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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钱了,可我幸福吗?

采访/安顿
采访时间:2007年8月1日——8月17日
李萌萌,女,27岁,北京人,毕业于北京某护士学校,毕业后从事护理工作,现无业。


我幸福吗?你能告诉我吗?
 
 
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心情特别不好。我遇见了初恋男朋友。当时我坐在我老公的车上,我们从我父母家吃过晚饭出来。车灯亮起来,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就在这束亮光里,背影特别瘦。可能他觉得影响我们开车了,心里着急,登车特别使劲,我老公按了一下喇叭,他回头看我们。我一眼认出了他。他就住在我父母家这个小区里,他爸妈和我父母是同事,在同一家医院当医生,我们是从小一起玩儿的朋友。如果当初我没选择我老公,我们俩没准儿会成为一家人。现在我们永远不可能了。我老公也没注意到我表情的变化,开车走了,还说了一句:“就欠轧死……”他对谁都这么说话。瞧不起比他穷的人。
 
 
整整一晚上,我心里都很不舒服,他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而且,我心里有点儿说不上来的疼,就是那种隐隐作痛。那天晚上我老公不在家,出去喝酒了,我洗完澡,坐在二楼的露台上,一个人喝啤酒。我当时就想,要是我跟了他,成了他老婆,现在我会在干什么呢?可能正在洗衣服吧,洗完了碗、洗衣服,洗完衣服该干什么了?有没有小孩?要是有小孩了,可能还要给孩子洗尿布吧?我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想到这儿,眼泪就流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我自己。
 
 
我27岁,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医生,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本来我也想考医学院,但是只考上了护士学校,毕业以后,只能当护士。我父母对我特失望,他们本来很希望我能考大学,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工作了。我工作以后,他们最大的担心就是我的恋爱问题,他们总是告诉我,不要急于谈恋爱,要看好了,找一个可靠、有本领、有教养的人。我知道他们比较喜欢我的初恋男朋友,我们两家条件差不多。那时候他就快要从医学院毕业了。我们俩没有明确谈恋爱这种关系,但是彼此心里都明白,他很喜欢我,我也知道。
 
 
 
也许是天意,让我遇见现在的老公。有人说这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让我接住了,还有人说是我有心计,张着嘴到处找馅饼,功夫不负有心人,赶上了。没关系,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我觉得在我结婚这件事上说三道四的人,特别是女人,特别是没找着有钱人的女人,都是因为嫉妒。算了,说说这个人吧。
 
 
 
开始他是我的病人。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我负责他的病房。我承认我是个爱慕虚荣的人,我家不算清贫,但也绝对不是有钱人。我喜欢一切名牌东西,喜欢豪华汽车和房子,喜欢穿好衣服,喜欢过好日子,我觉得是人就和我一样,不可能说一生下来就是为了受罪来的。只不过有些人不肯说出来,不说出来还这么想,我觉得还不如我直接说出来光明正大。他有钱,对我好,这是我最终决定嫁给他的原因。别人一辈子拼命干活都不能得到的富裕生活,我只要嫁给他就能马上得到,我觉得这样很好。接着说我们俩怎么认识的。我走进他的病房,他正睡觉,他的床头桌上放着一只金色的劳力士手表,还有一个很大、我叫不上名字的手机,我一看就知道这两样东西加起来值十几万,他就这么随便放着。我走过去想帮他放进抽屉里,他醒了,说“没事儿”。他长得不好看,最多只能算一般人,个子也不高,我父母说他“长得土气”、“像个暴发户”,实际他就是暴发户,初中文化水平,一直做生意,后来越做越大。
 
 
 
我们一起上班的同事议论他,说他一定是一个很有钱的人,来看他的人给他送燕窝鱼翅。阑尾炎也不用这么补呀!大家说谁要是能找到一个这么有钱的人就能一辈子省事,什么都不用做,钱多得花不完。我们小姐妹在一起说话都很诚实,谁愿意一辈子在这里给病人换药、量血压?但我发誓当时我真什么非分之想都没有。虽然我很想找个有钱的老公,但是我不好意思主动去追谁,而且我也不了解他。
 
 
 
他出院的时候,赶上我下夜班。医院给我们发了一箱柴鸡蛋,我拎着箱子走到医院大门口等出租车,一辆“宝马X5”停在我面前,是他。他主动下车要求送我,我拒绝了,说他刚刚拆线,还不适合开车,他还是说“没事儿”,坚持要送我。他的车让我确认了一点,他绝对是个有钱人,还不是一般的有钱。我上车了,告诉他应该怎么走,我觉得他应该是挺喜欢我的。这是我第一次坐这么好的车,以前,宝马只能是看画儿。
 
 
 
我老公是个实在人,至少在表示想和我谈恋爱的问题上,他很直接,也可能因为他有钱,哪个女孩会拒绝什么都能给买、出手大方的男人呢?他在路上对我说,他还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想找一个“护士小姐”,因为做过护士的女孩知道怎么照顾人,会是好老婆。而且,他还想找个有文化的人,他自己没文化,凭着运气好发财了,找个书香门第的小姑娘,将来生了孩子能好好教育,就改换门庭了。他说,我听着,我觉得挺逗的,一般人没文化都不愿意承认,拼命想假装有文化,他倒好,张嘴就说自己没文化。他说你乐什么,我说你以后不能告诉人家女孩子说你没文化,真没文化也不能说,他也笑了,说,我不想骗你,我是真没文化。
 
 
 
我们就这样认识的。以后,他经常来医院接我,带我出去吃饭,慢慢也开始给我买礼物,他送给我的第一件礼物是一个LV的新款皮包,当时我不敢要,他硬塞给我。我上网看了一下,这个皮包的价钱是1200多欧元。后来我们越来越熟悉,他给我买的礼物也越来越多、越来越贵。从他给我送礼物,也能看出来他是个土包子,不管好看不好看、实用不实用,就认名牌。所以后来我们结婚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让他给我买,我说你要是想给我送礼物,就带我去自己挑,要不你就给我钱,我自己喜欢什么自己去买。他给我买的那些东西,你知道我的朋友们看见说什么?他们说,你怎么越来越像一个“压寨夫人”了?没办法,他没文化。到那年我过生日,他说想去拜见我父母,如果他们不会看不起他,他想娶我。
 
 
 
 
 我不敢告诉父母我正在和一个这样的人谈恋爱。我自己没上过大学,可是家庭给我的教育还是比较优越的,我父母这样清高的人很难接受我带回来的女婿是个暴发户生意人。这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所以我和他交往的这个过程我一直没告诉家里。我父母是很本分的、钻研业务的人,他们一辈子穿的最多的就是白大褂,所以,他们没发现我忽然有了那么多别的小女孩梦寐以求的名牌东西。
 
 
 
在嫁给他的问题上,你说有没有犹豫?肯定有。我觉得所有的女孩子都设想过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在心里一点一点把这个形象给完善起来,就像绣花一样,今天绣一点明天绣一点,最后绣成了一朵完整的花。我心里也有这么一个人,要说接近,那就是我的初恋男朋友最接近。我记得就是你说的,女儿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情人,我想说父亲是女儿的第一个恋人,意思就是说,女孩会不自觉地按照自己爸爸的风格去找男朋友,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反正我就是。我这个初恋男朋友最像我爸爸,瘦高、白净、优雅、温和、有风度、有教养。当然了,他也和我爸爸一样没钱,是真正的穷知识分子。我说的这些特点在我老公身上一样也没有,但是他有钱。那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嫁给一堆钱了?我自己给自己提问题,我觉得不是。谁都想过好日子,我找一个有钱人怎么了?他对我好,我也愿意对他好,不就很好了吗?
 
 
 
这样想清楚了,我把他的存在告诉了我父母。一点儿都不夸张,我爸我妈都愣了。我妈反复问了我好几遍,他什么学校毕业的,我说,初中毕业,也可能没毕业。我爸一句话也不说,看着我。我看他们那样,心里忽然特别生气,我说,反正就是这样了,我觉得他对我特别好,你们不就是想我找一个对我好的人吗?现在我找到了,不仅对我好,还有钱,有钱是缺点吗?我妈我爸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有钱是缺点吗?他们俩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我父母还是挺开明的,我们说好了,不管同意不同意、喜欢不喜欢,还是先见一面,给人家一个机会。他们是这么说的,给人家一个机会,这是他们的优越感。
 
 
我老公第一次见我父母是在顺峰,东三环那家,你说他傻吗?他是傻子里面挑出来的,清高的人说吃顺峰是土包子干的事儿,可是,对一般人来说,顺峰还是名店,而且贵。他说让司机开车来接我们,我父母死活不同意,说我们坐出租车就好了。我说他们没必要这么见外,他们俩说,不是见外,是不想让这个人现在就到家里来。
 
 
那天我老公真是手足无措了,看看他都买了什么东西吧。一套万宝龙的金笔送给我爸,一对翡翠镯子送给我妈。他当场拿出来一个钻戒,说等二老点头就赶紧给我套上,他说,怕这么好的姑娘跑了。
 
 
我父母其实到现在也不喜欢她,不赞成这个婚姻,他们坚持认为,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文化背景的两个人很难幸福,所以,我结婚之后的事情,从来不对父母说,特别是我觉得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们的话,就更不好对他们说出口。
 
 
 
我就这样嫁给他了。婚礼特别隆重。他的朋友来了好几十人,这些人送的礼就两种,要不就是现金,直接给钱,包成一块红砖头,要不就是金条。我以前没见过金条,一说金条我就以为是金棍子,没想到就是一个小盒,里面装一块,看着不大,拿起来挺沉的。
 
 
 
 
我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人看了会觉得我在炫耀我的生活,如果我接下来说我现在越来越困惑,越来越觉得我对这种生活不满意,又会有人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无病呻吟。没关系,这两种话我都听见过。但是,每个家庭都有特殊的矛盾,套用现在那些假清高的人爱说的话,钱不能买来一切,钱不能买来品位、文化素养,更不能买来爱情和每天的快乐。对,是这样的,我们不说爱情,我和我老公之间没有感情问题,他还是非常喜欢我,我们之间的问题发生在生活习惯上,也就是生活方式上。其实也不仅仅是我们俩的问题,还有我和他们家人、他父母之间的问题。
 
 
一说起我老公的家人,我就想到过去那种地主家,你以为地主家就是挥霍浪费、大吃大喝?不是,地主家的钱也是一分一分攒出来的!
 
 
我老公的父母都是贵州人,早年来北京,家里穷,孩子多,他有好几个姐妹。他家人也很不容易,个个都没有任何背景,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有了不错的工作,到现在,家里一个下岗的人都没有,父母也都有退休费。而且,他们家还有一点值得所有的人骄傲,那就是我老公,他发财了,不管是不是有文化,至少算一个成功的商人。你不知道他们家人对他的一切有多在乎。那时候,我们正准备结婚,我去他家,他妈把我叫到厨房,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你要好好照顾他,晚上不要总是让他在外面喝酒,喝酒了就别开车回来,我担心有人会害他。我说为什么有人要害他,他得罪人了?他妈说,不是,他不是有钱吗?我没笑出来,但我心里确实有点儿轻蔑。
 
 
 
 
我们结婚不久,他要到广东去半个月,家里剩下我和保姆。他走的第三天,他父母就来了,说给他打电话知道他要出差,过来和我做伴,顺便帮他看家。本来我觉得没什么,700多平米的房子,人多也好,住着不空旷。晚上我们坐在一起吃饭,他妈跟我聊天。他妈说,一听说他出差,我就着急了,这么大个家,怎么也要有人帮他看着。我儿子置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我不给他看着,谁给他看着?这时正好保姆拿着几件旧衣服过来问我,是不是就是这几件不要了?那是我白天挑出来让保姆寄回老家的。我还没说话,他妈就站起来,拿过来我看看。她拿着那几件旧衣服,一边仔细地看一边说,嗯,这个我认识,这个我也认识,都是我儿子的,不能不要,我给他收起来,这么多年我知道他的习惯,我给他收着,他一找就能找见……我没说什么,无所谓,但是心里确实不高兴。我推说上楼洗澡,走到楼梯半截,听见他妈说,凭什么听你的?这个家是我儿子的,我儿子有钱,什么人找不来?就凭你一个小护士,没我儿子你还伺候人呢,你敢扔我儿子的衣服?……我觉得我不是那种喜欢找事儿的人,算了吧,老太太,儿子发财了,自己觉得了不起,可以理解。
 
 
接下来这样的事情就是频繁发生了,直到我指挥不动我家保姆,我让保姆烫衣服,保姆先去请示老太太,老太太说现在保姆应该先去洗菜,我的衣服就烫不成了。这样的事情太多了,我都懒得说。
 
 
 
以前,我也觉得我和我老公有很多生活习惯不一样,比如,我觉得抠鼻子是特别恶心的行为,类似抠鼻子、剔牙、整理裤腰带、挠痒痒之类的事情,应该在卫生间完成。我觉得这是个人隐私。但是,我老公不这样认为,不夸张地说,如果马路上堵车了,一列汽车当中有一个司机在抠鼻子,那一定是他。可能这也是文化素质决定的。他有好多生活上的陋习,我有时候觉得简直不能容忍。可是也没办法。我一说,他就说了,你看你瞧不起我了吧?慢慢的,我就不说了。可是我心里老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再比如,我老公从来不读书,他知道读书好,可是他说他一看书就犯困,还头晕,头晕得连饭都不想吃,你说你还能要求他吗?我有读书的习惯,这也我父母影响我的。有时候我很想告诉他,有什么书特别好看,现在有什么新电影很好看,他都不感兴趣,他说,你读书吧,以后有儿子了,你叫我儿子读书,我已经这样了,读书也没有用,读书对我的生意没有什么帮助。
 
 
 
说起生孩子,也是我心里的一大别扭。我老公喝酒喝高兴了,动不动就说,生闺女自己养,生儿子有赏,我这么大产业,没儿子可不行。他这样说,我还能理解成是开玩笑,不能容忍的是他家人也这么说。他父母来了之后,他妈好多次跟我说,你们该要孩子了,我儿子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你要给他生儿子,生了女孩就都归人家了。我问他妈,万一是女孩呢?他妈毫不犹豫地说,不要,做掉,必须是男孩。我当时心里特别生气,你以为你是谁呀?不错,我老公是挺有钱的,可是跟那些真正的大富豪比起来,他这点儿钱算什么?凭什么这么牛?!
 
 
 
我老公出差回来,他父母也没走,就这么留下了,他也无所谓,他本来也不经常在家,谁在家他都不在乎。可是我多难受啊!从他父母来了之后,我家就变样了,完全不是我们结婚时的样子了。举一个例子,我们家的车库能停两辆车,平时他把X5开走了,还有一辆小跑车。现在好了,车一开出去,你看吧,车库里有特别多的垃圾,他妈可能真是过惯了苦日子,连一个纸巾盒子、一片废纸都要留下,说是留着买破烂呢。我说这些东西收废品的人也不要,他妈跟保姆说,这个人就是不知好歹,凭她一个小护士,还什么都想扔,扔的还不是我儿子的辛苦钱……就这样,我们的生活全乱了,厨房里总是有剩菜,他妈指挥着保姆把剩菜做给我吃,还是那句话,凭她一个小护士,吃上这个还不是因为我儿子挣钱多?总之在他家人眼里,就是我因为嫁给了他才过上好日子,凭我一个小护士,跟了他才一步登天了。
 
 
也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结婚以后和恋爱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恋爱的时候一切都是因为有激情,结婚了,慢慢平淡了,很多恋爱的时候不能发现的毛病也全来了。我们俩也是这样。我跟我老公说,我不太习惯他父母那种生活方式,节俭是美德,但是不能这样。我老公马上就不高兴,问我,你是不是嫌弃他们?告诉你,他们愿意住在这儿就住在这儿,这儿我说了算。也就是这次,我忽然发现我们俩之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我们俩不仅有文化教养方面的差异,还有家庭背景上的差异,也就是说,我们根本就不是门当户对的。我优越,因为我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他也优越,就是他有钱。这个社会现在越来越现实,可能两者相比较,有钱已经比有文化更优越了。
 
 
实实在在地讲,我老公对我还是很好,他也没有外遇,除了喜欢喝酒、财大气粗之外,没有道德品质方面的问题,应该可以算是一个好人,可是,跟着这个好人,我的内心有很多遗憾,越来越多。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看到我的初恋男朋友那么难过了吗?我一直在想,假如当初我没嫁给我老公,肯定过不上现在这种富足的日子,如果我嫁给了那个人,会怎么样呢?我们也许会一起从医院下班,一起骑自行车回家,买菜、做饭,然后他准备研究生考试,我看小说,也可能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要和父母挤在一起住,要贷款买房子,然后舍不得吃喝还贷款,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奢侈品都与我无缘,只能在杂志上看看……哪一种生活对我来说更幸福呢?原来,我觉得我现在的选择就是选择了幸福,可是,伴随着我们之间的差异越来越明显,我总是在想,我选对了吗?如果对了,怎么我还会觉得自己并不幸福呢?是不是我太贪婪了呢?
 
 
 
钱确实是不能买来你想要的一切,我越来越觉得这句话并不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就能明白的。我有钱了,可是我幸福吗?你能告诉我吗?
 
 
 
 
采访手记:我们活着,最终是要自圆其说
 
李萌萌是漂亮女孩,相信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这样认为。对于别人对她的美貌的赞美,她有些淡漠。这种淡漠给她增添了一点慵懒,就像她故意梳得蓬松的发髻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
 
 
她是看到我的博客之后来找我的,她说吸引她的并不是那些文章,而是文章发出之后网友的评论,她觉得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让她知道别人怎么评价她。
 
 
“你很在乎别人的评价吗?”我问。
 
 
“以前不在乎,如果在乎,就不会有这个婚姻,你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因为这个轻视我。可是现在我很在乎了,我想知道,我当初的选择在大多数人看来是怎么样的,如果换了别人,在我的初恋男朋友和我老公之间,会选择谁。你会选择谁呢?”
 
 
 
 
 
 
总是这样的,总是在采访的时候,有这样的换位的问题。我没直接回答,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我采访过的一位已经年过八十的老人。她出身世家,年轻时很漂亮,开明的家庭让她有机会进洋学堂,在那里她懂得了浪漫,也学会了反叛。她爱上了给家里送水产的伙计。父亲发现了,对她实行禁足。不能出门、不能和恋人相见,更激发了她的叛逆心理,她决定和这个人私奔。他们没有成功,她到达指定地点时,小伙子不在,她到小伙子家里去找,已经人去屋空。她回到家里,大病一场。病好之后,父亲做主,把她嫁给了一名年轻军官。那时候她知道了,是她父亲去见了她的恋人,给他两种选择,一种是那这一笔钱离开这个城市,一种是把命留下,小伙子必然地选择了前者。现在,她在美国,和她的丈夫安度晚年。老人讲这个故事之后,问我,如果是你,你是愿意在鱼虾成堆的仓库里幻想花园洋房,还是愿意在花园洋房中缅怀自己的初恋?当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想,如果我选择了前者,我会被赞美成忠于爱情的纯真女子吗?如果我选择了后者,我会被唾骂成贪图享乐出卖感情的寄生虫吗?我判断不出别人将如何评价我,因此不敢贸然回答。老人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她很宽容地允许我不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人生其实就是选择,每一个选择的背后都不一定是鱼或者熊掌,也可能是别的,比如遗憾或者追悔,这些其实也都没有什么,我们活着,最终是要自圆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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