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路的尽头
这里面至少有几个原因。
所谓新政就是改革。首要的是吏治,也就是官员的问题。
自古改革,最难的都是吏治。攻下了这座山头,事半功倍,倒在这座山下,只能功败垂成。可惜,倒下的多,过关的少。
范仲淹,饱学大儒,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在这方面,应该下了大力气,做了很深的研究,十项革新措施,至少有五项直接与吏治相关,不可谓不重视。
效果怎么样呢?有个小故事,或许能说明些问题。
据说,新政开始后,范仲淹拿着朝廷官员名册,一个一个的认真核对,严格把关。凡是他认为不合格的,大笔一挥,一律革除。左一笔、右一笔,挥个不停。这让旁边站立的欧阳修惊惧不已。他忍不住地说,您这一笔下去,就有一家人要痛哭。范仲淹听后,微微一怔,朗声答道,一家人哭,总好过一国人哭。
好个范文正公,大义凛然,掷地有声。
可惜,他忘了,成功的改革,一定得找到最大公约数,凝聚更多人的力量。多个人支持,改革就多一份胜算。多个人反对,改革就多一份风险。而这成片哭声的背后,都是反对的力量。
吏治革新,之所以难,就在于它直接关系官员的得失、升降和荣辱。而每个官员背后,又都是一个牵扯着同乡、同年,亲族、家人的庞大群体。牵一发,动全身。
吏治革新,也绝不是简单的杀一批、抓一批,贬一批、流一批那么简单。对这些官吏们,也就是所谓的利益集团,该改的当然要改,但一定给要给出路。你拆了人家的庙,砸了人家的碗,总得给点救济,或者指条吃饭的路。
吏治要改,但官吏绝不可弃之不顾。都说改革成功与否,有赖于人心向背;而这些官吏的背后,同样也是人心。
如果范文公正,能听到那些官吏和他们家人的哭声,在改革措施里,多加上些安置条款、多给出路,让他们有所归依,至少能降低他们对新政抵制和反扑的烈度。
很多改革者,并非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他们过于自信了,或者说,这是改革者的傲慢。他们一旦掌握了变革的权力,就忘了曾经被打压的艰辛。他们还过于相信所谓正义的力量,以为只要竖起正义和道德的大旗,保守派就会溃不成军、土崩瓦解。
溃不成军是可能的,但土崩瓦解就未必了。
事实上,那些被作为改革对象的官吏,很多人并非不知道国家的弊政、新政的必要。他们中的多数人,作为体制的既得利益者,也想富国强兵,也是支持新政的。前提是,新政也要保护他们的利益。如果他们发现,自己成了被针对的对象,被砸了饭碗、名利皆无,一家人流离失所、没了活路,他们能怎么办?
保守派的这些境遇,改革派自然知道。但是,他们选择了视而不见。他们在这其中,正享受着权力肆意的快感、正义昂扬的愉悦,还有对保守派打击的惬意。他们享受这样的过程。很多人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想着,那些人活该。
这时候,对保守派来说,就不是改革与否的事,而是生死存亡的问题。他们唯一的路,只能重新抱团,拼死反扑新政。与其说,他们是在反对新政,还不如说是为了生存。而为了生存的斗争,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
庆历新政,在这些人的强烈反对中摇摇欲坠。
不过,最后压倒新政的,还不是他们,而是新政的发起者。
仁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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