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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满拦江:中国人缺什么?

1

国学热兴起,是件好事。让浮躁的现代人,品悟一下那穿透了厚重时光帷幕的智慧,极有价值——但我们必须要明白:在近代史中,看不到国学对这个民族的拯救力量。相反,中国人是在承袭西式文明,获得了经济成功之后,才转而拯救国学。

国学是伟大的,但其缺陷也曾导致中国人泥陷暴力政治,无由解脱。

伟大的国学,自孔子之后就停滞了。再也无人接掌这面智慧的战旗,把国学向前推进一步——从人伦领域推进到政治文明领域。

事实上国学不仅没有发展,还发生了明显的退化。如孔子孟子这般伟大的智者,也只有在权力未成桎梏的更古远时代,才有存活空间。明开国帝朱元璋,曾经悲愤的腰斩过《孟子》,称之为《孟子节文》,徜孟子遇到朱元璋,多半会遭遇和他的著作一样的结果。

并不是所有推祟国学的力量,都是善意的。有的人正是相中了国学的缺陷,所以才对此青睐有加。

我们的国学缺少对政治文明的思考,今天的中国人,缺的同样是这个。

2

中国人缺少政治文明,泥陷于小人得志的龌龊权力体系之中。这个过程极久远,追溯起来,公元前509年大概算是个开端。

这一年,罗马王国发生内乱,塔克文王朝被推翻,改建为罗马共和国。当时的制度设计,组建元老院,推举有才干的人为执政官,同时另设公民会议。这先进的政治制度,让罗马共和国强大无比,同时也影响了西方文明进程。

那么这一年,中国的政治生态,是个什么状况呢?

这一年是中国的春秋盛年,孔子42岁,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正野心勃勃,想在鲁国混个官干干——那些不喜欢孔子的人,该醒醒吃药了。看看吧亲,妈蛋人家都共和国、轮流执政了,孔子这边还是个民办教师呢。

而这一年的中国政治模式,是典型的小人专权。当时蔡国的君主蔡昭侯,去楚国表态臣服,他带了两件华丽丽的皮马甲,一件当为礼物,送给了楚王,另一件自己穿。但是楚国权臣囊瓦,想要蔡昭公这件皮马甲。可当时皮马甲是极稀罕的宝物。蔡昭侯舍不得。结果他惨了,当即被楚国宣布扣留。

接下来历史继续向前走,吭哧吭哧走到了公元前487年。

这一年,雅典人创立“贝壳驱逐法”,以防野心家独裁。如果执政者出现暴戾自私的迹象,大家就拿贝壳当选票,把这家伙赶走。

中国这边是个什么情况呢?

中国这边,被驱逐的是孔夫子,他老兄进入仕途不久,就被人灰头土脸赶下台来,此后他生了气,就浩浩荡荡的率弟子到处暴走。这一年他是在卫国,据统计,这已经是他周游列国的第十三站了,但还是没人屌他。

孔子说:老子很郁闷。看看吧,人家雅典那边都用贝壳驱逐政治野心家了,咱们这边,还在驱逐学者呢,这差距,该怎么说呢?

悲凉呀。

历史接着向前,孔子而后,中国基本上就没什么人了,除了打打杀杀,智慧思想方面,大家全吃孔子的剩饭。

而西方那边,先是有伟大的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出场,接着是苏格拉底——苏格拉底4岁那年,罗马共和国修改法律,此后的执政官,从平民中选举,这是人类文明一大步,只是罗马共和国一小步。接下来雅典那边有柏拉图出世,中国这边,继续是一片空白。

这个情况,就让孟子难办了。

3

公元前384年,马其顿国王的御医,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亚里士多德。当亚里士多德进入青春期,前往希腊向柏拉图求学之时,在中国,孔子的传人孟子出生了——孟子,他比亚里士多德小12岁。

此后,亚里士多德站在希罗多德、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大牌智者的肩膀上,继续向前冲刺。


而孟子,则是趴在孔子的肩膀上,和亚里士多德较劲比拼。

不能说孟子在这场智慧竞技中败下阵来,但他这边的整体阵容,确实弱爆了——孟子已尽其可能的,对正在兴起的权力文化进行了愤怒质疑与批判。但毕竟,是亚里士多德,完成了对世界文明有强力推动作用的《政治学》。

亚里士多德能完成对政治文明的思考,这个太正常了。罗马共和国有选举制,平民出身的执政官。希腊又有贝壳法驱逐野心家,尽管这些玩艺儿的效果极可疑,但这种制度,会让亚里士多德有充足的材料,进行思考。

孟子就太可怜了,他活一辈子,见到的只有君君臣臣,什么共和国什么选举制什么驱逐野心家,这些怪事,他想都不敢想。

但孟子还是硬着头皮想了——他想了好多年,说: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的这个观点,非常伟大,超越了行两千年之久的权力文化,甚至比许多现代人的观念还进步。

但孟子最多也只能到此为止了。相应的理论是空白,至于建设性解决方案,更是无从提起。尽管孟子艰难的比孔子多走了一步,但大家最多给他个亚圣,不承认他比孔子强。

说孟子不行,亚里士多德就牛掰吗?他的那个……都长毛了的《政治学》,真的有什么价值吗?

——不看广告,看疗效!不说艰涩的理论,只说好玩的故事,让我们来了解一下亚里士多德的政治思考吧!

4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政治学》中写到:希腊有个暴君,向另一个暴君建议:将粟米的顶部切去。意思即是:“我们一定要经常将最成功的人铲除。”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暴力政治的特点,是逆淘汰的,对于人类文明进程有着无法弥补的伤害。

注意,亚里士多德表达这个观点时,是在中国的战国年代。而在当时的中国,最优秀的人是商鞅,正是商鞅宁肯付出被车裂的代价,精心的帮助秦帝国打造政治极权。如果在他被车裂时,把亚里士多德的这句话拿到他面前,让他老兄兄看,不知道他当时会说什么?

——马罗共和国继续前进,到了中国东汉,汉成帝时代,因为贫富不均动乱不止,共和国被恺撒和他的养子屋大维给终结了,转型为罗马帝国。

罗马帝国元首屋大维,给他家的孩子找来个家庭教师,叫李维。结果这个李维又把亚里士多德的政治观念,向前发展了一步——发展出来个段子:

李维讲故事说:从前,罗马有个暴君,派他儿子去攻城。儿子占领了城市,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就派信使来询问。当时暴君一言不发,走到花园,拿根棍子用力一扫,把最高大的罂粟花顶部打掉。

于是信使就回去报告,说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儿子听了,沉吟道:明白了,我爹的意思,是让我把当地最有势力的人,统统宰了!

重复一遍,这个故事,被讲述在公元前28年左右,那时候的中国,正是汉成帝宠爱赵飞燕的时候。

同样的故事在中国被讲述,整整迟了1400年!

5

从李维的段子向后推1400年,是中国的大明帝国时代,朱元璋在位,嫌弃太子朱标太软弱。

据记载,有一天,太子朱标,小心翼翼的劝朱元璋,不要那么残忍的杀人了。朱元璋听了,没吭声。第二天,朱元璋把根带刺的棘条,丢在地上,让朱标捡起来。朱标面有难色。

于是朱元璋谆谆教导他说:孩子,别忘了你是皇储,可天下能人智者那么多,你才智平庸,凭什么高高在上当皇帝呢?只有把比你强的人统统杀掉,剩下的都是傻子和胆小鬼,你的权力才会稳固呀。儿子,爹现在是帮你清除竞争者,你应该感谢爹才对,怎么这么缺心眼,替你的对手说话呢?

朱标也是爱抬杠,脱口冒出一句: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意思是:有怎么样的皇帝,就有怎么样的臣民,

朱元璋一听勃然大怒,操起椅子来狂砸朱标,差点没把朱标砸死。

——我们可以看到,从亚里士多德、到李维,再到明帝国朱元璋的这个段子,讲的是同一个故事。东西方文化背景不同,历史不同,但故事竟然相同,那是因为权力规律是一样的。

中国人讲述这个故事,比西方晚了1400年不止,那只是因为,权力对中国人的毒害更重。

6

其实,权力对于西方的伤害,也很严重。所谓黑暗的中世纪,说的就是权力无远弗界,一手遮天的时候。

但西方人毕竟是有共和国及贝壳驱逐野心家之文化传承的,所以他们对权力的毒性,认识犹为深刻。到了1513年,终于有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问世,影响了西方政治文化,使其彻底改观。

——再追溯1513年时,中国发生了什么?那一年是明武宗年间,阳明先生于贵州龙场,终于悟得心学大道。这是接近于终极的伟大智慧,但是对中国的政治生态与民众福祉,竟无丝毫影响,反而在某种程度上促成了日本的崛起,何以如此?就是因为这伟大的智慧思想,缺乏一个接地气的实用文本。

而这个更能够启迪于大众的落地文本,其实早就存在——存在于亚里士多德、李维再到马基雅维利的思想传承之中。

简单说,中国国学的智慧是向内的,求诸于自己的。偏偏中国人几千年也没学会解决外部环境问题,伟大的思想泥陷于原始政治的暴力之中,显得极卑微可怜。阳明先生的智慧,失落于中国却传承于日本,就是因为日本迅速完成了西化,相对来说改善了逆淘汰的恶劣环境,这样才会让更多的人,致力于自身的发展而求之于心学。

从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来看,外界环境问题不解决,而人仍然能够于逆境中崛起发展自我,这类人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大众永远是大众,对环境的依赖程度更高。如果没有一个良好的政治生态与社会环境,逆淘汰法则盛行,优秀的人才一旦露头就会遭受到权力的残暴打压,公众就更是惫怠,更不敢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

于今中国的知识分子而言,在外界环境尚不理想之时,求诸于国学不失为自我完善之道。但公众,更需要的是一个能够跟上时代的政治文明——简单说,就是需要一个只有人性之恶、但极少有制度之恶的社会。人性之恶是普遍的,在任何一个国度都能够看到。而制度之恶,则是现今少数国家才有的。

所以,推祟国学的人,不妨也推祟一下西式的政治文明。

国学可以教你克制人性之惰。而西式政治文明,却能给更多人一个自由宽松的环境,让人尊重自己,珍惜自己,不忍心让自己的生命虚渡。这种环境会让人努力变得优秀,努力获取智慧与财富,其实用价值,丝毫也不亚于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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