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卢芹斋的传记，并不太多，以至于人们对于这个二十世纪初名重一时的“古董教父”知晓不多。直到前几年罗拉女士出版的《卢芹斋传》，才渐渐揭开了他身上的一些神秘面纱。
或许，战争年代从事文物倒卖生意，本就只能深掩马脚，自诡其迹，所以他也注定只能是少数人的“传奇”。
哪怕是业界提及卢芹斋，也是毁誉参半。没有人否认是他让国际社会更多人认识到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也没有人为他“头号文物走私犯”的身份洗地。笔者在《神秘的中国文物市场第一操盘手》一文中也说，卢芹斋对于中国文物艺术的文化营销，在他“贩卖国宝”的原罪面前，再多的言语也显得苍白无力。
卢芹斋（C .T. Loo, 1880-1957）
如今，时过境迁。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卢芹斋短时间内能从一打杂小厮成长为教父级商人，必有其过人之处。这其中，除了张静江的提拔以及严循商业道德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识人用人。
事实上，卢芹斋对于文物的鉴真并不熟谙，可是他经手的文物却足以建立起一个世界一流的博物馆，无论数量亦或质量，时人都难望其项背。
这一切的背后，离不开卢芹斋公司的古玩“掌眼”管复初。
管复初与来远公司
提及管复初，几乎无人知晓，只有偶尔一些零星的记载会顺带着笔。
刘麟生在《燕居脞语》中这样说道：
“五十年来，执申江古玩业之牛耳者，鼎足三人。一为管复初，代表来远公司。一为李文卿君，乃文源斋主人。一为游筱溪君，博远斋主人。至争雄于海外者，为来远公司及通运公司。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二九年，为最盛时期。”
从这可见，上世纪初，管复初在古玩界应当是如雷贯耳，此外，海外市场中，首推来远公司及通运公司。
刘麟生著《燕居脞语》
熟悉卢芹斋的，自然知晓这两家公司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通运公司原为号称“民国吕不韦”张静江的产业，而卢芹斋作为仆从，为其统筹日常事务。后来卢芹斋离开张静江后，自立门户，开设来远公司。来远公司，因文物货源来自东方，而扎根巴黎，故取“珍宝从远方来”之意。
张静江（1877-1950）
后来，来远公司与上海“同福绸缎庄”老板吴启周以及北京缪锡华、祝续斋合作，分别设立“来远申号”、“来远京号”两个分号，“一南一北”控制了整个文物市场。
其中“来远申号”便是后来大家较为熟悉的卢吴公司（卢芹斋与吴启周合作）。而此时的管复初，便是卢吴公司的掌眼，专职负责把关进货。
管复初的鉴真水平
当时上海作为南方文物市场的集散地，交易十分活跃。而卢吴公司又是数一数二的业界巨擘，作为巴黎总部的货源源头，经手的很多都是“国宝级”珍品，能够在这样的企业担任“掌眼”，所以管复初自然非寻常人物。
这一点，从1916年出版的《古画留真》一书中也可窥见一二。
《古画留真》其实是一本图录。当时美国著名收藏家弗利尔对于东亚文化十分醉心，从李文卿、庞元济等人手里收购了不少中国古字画。而当时卢芹斋正好将生意重兴由巴黎转向纽约，或许是出于以后生意的长远考虑，卢芹斋专门为弗利尔制作了这本图录，其中囊括了近百幅流传有序的古画。
弗利尔（1854-1919）
面对弗利尔这样的大客户，卢芹斋对于此事非常在意，这一点从后来二人的多次沟通的信件也可得知。对于所提及的古画，由褚德彝这样的老学究考据出处，撰写相关文章，最后再让管复初推敲审定。
《古画留真》图录
在图录后，有这样一段管复初的自述：
余性嗜画，弱冠即往来南北，近今收藏大家。如吾吴顾氏艮、常熟翁氏同穌、武进费氏念慈、沈阳端氏方、铁岭景氏贤，余皆接其风采，聆其言论，酒酣耳热，往往出其秘笈，相与讨论。濡染既久，殊有心得。
由是而南之闽粤，得观梁章钜、伍崇曜、吴荣光、潘仕成、孔广陶之藏；北游燕鲁，复观盛昱、李在阶、孙毓汶、李佐贤、陈介祺之富；庚子之后，怡恭两邸之珍，复出问世，天府密帙，亦时有流落人间。
阅历既多，识力骤进，故余虽不能画，颇能知古画之源流，名家之礼法……
往年游美，以古画谒福利亚先生与纽约，十年故旧，一旦论心，赏奇析疑，引为知己……
管复初与弗利尔本就相识，况时人多谦逊，料想也无须自我吹捧。
此外，从上海文物博物馆志中记录，1935年，管复初被选为上海市古玩商业同业公会的顾问，一同入选的还有吴启周、张雪庚等，也可窥见其鉴真水平是十分高超的，这也就难怪卢吴公司的文物，大都是依靠管复初的眼力而定夺。
管复初生卒年、何时入古玩行业
1、图录中提到“余性嗜画，弱冠即往来南北，近今收藏大家。”，可知管复初二十岁左右，就已经走南闯北，接触各大藏家。
2、图录中提到“十年故旧，一旦论心，赏奇析疑，引为知己”，也可知管复初与弗利尔相识十年之久，按时间为1906年。也就是说，早在1906年之前，管复初已经开始从事古玩生意，而且有与洋人接触。
3、民国三十五年（即1936年），《上海市古玩业同业公会会员入会志愿书》中有一份管复初的会员调查表，其中提及管复初自己开设的古玩店名称为管复记，年龄：69岁，籍贯：吴县，介绍人：洪玉林，周寅生。由此，我们可以得知，按国人传统虚岁计，管复初生于1868年。
管复记（资料来源：上海市档案馆S186-1-5）
4、据上海博物馆1951年的捐献名单，包含管复初，可知其至少在1951年还尚在人世。这一点与张宗宪的哥哥张永芳在《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一文中的回忆吻合。
综上而言，管复初的生卒年大致为（1868-1951年后），之所以分析年龄，可以更好的还原管复初的朋友圈。
管复初的朋友圈
要从零星的一些记载，去还原管复初的朋友圈，确实不易。除了卢芹斋、弗利尔、吴启周，那其他朋友呢？
1、张永芳在《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一文中也提及上世纪三十年代，管复初、仇焱之、戴福葆、张雪庚、洪玉琳、张仲英，这六人共同合作成立了一家联合公司“上海六公司”。不过后来内战全面爆发，公司也解体了。
2、卢吴公司在巴黎举办中国古代青铜器展，印制的《卢吴公司藏中国古代青铜器》图录，由伯希和作序。这背后，正是王国维受管复初之托，致函伯希和，介绍卢芹斋及他前往拜访请教。
3、据胡适日记中所提及，1927年1月10日，“与桂君同饭。管复初君邀吃夜饭。会见李文卿夫妇及通运公司诸人”；1938年7月26日，“夜与复初长谈，他也不赞成我推缷。回寓后又修改此电”。
胡适（1891-1962）
4、在吴启周写给缪锡华、黄寿芝的信件中，提及“商耀翁处粉彩人照片复公看来无意，请回复可也”，此中“复公”即管复初。
5、《古画留真》中，有题跋：“因就吾国大收藏家选择古画真精之品，得六十种，属褚君里堂……”，这里的“褚君”即褚德彝。
6、上文曾提及，管复初入上海市古玩业同业公会的介绍人为洪玉林，周寅生。
7、孔仲馨以45两黄金买下了管复初曾收藏的商代册方霹。另外在张仲英的介绍下，薛贵笙10两黄金买下管复初曾藏的商代尊。
8、其余资料匮乏，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古玩行业的翘楚，诸如与卢芹斋有着很深渊源的张葱玉、张静江、庞莱臣等人，管复初应当都是有交集的。
比如1913年，当时的青帮老大兼上将军长徐宝山被瓷器古玩中隐藏的炸药炸死，背后的策划人就是张静江。而当时管复初作为嫌疑人还被逮捕，最后因没有证据，且租界庇护才得以释放。
徐宝山（1866-1913）
其实，张静江、卢芹斋、管复初，此三人雇佣关系，名字放在一起，再加上瓷器古玩，便难免不有一些联想。
考据管复初的意义
其实，古玩行业很大的一个方面就是考据，如果能彻底理解当时的环境，还原被掩盖的社会关系，很多时候会有意外的发现。
比如前阵子颇受关注的芝加哥《吉金鉴古》青铜展览，其中端方的部分旧藏被弗利尔博物馆收藏，相信除了卢芹斋，也离不开管复初的牵线搭桥。这一点从《古画留真》的题跋中，可知端方与管复初曾有过交集。
此外，还原管复初的同时，对于进一步了解卢芹斋，有直接的意义，对于上世纪中期前的古玩市场整体环境也有更具体的理解，甚至会成为揭秘徐宝山被害的线索之一……
退而言之，古玩的收藏，最大的乐趣，难道不正是考据之逸吗？
参考资料：
管复初《古画留真》
张永芳：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
董韦《古画留真——美国中国绘画接受史中一段隐没的历史》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