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宁
阿拉尔市是塔里木河源头上的一座新建城市，这里向南几十公里是“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向北是天山山脉最高峰托木尔峰，花和海离这里都非常远。
我在这里生活了30 多年，对于花的体会时刻在变化着。以前，花像梦中的美人，只在意念中，不在眼皮下。有一天，花突然间出现了，我不敢大着胆子近距离端详，只能远远地看着。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塔里木到处被尘土和荒野包裹，所见之处尽是灰色和荒凉。在这个地方，三五九旅的老战士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支青，勒紧裤腰带开辟着荒原。那时，团部以外许多地方仍是荒野的原始地貌，人们还在艰难地摆脱着饥肠的纠缠，意识里没有花的概念，想像的空间里没有对花的美好憧憬。
有生命的东西在这里生存得很艰难，特别是花这类细腻、灵性的东西，即便是少量开着的花，一般都是稀疏而又瘦小。花是如此吝啬，为的是省下气力去结果，去繁种。这样的花仍然会招蜂引蝶地开着，只不过不是为了吸引人的目光，而是结一些干巴巴的果实，把传宗接代的实事、大事做好。鉴于此，塔里木人把那些随处可见的、恰若晨霞的红柳花，还有那首激励他们到塔里木来的《送你一束沙枣花》里唱的沙枣花，都当成了屯垦戍边的成员，没有当成花去看待。
如果有一朵红而艳、奇而香的花在塔里木突然出现了，人们会一下子不知所措的。
上世纪80 年代末的一个夏天，我去一师十四团六连办事，突然间就和这样的花不期而遇。在连部门口的花坛里，我平生第一次见到了月季。
这株月季与我所见到的红柳花、沙枣花或者我原先认为美艳的杏花，有着很大的不同，它的花瓣鲜亮，粉中映着红、红中衬着粉的花色，像把塔里木的晨曦和晚霞都收聚在了那娇媚的脸上，让人惊艳无比。原来花可以开这么大、可以只开花不结果、可以让人达到一种魂不守舍的境地。
遇到这么一个牵心的宝物，我到处打听是出自谁家。最终，我弄清楚，这株月季是连队一位江苏籍的老职工探亲时从家乡弄了一把月季花穗，带回来嫁接在了一株野蔷薇上而成的。
后来，我慢慢地把六连这株花淡忘了，毕竟，在那个年代人们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月季怎么好总归是花。时间过去了大约一两年，在又一个沙枣花开败的季节，还是在十四团，我再次被月季花迷倒了。
不过，这次我是被花香所迷倒。
那时，十四团是被大家称作“路到头，水到头，电到头”的地方，人们外出困难，闲暇在团里没有什么去处，也没有什么休闲活动，工作之余的精神享受就是在菜地里种点菜，给小鸡喂个食，忙活的都是这些针尖儿大的小事，似乎都在井底大的天地里不知外面的事。
最初，我没有分辨出这种香气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只是隐隐感到在塔里木深处的这块大地上，最近的味道发生了明显变化。除了沙枣花极其浓烈的香味外，多了一种清新气味，多了一些委婉和清甜，那是月季花的香气啊。
在我的记忆中，月季也是从此在塔里木多了起来。此后，我看见人们掌握了月季的扦插技术，大量地繁殖月季。再后来，人们探亲、出差归来都会弄一些花卉带到塔里木深处，塔里木的花海里流进了一缕缕艳丽。
阿拉尔市地处塔里木河上游，在漫长的岁月里，塔里木河水间歇性的洪水大面积肆虐，地表水分短期内急剧蒸发，土壤中的盐碱向上泛起，大量聚集在土壤表层，日积月累形成了许多盐碱坑、盐碱滩。
当年的老军垦开垦这片土地时，为了种出庄稼，他们肩挑手抬挖出了深如沟、状若网的排碱渠，像吐鲁番的坎儿井一样密布在塔里木大地。种地时他们要用深水进行冬灌、春灌，把盐碱洗出去，才能把作物的苗“哄”出来。现如今，塔里木人吃得饱，住得好，可想要在这么个地面上把花盆中、温室里的花种上去，开放成花海，其艰难程度不亚于当年种庄稼。
花是好看得很，但种起来太不容易。赏花是很浪漫的事，但追求起来却很苦。为了把花种活，塔里木人依照老前辈种庄稼的办法，在花坛里种小麦，种水稻，种油葵，待到土壤里盐碱小了，再把苗木栽下去。如果花卉这样还不愿好好地活着，那他们就一茬接一茬地种，年复一年地种，直到花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这些年来，花似乎安心了，长着长着就往一起凑、一起聚，长着长着就露出了诱人的本色，用巨大的色团和沁人的香气淹没了大漠边上的荒凉和单调，排挤着人们的寂寞和孤独，把阿拉尔市营造得色彩斑斓、妩媚浪漫，把戈壁和荒漠比得羞愧难当，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肯露面。
任何东西一经流动起来就会形成势头，就会掀起波涛，塔里木的花海也是这样。也就这几年的时间，各色花卉如潮水般，加速度似的与这里几百万亩的棉花、枣花汇合，使人们既漂游在物质的花海，又徜佯在精神的花海，安享着花一般美好的生活。
最让塔里木人感到惊奇而喜悦的是，花海中不仅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野山花，还出现了高贵典雅的郁金香，这些山风野趣与浪漫情调的组合，把塔里木人的心引在了屋外。从早春到初冬，从团场到市区，从晨曦到夜晚的灯光下，人们一有空就到户外去，和各色的花进行着亲密而持久的互动，在闪亮而清香的世界里筹划着明天的事。
塔里木人为什么对花如此喜爱，这也许是他们在南泥湾开荒的时候，对得到的那个花篮非常钟爱的缘故；或许是他们的先辈们在塔里木安家、奋斗确定的目标就是如此。他们的使命和追求就是要把这里建成花的世界。他们的生命和事业注定要和花捆在一起，认定的目标是要把花播撒、掀动成更大的海。他们想在这个海里追逐，比如过去的棉花，如今的枣花，还有农业科技园里的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奇花异草。
三五九旅今何在，花海飘香塔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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