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些“老中专”

□合肥窅娘
　　不久前，因工作关系我实地走访了一些地方的乡镇卫生院。几乎每到一地，都会遇到与我同一时期毕业的老中专生们，有的还是我的校友。几十年来，他们默默无闻地工作在条件简陋的最基层单位，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显露出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沧桑与苍老。每次看到这些与我同时代同身份的“老中专”，内心便感慨万分。
　　曾几何时，我们这些上世纪八十年代毕业的中专生，是“优秀学生”的代名词，也是社会的宠儿。如今，很多“老中专”已被以学历和学位论学问的时代所抛弃，职称上不去，待遇上不去。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每次同学聚会时，大家七嘴八舌地诉说当年考上中专的不易和骄傲，以及左邻右舍的艳羡。
　　那个年代，中考时中专的录取分数线，比重点高中的录取分数线还要高出几十分，能考上中专的，都是学校的尖子生。中专生毕业后国家包分配，考上中专意味着从此捧上了“铁饭碗”。这一点，对于很多经济窘迫的家庭特别是农村家庭来说，有着绝对的诱惑力。这种诱惑力，甚至连很多县城家庭也无法抵御，比如我家。我家住县城，父母都有工作。我大姐中考时是全县的中考状元，我二姐中考时成绩在学校也名列前茅，我中考时的成绩是全县第12名，可是我们姐妹仨全都顺从了母亲的安排，上了中专。
　　说实话，当年上中专这件事，是我一辈子耿耿于怀的伤心事。我初三时，大姐已师范毕业工作了，二姐在安庆卫校就读，我便心存幻想：两个姐姐都上了中专，母亲肯定会允许我继续念高中上大学的。但母亲的固执和狭隘，终究令我幻想破灭。填报志愿时我因不肯上中专而躺在床上哭了三天，但胳膊拧不过大腿，最终还是顺从了母亲上了巢湖卫校。
　　母亲当年的想法很简单：以后能有个铁饭碗就行了。即便上了高中考上大学，还不是拿一份工资吗？而且上中专就早工作三年，早拿三年工资了。
　　那个年代，不知有多少父母抱着如此狭隘的想法让孩子上了中专。这也无可厚非。毕竟，那个年代有个铁饭碗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况且，很多父母囿于文化疏浅，不可能有超前的目光与远见。他们预知不到现在工资与学历、职称挂钩，我们比高学历高职称的同事少拿多少薪酬。他们更预想不到，在硕士生都成把抓的当下，我们“老中专”在学历前的自卑。外出开会登记信息时，我就特别害怕填写“学历”与“职称”这两栏。
　　曾几何时，工作与生活皆不顺心时，或是参加同学聚会，看着当年没考上中专只能上高中再考上大学的那些同学，如今各个头顶高级职称的光环风光八面时，难免心理失衡，就想：如果当年我的成绩没那么优秀，或是当年我不对母亲心存幻想，中考时故意做错几道题，那我是不是就很顺利地上了高中、考上大学了？而我现在又有着怎样不同的人生？估计，与我有同样想法的“老中专”不在少数。
　　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面对上中专这一结果，我们这代“老中专”的多数人如我一般，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安于现状与世无争。但也有少数人不屈服于命运，通过不懈努力，成功改写自己“中专生”的人生结果。比如我大姐，中专毕业工作两年后，通过成人高考考上芜湖教育学院，成了一名大专生。大专毕业工作两年后再考上华中师范大学，就此圆了她进入大学殿堂的梦想。工作中的大姐更是以她的勤奋赢得了“省先进女教职工”、“省劳动模范”等众多荣誉。我的一个同上中专的老乡，毕业后历经三年自学苦读，如愿以偿考上硕士，后又赴美攻读博士，如今是上海一家外企高管。更有我的一个同门师弟，我们曾在同一单位同一科室共事近十年。而今，我依旧在原单位，而他则是美国一家医学研究院的资深研究员。
　　说到底，世界是公平的。不可否认，当年在报考中专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人生注定会被历史涂抹上一层悲情色彩。同样不可否认，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出现在我们的人生中，稍纵即逝。可惜只有少数人抓住了，多数人没有抓住或无视那些机会以及安于现状。或许，这才是我们这代“老中专”人生际遇的真正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