进步是以人类道德的堕落为代价的,历史的进步是以历史灾难为前提的!
不难看出,在上述几对范畴和关系中,蕴涵着作者一种强烈的辩证思维。的确,在《浮士德》里,无论人、社会还是自然,全都处于不断的运动、发展和变化中;而所有这些运动、发展和变化的原因,又都在于事物本身所固有的矛盾。在错综复杂的内外矛盾推动下,浮士德走完了漫长曲折的人生旅程,一个一个地克服矛盾、超越旧我,一次一次地战胜毁灭、获得新生,终于达到了“崇高的灵的境界”。至此,可以认为:一切事物矛盾统一、宇宙万物辩证发展,这就是歌德通过浮士德形象所揭示给人们的最高哲学!
但是歌德在许多言论里对浪漫主义是持对立态度的,他要挽救文艺界的颓风,所以提出“强壮的、新鲜的、欢乐的,健康的”古典主义,作为对症下药。歌德所指出的从客观出发与从主观出发之分,这个分别与歌德所指出的另一个分别,“为一般而找特殊”与“在特殊中显出一般”的分别是密切相联系的。
歌德美学中心概念--特征到美“特征的整体”
歌德对爱克曼也说过:“诗人应该抓住特殊。如果其中有些健康的因素,他就会说这种特殊中表现出一般”。究竟为一般而找特殊和在特殊中显出一般这“一个很大的区别”应该怎样理解呢?所谓“为一般而找特殊”就是从一般概念出发,诗人心里先有一种待表现的普遍性的概念,然后找个别具体形象来作为它的例证和说明;至于“在特殊中显出一般”则是从特殊事例出发。诗人先抓住现实中生动的个别具体形象,由于表现真实而完整,其中必然要显出一般或普遍的真理。所以这个分别其实就是在和爱克曼谈话里所说的“用完全主观的方式写作”和“从客观世界出发”的分别。歌德还把这个分别看作“寓意”和”象征”的分别。
对于艺术美学,歌德提出:“只有显出特征的艺术才是唯一正是的艺术。”艺术美的特征是主观与客观、精神与自然、形式与内容的统一,其本质是在特殊中显出一般。抓住事物的特征或本质,按照自然性本身的目的来描写,艺术就会显得美。歌德提出了寓意和象征的概念。他说,寓意把现象转化为一个概念,把概念转化为一个形象,但是结果是这样:概念总是局限在形象里,完全拘守在形象里,凭形象就可以表现出来。象征把现象转化为一个观念,把观念转化为一个形象,结果是这样:观念在形象里总是永无止境地发挥作用而又不可捉摸,纵然用一切语言来表现它,它仍然是不可表现的。可以看出,两者间最大的不同就是“概念”和“观念”。概念是逻辑推理的概括,是抽象的;观念则是形象的概括,是具体的。“寓意”是为一般找特殊,特殊被局限在一般中;“象征”则在特殊中显出一般,从有限中体现无限。
歌德美学中心概念--艺术与自然
歌德从实际出发,从具体的实践出发,热爱自然,热爱生活,从现实生活中发现题材。歌德从自然、从生活实际出发,他的作品是对生活的真实反映,所以它能被人理解,也受人欢迎。歌德认为,客观自然是创作的源泉,作家只有热爱自然,以自然为基础,才能写出真实感人的作品。歌德的作品来自生活、来自自然、牢固地生长于坚实的大地上,才会出现这种壮观的情形,才会得到如此高的评价。在歌德看来,自然就是一切,一切都不能离开自然。他热烈地歌唱:“自然!她环绕着我们,把我们拥抱在她的怀里,我们既离不开她,又无力接近她。”
歌德美学中心概念--整体概念
歌德美学中心概念--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
歌德思想也具有世界的普适性, 为全人类所认同, 并且能冲破时光的阻隔历久常新,具有即使在今天仍富有意义的超前性质.歌德写过“我深信正在形成一种世界文学,深信所有的民族都心向往之, 并因此而做着可喜的努力,德国人能够和应该做出最多的贡献, 在这个伟大的聚合过程中, 他们将会发挥卓越的作用。”如此等等,说明世界文学这个概念在歌德并非偶然提了出来, 而是经过长期、深入的思索,形成了具有丰富内涵的相当系统的思想。从歌德个人的主观原因来说, 简言之, 就是他有着思想家渊博的学识, 宽广的胸怀, 超前的眼光,就在于他不是站在狭隘的德国人的立场上观察问题, 而是胸怀着全人类和全世界。歌德虽然生活在分裂落后的德国, 困居于小小的魏玛城,目光却能超越德国乃至欧洲的界线, 密切关注着全人类的发展进步,并且实际参加因为人类的进步而开始的那个“伟大的聚合过程”———由民族的文学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世界文学的过程。诗人歌德乃是一个以全人类为同胞、以世界为祖国的胸怀博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事实上的世界公民, 同时又是一位深深植根于本民族文化传统中的诗人和思想家。这就是他产生世界文学这一光辉思想的世界观基础,亦即最重要的主观原因。
歌德认为“人类取得进步”、“世界和人的生活前景更加广阔”, 乃是世界文学得以产生的原因;这与《共产党宣言》把世界市场的形成看作出现“世界的文学”的前提, 基本精神一致。世界文学形成的最起码条件和最重要结果,就是实现各民族之间普遍的容忍。为此, 各民族应通过包括文学交流在内的精神交流, 学会相互了解, 相互关心,相互尊重。歌德这种以容忍为基本内容的世界文学思想,是一种热爱人类、热爱和平的真诚情感在文学观中的反映。它发展了歌德与席勒过去提出的以美育改造人性的理想,将启蒙思想家倡导的不同宗教和教派之间的宽容, 扩展为了各民族之间的宽容或者说容忍。歌德坚信,“只有属于全人类的文学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文学。”也就是说, 真正有价值的文学应该为人类服务, 为人类所理解和接受。文学的历史证明,这是一个真理。正由于各民族都贡献出了数量不等的这样的作品, 世界文学在今天早已成为现实。歌德之所以能写出《浮士德》这样的不朽杰作,之所以能成为各国人民共同景仰的世界大文豪, 正由于他有着为全人类而写的明确意识。
歌德并不是从一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的观点去提倡民族文学,他是第一个人了望到“世界文学”的产生,并且号召“每个人都应该努力促使它快一点来临”。他所理解的“世界文学”不是把某一“优选”民族的文学强加于世界,把各被统治的民族的文学全压下去,如帝国主义者为着侵略,在“世界主义”的口号之下所宣传的。世界文学是由各民族文学互相交流,互相借鉴而形成的;各民族对它都有所贡献,也都从它有所吸收,所以它和民族文学不是对立的,也不是在各民族文学之外别树一帜。歌德对于世界文学的主张是辩证的:他一方面欢迎世界文学的到来,另一方面又强调各民族文学须保存它的特点。世界文学愈能吸收各民族文学的特点,它也就会愈丰富,不应为一般而牺牲特殊。歌德值得钦佩处在嗅觉灵敏,在世界文学刚露头角时,就已嗅得出它将要到来,并且提出正确的方针,有意识地指导它走上正常发展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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