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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布的死,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1

公元198年2月的一天。下邳。白门楼。

这一年,曹操43岁,鬓角微白,个子不高,相貌平凡,整个人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匕首,韧,硬,锋利,眼珠每一转,精光暴射,如同匕首的森森寒光。曹操身边的这个人,双臂过膝,双耳垂肩,他叫刘备,37岁。与不怒自威的曹操相比,他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显得很弱,但是怪异之处在于,他的这种弱是一种令人无法忽略的弱,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水,貌似柔弱,实则莫能与之争。在不久的将来,曹操将对他做出一个有名的评价:“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

当衣甲凌乱的吕布被押送过来的时候,曹操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是感慨人生无常的叹息,也似乎是除掉大患之后的释然,而刘备依然是面如平湖,喜怒不形于色。

在推推搡搡的前进中,吕布像一尊摇摇欲坠的铁塔,被押送到曹操和刘备面前的时候,他高声喊道:“绑得太紧了,能不能松一些?”冬寒料峭,他说话的时候,口中白气腾腾,如同一道纠缠着阴魂的白绫。

曹操以灵猫戏鼠的口气说:“如同缚虎,不得不紧。”

已成阶下囚的吕布没有死心,“明公你担心的不就是我吕布吗?如今我臣服了,天下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担忧的了。你统领步兵,我统领骑兵,平定天下易如反掌。”

曹操闻言有些犹豫。这时候,一直不动神色的刘备说话了,“明公你难道没有看到丁原和董卓的下场吗?”

曹操稍一思索,点点头。吕布心一沉,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

“你是最没有信义的小人!”——他对刘备发出愤怒的咆哮,如同猛虎落入陷坑之前的那一声哀嚎。

下一个瞬间,一道白绫缠到了他的脖子上......

(以上是对正史的文学性表述,接下来当老学究,翻老书。)

2

经过《三国演义》和其他文艺作品的演绎,吕布在后世的形象基本上就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反复无常的家奴,见利忘义的小人。那么,《三国志》里的吕布是什么样的呢?《三国志》里的他和《三国演义》里的形象有什么差别呢?关于吕布,已经说得太多了,所以,对于吕布的生平,以下只是简单说一下。

在《三国志》里,有许多人是“有死无生”,只知道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生,比如关羽、张飞、赵云。这往往是一种暗示,暗示他们出身低,不值一提,只是后来扬名立万了,史书里才给他们留出一席之地。吕布,就是这样一个出身寒微的人。

陈寿说吕布有“虓虎”之勇;吕布临死,对曹操言说自己的勇力,连果断的曹操有过片刻犹豫。这说明,他的勇力是相当可以的,即使不像《三国演义》里描述的那么威猛,至少也是个中上水平。

从一开始,吕布走的就是武人的路子,早在投靠丁原之前,他在并州军当中就以骁勇而闻名。丁原出任并州刺史之后,任命他为主簿,这个职位需要懂点儿文墨,不是大老粗能干的活,而吕布是个武人,让武人担任文职,未免有些荒唐。同时,史书里还说丁原对他颇为倚重。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如果说丁原确实对吕布很倚重,那可以人尽其才,把吕布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但他却让吕布做了一个文职官员。如果说丁原对吕布等闲视之,史书里为何又说他对吕布很倚重呢?其实,这个问题容易理解,可以说是不倚重,也可以说是倚重。

说不倚重,是因为丁原并没有做到人尽其才。当时,局势已经山雨欲来,作为一个军阀,军权就是命根子,在有关军权的岗位上,应该安排真正的心腹(关于这一点,可以看曹操和刘备)。丁原任命吕布为主簿,不但不能说明他对吕布的信任,反而说明他对吕布不信任。说倚重,是因为他实际上是把吕布当成了贴身护卫之类的角色,从保护人身安全的角度来说,这当然算是倚重。

不信任,可以让吕布走人;或者,不要把他放在身边。在关于吕布的人事任命问题上,丁原犯了糊涂——不信任,又想利用;想利用,又舍不得花真金白银,还把吕布放在身边,以为给几颗糖果就能哄住。但是,吕布是一个不安分的人,要吃的不是糖果,而是肉。对于丁原,这相当于养虎。

不久,大将军何进意图诛杀十常侍,调拨董卓的西凉军和丁原的并州军进洛阳。计划进行期间,十常侍发动反扑,何进被杀,洛阳陷入动荡。董卓见局势有变,打算趁机吞并丁原的并州军,于是策反吕布,嗾使他杀了丁原。

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易主如家常便饭,另觅高枝无可厚非,干掉旧主却说不过去。刺杀丁原之后,吕布被任命为骑都尉,不久又被提升为中郎将、官封都亭侯。虽然职位提升了,但是在董卓眼里,归根结底,吕布不过就是个看家护院的狗奴。就对待吕布的方式这一点来说,董卓和丁原倒是没有什么差别。有一次,董卓因为一件小事生气,随手拔出手戟就扔向吕布。幸而身手敏捷,吕布才避开了这一击,事后向董卓道歉,董卓才消气。经过这件事,两人之间也产生了明显的裂痕。

旧怨未消,又添新恨——吕布与董卓的一个侍婢私通。因唯恐事情败露被董卓责罚,吕布打算先下手为强,除掉董卓。正好,司徒王允也有这样的心思。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干掉了董卓。之后,吕布被任命为奋武将军,授符节指挥军队,并被封为温侯。

除掉董卓之后,因处理各派关系不当,长安再次发生动乱,王允被乱军杀死,吕布趁乱出逃,把董卓的人头挂在马鞍上,投奔袁术。为什么要把董卓的人头挂在马鞍上呢?董卓乱政期间,杀了袁术的叔叔袁隗,吕布带着董卓的人头,就是为了向袁术示好,表明自己对袁家有功。然而,袁术认为他有过两次弑主的经历,不可靠,拒绝接纳。

吕布转而投奔袁绍。袁绍接纳了他,利用他击败了张燕,之后,吕布开始扩充势力,并纵容部下抢掠,引起了袁绍的不满,派人趁夜袭杀。吕布事先察觉到苗头不对,及时逃离,避开了杀身之祸,继而投奔张杨。不久,陈宫联合张邈作乱,反叛曹操,为了壮大实力,邀请吕布加盟,结果被曹操击败,张邈被杀,吕布和陈宫出逃,投奔刘备。

在刘备这里,吕布再次上演了一出剧情反转的大戏,趁着刘备征讨袁术,占据了刘备的徐州,进退失据的刘备百般无奈,只好反过来寄吕布篱下。再往后的事就不用多说了——刘备联合曹操讨伐吕布,曹操亲自出征,把吕布围困在下邳。吕布山穷水尽,投降,被绞死于白门楼。

3

综上可知,除了武力被过分夸大,正史里的吕布和《三国演义》里的吕布并没有很大的差别。

是什么导致了吕布的悲剧呢?

很多人认为这纯属吕布的个人问题,能力有问题,人品也有问题,容易被眼前利益诱惑,左摇右摆,走向悲剧是咎由自取。这种说法有道理,但是不全面。事实上,我们每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处于“有所为”和“有所不为”的矛盾中,只是吕布生活在人人自危的乱世,面临的矛盾更为锐利。在现实当中,像吕布这样的人并不少见——比一般人聪明,但是没有聪明到智慧的地步;比一般人有能力,但是没有厉害得可以自成气候;不甘居人下,也找不到出人头地的路子;想做大事,又被眼前的苟且束手束脚,只能随波逐流,到哪里说哪里的话。这样的人一步走错,面临的后果可能是失业、可能是破产、可能是被扣工资,而吕布一步走错就是死,把这些人放到吕布那样非生即死的处境中,不见得能比吕布做出更好的选择。既然不能比吕布做得更好,那么,单纯把吕布的悲剧归结为个人原因就有待商榷。这不是给吕布开脱,而是说除了个人问题,导致吕布走向悲剧的还有其他原因,即时代因素。

吕布不是人猿泰山,他是个社会人,脱离不了时代背景。他的悲剧是个体悲剧,与时代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从史料来看,吕布并不适合当诸侯军阀,更适合当一个武将,如果跟对人,他未尝不能建功立业,比如说关羽、张飞、张辽,就是跟对人的榜样。起初,吕布确实走的是这条路子,遗憾的是,一开始他就跟错了人:他跟过丁原、董卓、王允,但是丁原待他如家奴,董卓说他是“庸狗”,王允视他为“壮犍”、剑客。

王允死后,吕布开始流浪,独自领兵,选择了创业。东汉末年,天下动荡,军雄割据,表面上看,这似乎是一个适合创业的“黄金时代”,然而,抛开表象可以发现,实际上那个时代占据主流地位的依然是世族门阀观念,出身很重要,出身不好的话,在起跑线上就已经悲剧了。看看那些诸侯军阀的出身,曹操、袁绍、袁术、刘表、陶谦、张邈……哪一个不是有背景的?创业哪里是吕布这种草根出身的人做得了的,那是名门贵族的子弟才能干的事。(刘备是个例外,不过刘备是特例,而且刘备的个人能力与吕布相比,有天渊之别。)所以,虽然吕布也拉起了一队人马,但是在正统的军雄看来,他不过就是一股稍有势力的流寇。没有背景,没有人望,没有支持,优势社会资源都被军雄用完了,他只能像拾荒一样捡漏;军雄吃肉,他只能吮吸吃剩的骨头,东一顿西一顿的蹭。

吕布的个人能力确实有问题,但是时代也有问题,个人问题是害死他的元凶,时代问题则是推波助澜的帮凶。当正统军阀在时代的沙场上纵马驰骋、你追我赶的时候,没有遇到明主的他心生艳羡,跃跃欲试,也想加入其中,与正统军阀一争高低。然而,沙场上根本就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他刚刚跃上赤兔马,准备激沙扬尘,就被正统军阀的铁蹄碾成了灰尘。他原以为世界在自己脚下,到死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被世界踩在脚下。他原以为自己是人,到死才知道在别人眼里自己只是一头又烈又劣的马,跟赤兔一样,都是被骑的那一类。让现在的人到吕布的位置上,不见得能比他做得更好,让吕布到这个时代,也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

最后,说重点。

在吕布的那个时代,很多人都不讲信义,但是他们却对没信义的吕布心怀恐惧;吕布本人并不是信义之人,临死的那一刻,却也同样指责别人没有信义。这说明,虽然大家都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是在大家心底的最深处,都对信义这东西是很向往的啊!所以,有信义终归是好事,好人坏人都待见。这也是小编在以前的一篇文章里说过的,看历史,别老是盯着阴暗面,要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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