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读书闲坐,静静品一壶老茶,锔钉的汝窑茶杯,细腻布满开片冰裂纹;金缮修复过的老紫砂壶,玲珑精巧,包浆盈满。
用了很久的茶器,经不起岁月的磕绊,终于残缺,匠人用一颗温柔的心,将茶器修复堪用,却再也不能使其完好如初,光华似旧。
但我们将锔钉与金缮修复过的茶器把玩在手,却有了更厚重的岁月味道。甚至觉得,这样的茶器事茶才更有茶韵。
我忽然对日本茶人冈仓天心在《茶之书》中说的:
“茶道是一种对'残缺’的崇拜,是在我们都明白不可能完美的生命中,为了成就某种可能的完美,所进行的温柔试探。”有一种明悟。
人生是不完美的,我们却可以在一盏茶烟中悠然神往,用细腻的精神弥补不可修复的过往人生,从而去做一个完满的梦。
最终学会承认缺憾,与残缺妥协,与自我妥协,然后朗然一笑,雨和雪霁,云淡风清。
中国古典园林叠山理水的艺术中有一技法名曰“残山剩水”,技法承自国画。待园至穷尽处,无可观览延伸,植花则俗,立墙则意尽。
于是,立几片残石,一池秋水,修竹数竿,几株芭蕉来掩其穷途、蔽其耳目,但却有目虽遮而意更永的效果,是石残犹可代山,池窄犹可代湖。
布局之妙,方寸之间可纳九山八海,芥子须弥,小中见大。一座园林,在这“残缺”的匠心中完美、升华。
俳人松尾芭蕉有首《道旁朝颜花》的俳句:“我骑行道上,马食道旁花。”寻寻常常的光景,寻寻常常的美好,朝颜即牵牛花,朝开暮落,故名朝颜。
花有开落,人有竟时,白驹过隙似的生涯,寻常见花,刹那有感,一期一会,似见韶华。
便带露折花,插瓶一枝,美心相传,暮落迟迟,如美人迟暮,愈多哀伤。假花不败,便再精致细微,也不会令人产生丝毫的感动。
一朵花,无有盛开渐向残败的过程,便无真实可感的生命。“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人无生老病死的遗憾,便不会祈盼花常好;
月常圆,年年今日,岁岁今朝,遇见欢喜事也会无生感触,一颗心终将落于无情。
老子云:“大成若缺,大巧若拙。”人之全者,讷讷寡言,呆若木鸡般,若孔子最得意的学生颜回,孔子授学,颜回整日也不反诘,似个愚鲁人般。
孔子待其退下,私下观察,颜回对所讲道理,皆有自己的心得阐发,孔子看了也感叹赞赏。
“古今第一完人”曾国藩打仗,似笨笨的,全无巧计,亦无偏锋,然其用人必当其位,治军必合其道,始终立于不败之地,待其天时,攻其所必克,胜其所必然。
世间的全人,似有所缺,实是至人,“至人无功,神人无名,”不可以俗目观之。
一轮明月,人间或有圆缺,天心自长圆长好,故人不必过度悲喜世间缺憾。木末辛夷花,山中开且落,花儿盛开是美,凋零亦是美。
村上春树说:“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而存在。”或许,残缺亦是完美的一部分,相依相成、彼此相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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