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业30年，我已经成为一个坚定的农业悲观主义者

胡肖龙（右）和杨良杰在查看水果品质（2020年）

在山西运城看了“丹霞红”梨的表现之后，我去见了胡肖龙（山西中农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3年前我见过他，不过那时主要是跟他的领导——杨良杰（山西中农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在交流，对他的印象不深，倒是去年“花果飘香”正式上抖音号之后，经常会刷到他在“中农乐水果基地”上讲产业形势，粉丝有22万之众。

“我也关注你的抖音号。”胡肖龙算是“花果飘香”的铁粉，在他的视频中也会经常引用“花果飘香”中的一些案例和观点，“我看你单个视频最高的浏览量有100多万，我做的一个关于小麦价格的视频，抖音给了1000万的流量。如果按DOU+的流量投放价格，100元5000个流量，1000万流量就相当于20万元……”

“你在上面投了多少钱？”我记得自己最早试水抖音号是在2020年，一方面自己不重视，另一方面也不得章法，所以一直不见起色，倒是有假冒的“**花果飘香”抖音号靠搬运搞得有声有色，还带起了货。

胡肖龙在抖音号上讲解“阳光玫瑰”的发展趋势

“我没有投过，因为我不在上面卖东西嘛，流量有多少算多少。”胡肖龙说。

“抖音流量对中农乐的公司经营能产生实际的效益吗？”我追问道。我原先不重视抖音号的根本原因是觉得里面多为被动的受众，不像公众号的粉丝那般精准，所以可有可无。

“没有！”胡肖龙摇了摇头说：“抖音对我们来说，主要还是起宣传作用，就跟做广告一样。我们中农乐印了那么多年的报纸，从头到尾加起来都没有我那个视频的流量多……”

“报纸现在的发行量是多少？”我上一趟来的时候见过一大桌子的合订本陈列，有满满的历史厚重感。

中农乐陈列的《果农报》等报刊合订本（2020年）

“报纸我们已经停了。”胡肖龙说：“因为我们有自己的APP之后，怕分流，所以把报纸停了，集中力量做APP，结果抖音出来了，一下子把我们干得没脾气了。抖音虽然没给我们带来直接的效益，但他至少没有成本，而且一条视频都有几万的流量，这是传统的报纸无法比拟的。”

自从去年开始尝试把“花果飘香”的内容形式从文章向视频转变时，我也发现抖音的流量惊人，所以说，无论是我还是胡肖龙，都是被时代的潮流推着走向这个赛道。相比之下，他比我走得更远，更有章法。

“运城的枣油桃是不是现在正在上市？”我忽然想起几年前和杨良杰在网络上争论过的一种特色水果。

枣油桃的结果状

早在2018年，我在上海金山尝到了这个品种，口感一般，而且容易裂果和感病，所以评价不高；刚好又在网上看到中农乐的一篇推文，说“枣油桃是由枣树与桃树发生芽变后，经无性繁殖发育而成。”被我好好地嘲讽了一番，惹得杨良杰还特意写了一篇文章解释了错误的来源，并继续“鼓吹”枣油桃。

我当然知道品种要适地适栽，不适合上海不一定不适合运城，所以一直想尝尝被中农乐推崇为可以与“阳光玫瑰”相媲美的“现象级水果”究竟是啥口感。

“对！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自己的基地也在采收。”说着，胡肖龙就安排车辆带着我们去了一趟闻喜基地。

有着江南水蜜桃口感的枣油桃

口感确实不错，虽然我没尝出三味枣油桃中的枣味和杏味，但真正成熟的枣油桃有类似江南水蜜桃的那种软糯香甜的味道，很符合我对桃子品质特点的偏好。

“这种桃子在终端能卖什么价？”我接连吃了几个，然后问道。在来的路上，胡肖龙已经介绍过，这几年运城枣油桃在产地的收购价一直维持在3~4元/斤。

“我们做过市场调研，现在北京卖25元/斤，上海卖22.8元/斤，我们本地超市卖的是别人打下来的次果，2元/斤收的，卖10元/斤。这个桃子80%产在运城，但99%的运城人没吃过这个桃子，因为贵。所以我们杨总（杨良杰）说，这个桃子拯救了我们运城的水果产业……”

胡肖龙正在介绍枣油桃的产业现状

胡肖龙很能说，从枣油桃的来龙去脉、品种特点、适栽区域……一直到中农乐9年来的推广过程，统统介绍了一遍。结论是：“这是一个老天赏赐给运城农户发财的品种。”

“你们自己种植能盈利吗？”我问道。上次来中农乐最让我觉得意外的是，杨良杰从2016年开始，把企业的方向从原来的农资和服务板块延伸到种植领域，一共搞了10个基地，总面积3000余亩。

“能盈利。”胡肖龙说：“现在种植效益比较好的是枣油桃和鸡心果，还有嘎啦五代。但是面积大了之后……你的'五亩换大奔’的提法是很经典的，种5亩可以换大奔，但面积大了就不一样了，就会有各种其他成本和风险的叠加……”

工人们正在打包装箱

“现在回过来进行评价，当初转到种植板块算是成功的还是……”

我没有把“失败”两个字说出口，因为每个人对“成功”或“失败”的定义都是不一样的，杨良杰这七八年来就拿了很多荣誉，其中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全国十佳农民”的称号。如果不建基地，他应该拿不到这个称号。

“这么说吧！”胡肖龙略加思索，总结道：“我干基地七八年，做农服十几年，从农业报社到现在30年，我已经成为一个坚定的农业悲观主义者。现在你让我们多种一亩，打死都不会种了。因为我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直找不到一种好的模式。我们原来想过很多，什么标准化、规模化、组织化、品牌化，最后成立果品销售公司，做全产业链运营，后来发现根本做不了……”

中农乐所陈列的各种奖状与荣誉称号

“是哪个环节遇到难题？”我这两年也接触过几家想做全产业链运营的农业企业，开始都是饱满的理想，过两年却变成残酷的现实。

“我们理解的全产业链结构是5：2：3。”胡肖龙分析道：“在终端卖10元的水果，种植端拿5元，流通商拿2元，零售商拿3元。我们在种植端没问题，搞了这么多年农服，有自己的专业团队，有专家；但是到了销售端，就一团糟了。我们曾经成立3家销售公司，从线下到线上，结果都是做一年赔一年，最后都解散了。”

“也就是说，要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我总结道。

胡肖龙（右）和基地管理人员在检查果品品质

“对！所以农民就挣种植的钱，果商就挣流通的钱。你又想挣种植的钱，又想挣流通的钱，结果都挣不到。”胡肖龙说：“到目前为止，除了'褚橙’之外，我还没有发现谁能把全产业链做起来。但'褚橙’是我们能复制的吗？”

“如果全产业链这条道路走不通，那企业的盈利点还是放在农业服务和农资销售上吗？”我接着问道。这是中农乐的原点。

中农乐的农服业务在2014年达到顶峰之后，随着苹果价格的跌落也陷入下滑的趋势，所以无论是开发APP还是进军种植板块都是企业成长之后的主动突围，只是结果并不如意。

中农乐风口桃花源基地的门景

“对！从过去到现在我们盈利的核心都是农资，农资的背后就是我们的技术服务。”胡肖龙解释道：“我们杨总说过一句话，搞农业技术服务，你想挣他的钱一定是让他先富起来，不能把他摁在那里扒他皮，所以我们建示范基地、建种植联盟都是为了让农民先富起来……”

“怎么才能养得住这么庞大的推广网络？”我不太喜欢听这种正能量的言语，对当下的企业来说，“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中农乐光技术老师就有号称“108将”的团队。

“我们现在的模式叫中农乐产业种植联盟。”胡肖龙介绍道：“每一个单品我们都成立一个种植联盟，我们来提供种苗，提供技术，提供配套农资，也帮助联系客商，帮你卖。”

在农业道路上不断探索的中农乐团队（2020年）

“在销售环节要盈利吗？”我指着一箱箱打包好的枣油桃问道。

“盈利。”胡肖龙实事求是地说：“从种苗到技术，从物资到销售，凡是我们参与的环节，手上都要'沾点油’，不然公司怎么办？”

我愈发茫然，不知道这属不属于全产业链运营，或者应该叫“全产业链服务”。

2023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