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得知我喜欢沈从文，就推荐我读汪曾祺的《人间草木》，自那时起书来，我就再也放不下这本书。咱们的传统向来讲究师承关系。汪曾祺在西南联大时，师承沈从文先生。沈从文的文风，极大地影响了汪曾祺的写作风格。汪曾祺被誉为“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但汪曾祺自己说：“如果没有沈从文，我恐怕当不了作家，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成就。
《人间草木》这本散文集共分七辑，大约三十余篇散文。每篇文章都没有刻意的去说教，只是如实的记录着生活的一写小事儿。在别人都在追求以文论天下，谋诉求时，汪曾祺却反其道而行，就谋着“吃”这件小事儿，过着一种桃花源似的知足生活。他最骄傲的事是在西南联大那会儿没吃的时候，和学校门卫老鲁捉虫子吃；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自嘲自己，恐怕像我这样吃过这么多品种土豆的人，全国找不到第二个人。这本散文集如它名字一样，简单、朴实，不过就是写写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生活中再简单不过的小事儿，亦或者回忆当年在西南联大上学的那些细小琐事儿……读过之后，你会感慨，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到了汪曾祺的笔下，都能写活了，而且还特别有趣儿。
就像高邮咸鸭蛋，这可是汪曾祺推荐给我的。在《人间草木·端午的鸭蛋》这篇文章，汪曾祺对于异乡人惊奇高邮产的双黄蛋不大高兴：“好像我们那穷地方就出鸭蛋似的。”可又一转头说：“不过高邮的鸭蛋，确实是好，很多地方，和我家乡的完全不能相比。”汪曾祺之所以看不上别家的鸭蛋那也是有原因的，而且亲自教你如何挑蛋。首先要挑淡青壳，其次要挑形状好看的。这样的蛋秀气，不像有些样子蠢。一个蛋，都能说出个秀气似人儿来，这么秀气的蛋吃完了也不肯扔了蛋壳，可以给东晋的车胤装萤火虫，夜读天亮。汪曾祺的文章就是这样，接地气儿，还好玩儿。怪不得人们久而久之，每次在谈论到汪曾祺时，总是先说到吃，然后才说道他的文。
再比如说汪曾祺《人间草木·葡萄月令》，从一月到十二月，通篇用口语夹杂着北京方言写了一遍葡萄的生长过程。可也怪了，这么长的看似像流水账似的文章，读起来愣是喜欢的不得了。一月，雪静静地下着，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三月，葡萄上架。浇了水，不大一会，它就从根直吸到梢，简直是小孩嘬奶似的拼命往上嘬……八月，下过大雨，你来看看葡萄园吧，那叫好看！你就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的字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十月，我们有别的农活。葡萄，你愿意怎么长，就怎么长着吧……怎么样，汪曾祺笔下的每个字，每件事儿，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但就是透着一股子魅力，或者说是文字魔力。汪曾祺就喜欢，痴迷这种文字游戏。
相比他的老师沈从文，汪曾祺的文章更加狡黠，更有快意，也更加通透一些。就像《人间草木·夏天》里的栀子花。栀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处微绿，极香。只是香气简直有点叫人受不了，家乡人说：“碰鼻子香”。于是为文雅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
再如汪曾祺提到一个琥珀坠儿，那是他祖母的珍贵物件。琥珀里有一只小黄蜂。他祖母告诉他，这只小黄蜂被封在琥珀之前是活动的，结果被一滴松油不小心掉下来，恰巧把他裹住封在了松油中。就这样被发现，留到了现在。那琥珀模样栩栩如生，哪像现在的人工制造，没有灵气。汪曾祺最后无意中说：“真正的美，多少也得有点偶然。”细一想来，可不是。
前段时间电影《无问东西》可谓是异常火爆，就是讲述西南联大的故事。但我深以为还是没汪曾祺散文里的故事来得妙。作为在西南联大曾经上过学的学生，对于那段历史，最有发言权。就像汪曾祺在《人间草木·西南联大》的散文中说，自己个儿每天和同学们泡茶馆，谈天说地写小说。在大家起初都慌忙躲警报的时候，有位同学居然听着远处枪弹乒乒乓乓的爆炸声，自己个儿在图书馆里神色不动的搅动着他的冰糖莲子。
最有趣的要数汪曾祺以一名学生的角度去写教过自己的老师讲课方式。在那样包容兼并的大学里，所有的老师真可谓是想讲什么讲什么。闻一多讲《古代神话与传说》，工学院的学生都赶来听，教室里满满当当全是人。闻一多先把自己手绘的伏羲女娲贴在黑板上，再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课；罗庸的课堂上从来不带书，随口就能背出各种诗词歌赋，连注解都倒背如流；他自己最敬佩的沈从文，更是在讲“创作实习”时，每次都要把学生们的作品拿回家认认真真的修改好几遍，甚至修改的内容比学生写的内容还多。每次都得拿上一大摞修改好的习作再发给学生。汪曾祺是沈从文特别喜欢的学生，会鼓励他不断投稿，给他垫付邮资，教他可以在寄信之前，把信纸边边角角的地方都裁掉，减分量，省下来的钱下次再买邮票用。后来，人们当问到西南联大对于汪曾祺最大的影响时，汪曾祺只说了两个字：“自由。”
汪曾祺这一辈子，是经过很多大灾大难的一位作家，但经历了这一些动荡之后，依旧能坦然自若，回到起初之心，从生活中的小事儿中活出一种自在的小幸福，真是不得不令人佩服。当他在病重之际，他在病床上恳求医生“皇恩浩荡”，赐一杯茶喝。当得到允许后，立马叫小女儿泡一杯龙井来。只可惜，待龙井端来之后，汪老爷子就此别过，一个会生活的睿智老者就这样离开了。
现在，每当忙碌到无法喘气，看不到生活的光时，我就会拿起《人间草木》读上几篇，他的文字流水净化我的内心，他的故事有着接地气儿的生活乐趣。这才想起，曾经我也喜欢望着窗外发呆，看一只蚂蚁搬家，在小雨中慢慢散步，感受雨滴的轻轻拍打……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