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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心系“槛内”的“槛外人”

梦幻君按:

在金陵十二钗里,妙玉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她带发修行,介于尼姑和闺阁之间,又和贾府无多大瓜葛,应聘而来。她位居十二钗第六,在湘云之下,凤姐之上,曹公对其十分珍爱。她内心丰美,外表飘逸,品性高洁,气美如兰;她博览群书,满腹才情,生活讲究,遗世独立;她仙风道骨,我行我素,孤高自负,不染世俗。妙玉是一个非常精致和怪癖的人,出场较少,戏份不多,但个性鲜明,令人过目不忘。

带发修行 与梅相伴

妙玉,自称是“槛外人”,与“梅”相伴。她本是苏州人氏,出身仕宦人家。因从小多病,不得已皈依佛门,带发修行。出家之后,父母俱亡,为睹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她随师从苏州到了京城。贾府为元春归省聘买尼姑,被请到了大观园的栊翠庵。她是金陵十二钗中唯一一个与四大家族没有亲戚和姻缘关系的女子。

《红楼梦》第十七回,由林之孝家的口中叙出妙玉身世来历,“采访聘买得十二个小尼姑、小道姑,都到了。连新做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又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自幼多病,买了许多替身,皆不中用,到底这姑娘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十八岁,取名妙玉。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典也极熟,模样又极好。因听说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年随了师父上来,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他师父精演先天神数,于去冬圆寂了。遗言说他:‘不宜回乡,在此静候,自有结果。’所以未曾扶灵回去……”这就意味着,妙玉出身虽高却“不知何氏之女也。”故,对妙玉的身世,可用“寂寞开无主”作解。妙玉的一生是对梅花始于寒彻骨的环境,终于风尘里作出的阐释。妙玉,独得一个妙字。妙就妙在“洁”上。也许只有一个“空”字,可以与之相媲,所以,她的美丽将于孤傲相伴。洁、空是妙玉的特殊色彩。

在花柳繁华的大观园中,栊翠庵只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点缀,而妙玉也只是个佛家饰品,被摆设在这温柔富贵乡里,显得那样不协调。就这样,她从官宦之家投入古庙空门,又从古庙空门进入到煊赫豪族,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跟这个妙颜玉质的女子开了个尴尬的玩笑。

性格孤僻 满腹才情

妙玉善博弈,精音律,爱读庄子的文章,自认为是畸零之人,被黛玉喻为“诗仙”。妙玉才情横溢,第六十三回中邢岫烟曾说“我所认的字都是承他所授”, 大观园联句曾经充分表现了邢岫烟的才华,能做邢岫烟启蒙老师的人,才华定是低不了的。第七十六回里湘云黛玉联诗,妙玉补了后面的诗句,让湘云和黛玉称赞不已,也充分表现出了妙玉的文学修养和造诣。但是作为一个佛门中人,她的修养和造诣又不同于黛玉和湘云。与黛玉诗句的悲呛凄切相比,从妙玉的诗句中隐约能看到她作为一个青春少女出家修行时的寂寞。

妙玉清高傲慢,第十八回里王夫人说,“他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他何妨”。第五十四回里,通过李纨之嘴,就可见一斑。李纨说 :“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她”。在贾府里,李纨这个人应该说是很老实的,也是很好相处的。连她这样的人对妙玉都非常讨厌,其他人就更不用想了。第六十三回里宝玉也曾对邢岫烟说“他为人孤癖,不合时宜,万人不入他目”。可见在大观园里妙玉目空一切,万人不入她法眼。

又如第四十一回品茶栊翠庵。林黛玉已经是一个清高的人了,可妙玉对这样的人一样的抢白。“黛玉因问:‘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 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黛玉知他天性怪僻,不好多话,亦不好多坐,吃完茶,便约着宝钗走了出来。”连林妹妹这样的人她都照样抢白,可见有多清高了。

妙玉对政治,对权力,没有兴趣;对社会,对俗世,对名利,也都看破;她不合群,自愿在边缘生存,享受孤独。但因为她能与天、与宇宙、与自然达到和谐,她又觉得自己很有尊严,很有价值,不可轻亵,凛然莫犯。她是黛玉琴声的知音,听一曲就有“不能持久”的预见和感怀。她的棋力,比大观园最爱棋的四小姐惜春还要胜出。总之,妙玉给我们的印象不是一个吃斋念佛、槁木死灰的尼姑,而是一个天资颖慧、超凡脱俗的少女!

精神贵族 重度小资

刘姥姥二进大观园,贾母们吃过饭后,到栊翠庵闲坐,妙玉在前院招呼贾母们之后,不再管他们,单独后院专门招呼宝玉、黛玉和宝钗。也因此让我们有幸见识了妙玉的茶文化。妙玉给贾母泡茶的水只是“旧年蠲的雨水”,单请钗、黛饮“梯己茶”,宝玉随来。给他们用的水则是“收的梅花上的雪”。

别人喝茶是喝茶,妙玉喝茶,是喝杯子、喝历史、喝情调。她是古董收藏家,藏有王恺、苏轼这类文化名人把玩过的茶杯;她也是茶道高手,她“一杯为品,两杯解渴,三杯牛饮”的品茶理论影响力至今不衰;最反映她的情调的,是水,她能不厌其烦地收集梅花花瓣上落的雪再藏它五年用来泡茶。她有洁癖,被她看不上的人碰过的东西,管它是不是成窑五彩小盖盅,说扔就扔说砸就砸,想都不想它值多少钱。

惺惺相惜 红尘知己

第五回里通过宝玉之梦妙玉间接出场。就某种意义上说,她与宝玉性格有相通之处。她厌恶权贵之人,不亚于宝玉痛恨国贼禄蠹。她孤芳自赏,有着惊人的清高、洁癖,贾母偶尔趁兴带了刘姥姥、贾宝玉、林黛玉等人到栊翠庵小坐。走后,她便吩咐底下人打水洗地。刘姥姥喝过一口的茶杯,她也嫌脏,准备撂掉。后来贾宝玉求情送与刘姥姥,却又引出她的一番话来:“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给她。”然而她给多情公子贾宝玉饮用的却是“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她虽每日与蒲团、禅堂为伴,却被宝玉一个礼施得脸上一阵红潮,连宝玉生日也牢记心头,还特地送去祝寿帖子。寒冬腊月,栊翠庵的梅花开得鲜艳异常,恰逢宝玉联诗落第,李纨罚他“访妙玉乞红梅”,宝玉因此到了栊翠庵,妙玉竟答应每人送一枝梅花---也许是为了掩饰对宝玉特别“大方”吧。可见,孤寂的庵堂生活并不能泯灭她对世俗的依恋和对人世欢乐的向往。她的内心世界充满了宗教教义和人性之间的激烈冲突,她是一个被封建豪门当作摆设,被宗教教义禁锢的年青少女。

众所周知,《红楼梦》里,有许多玉字人物,而《金陵十二钗》却只有二“玉”,黛玉、妙玉,那么,既然黛玉为神瑛侍者而来,与贾宝玉无关,就只有妙玉是贾宝玉的红尘知己了。《红楼梦》里宝玉、黛玉、妙玉三玉之间,存在着一种天上、人间的至性至情,既相通又不同。用贾宝玉所佩戴的“通灵宝玉”这个特殊媒介,映照宝玉、黛玉的“天外之情”。用贾宝玉的凡体所秉赋的“赤子之心”,衬托出宝玉、妙玉的“槛外梅”。在宝玉是“百口嘲谤,万目睚呲”,在妙玉是“零落成泥碾作尘”。

正如绛珠仙草和神瑛侍者的天情,贾宝玉和妙玉是一对地情。来自情天、去自情地的往来,交织在宝玉、黛玉、妙玉之间。在宝、黛之间,因了黛玉的前世,而使得他们的心事“终虚化”,只能是水中月、镜中花。在宝玉和妙玉之间,则以“不求大士瓶中露,为乞孀娥槛外梅”的人间香火,把宝玉、妙玉着落于实处。

无论是黛玉“还甘露水”至死不渝,还是妙玉“槛外梅”的“零落成泥碾作尘”,都在与贾宝玉“化灰化烟”相对应。所不同的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是“一抔净土掩风流”,一个“是风尘肮脏违心愿”。

妙玉和宝玉之间,是一种高级的精神交流,这两个人物之间是互相欣赏的,是互相给予高评价的,他们惺惺相惜。

妙玉心性高洁,一生傲岸,贵为“金玉质”,到头来却被贼寇劫去下海,陷在最肮脏污秽的泥淖中,惨遭迫害玷污,命运最为悲惨。她“世难容”的悲剧既有社会原因,又因自己心性高洁,故而常怀“花因喜洁难寻偶”、“一生傲岸苦不谐”之慨,在人世间淡泊名利,曲高和寡。

妙玉的悲剧寄托了曹公对不合理的末世社会现实的一腔愤懑。金陵十二钗里其他的女性虽然都有着悲剧性的命运,但是比起她们,在妙玉的身上更能看到美是怎样被摧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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