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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丽莎白·詹宁斯诗选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简介: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Jennings,1926-2001),英国当代著名女诗人。1926年出生于林肯郡,六岁时随父母迁居牛津,之后在牛津度过一生。从牛津圣安妮学院毕业后,曾就职于广告业和牛津市图书馆,后专事写作。上世纪中期与菲利普·拉金、金斯利·艾米斯、汤姆·冈等诗人一道成为战后英国著名诗歌流派“运动派”主要成员,为上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诗人之一。詹宁斯一生多产,曾出版诗集20多部,主要作品有:《打量的方式》(1956)(此书曾获萨姆塞特·毛姆奖),《世界的感觉》(1958)、《生死之歌》(1961)、《痊愈》(1964)、《精神里有山脉》(1966)、《关系》(1972)、《优雅时刻》(1980)、《新诗全集1953-2001》(2002)及评论文集《每一个变化的形态》等。曾获W.H.史密斯文学奖(1987)及C.B.E奖。2001年在牛津去世。

 

 

 

伊丽莎白·詹宁斯(Elizabeth Jennings)诗十首

 

   舒丹丹 译

 

 

 

一体

 

 

现在他们分开躺着,睡在各自的床上,

他带着一本书,灯光亮到很晚,

她像个女孩梦见了童年,

所有的人都在别处——他们仿佛在等着

什么新鲜事儿:他手中的书未读,

她的眼盯着头顶的阴影。

 

像遇难船只的残骸从往日的激情中浮出,

他们躺着,多么平静。他们几乎不曾接触,

即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

不带一点感情——或者太多。

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

 

奇异地分开,又奇异地紧紧相连,

沉默像一条线在他们之间穿系,

却不曾缠绕。时间本身就是一支羽毛

温柔地抚摩着他们。他们知道他们老了吗,

这两个是我父亲和我母亲的人,

我曾从他们的火中而来,现在它是不是已经变冷?

 

 

 

初秋之歌

 

 

看这个秋天在气味中

到来。一切还像是夏天;

颜色完全没改变,空气

在绿色和白色上清澈地生长。

树荫变得沉甸,田野

丰满。花儿处处开放。

 

普鲁斯特曾将时间采集在

孩子的蛋糕里,他会理解

这一种暧昧——

夏天仍气势汹汹,而一缕细烟

正从大地上升起,

证明秋天正向我们摸寻。

 

但每个季节都是一种

浓郁的怀旧。我们给它们命名——

秋天和夏天,冬天,春天——

仿佛为了从精神上松开

我们的情绪,并赋予它们外在的形式。

我们想要确定、牢固的东西。

 

但我被带回童年,这并非

我愿,在那里

秋天是篝火,弹子球,烟雾;

我靠在我的窗边,

被空气中的回忆围困。

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

 

 

 

纪念那些我不认识的人

 

 

在这个特别的时刻我没有

特别的人要哀悼,尽管一定有

许多,许多我不认识的人正慢慢地

归于尘土,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什么,

或还有什么没做。对于他们,我悲痛,

不偏不火,无法欺骗。

 

他们怎样生活,或者怎样死去,这些都完全不知,

以及,那些给我的悲伤带来纯洁的事实——

一个与我没有关系的重要的人,

或一张模糊的独自漂走的脸。

我记得的这两个或所有的人,都有一处安身之地。

我与他们从来没有面对面地相遇。

 

感伤会悄悄地爬进来。我要将它赶出去,

希望能给他们永恒的长眠。

我没有悼文,没有罂粟花,没有玫瑰

送给他们,当然也没有愿望去了解

他们活着或死去的方式。在土里或火中,

他们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人,我敬重。

 

 

 

缺席

 

 

我去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

什么也没改变,花园照管得很好,

喷泉喷射着它们惯常的稳定的水流;

没有迹象表明某事已经结束,

也没有什么教我学会忘记。

 

一些愚笨的鸟儿从树里面窜出来,

唱着我无法分享的欢喜,

在我的思想里玩弄诡计。当然这些

欢乐里不可能有要忍受的痛苦,

也没有任何不和谐颤动这平静的风。

 

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

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

因为在这所有的温柔之下

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

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

 

 

 

暮年

 

 

你相当沉默直到医生进来

温和地探询,打断你的沉思。

你是不是很高兴他还记得你的名字,

问起你的宠物,

或者你宁愿在那儿打瞌睡,像极了

一只老猫或老狗,一小块绒毛

落在火炉边,静止不动也没人动它,

你是不是很感激没有人叫你说话或挪动,

但你还是想要被爱,

并且在温暖的床单和柔软的椅子里找到了它?

你依然知道谁给了你真正的善意,

而不会像孩子似的嚷叫,像有些老人那样。

你摸索着伸出双手好像要祝福,

同时也祈福;

然后你开始抽泣,仅仅因为幸福。

 

 

 

星期五

 

 

很久以前我们将那双手钉牢,

编织荆棘,举起鞭子,因兴奋

而喊叫,我们站在卵石小径

灰尘仆仆的边缘,注视这极致的痛苦。

 

但是有一两个人在祈祷,一两个人

沉默,震惊,朝后站立,

想起残留的话语,一个新的幻影。

高高的十字架上有受难者的哭声,乌云

遮住了太阳,我们学会一种新的方式失去

我们拥有却不知情的一切,

直到这阴翳的献祭的一日来临,

直到我们从罪孽的过去

转身,跪下,高喊出我们的绝望,

骰子还在咔哒,声音正渐渐微弱。

 

 

 

想起爱

 

 

那种欲望已经完全消失,

或者说似乎如此,当我躺着,

以天空为被,

想起那些深深的

不为爱人所知的梦境。

现在,独自一人就是

远离孤独。

我可以伸展我的

腿,手臂,手,

并允许它们完全的自由:

没有人需要取悦。

但很快它就来了——

不仅仅是一种

特殊需要的疼痛,

也是一种全身的饥饿,

好像肉体是一座房子,

有着太多的空房间。

 

 

 

进入时刻

 

 

我已经进入到一个白色的痊愈的时刻。

悲伤的手术已经结束,

我的悔恨和我的情感上结着伤疤。

 

我已经进入到一个阳光乍射的时刻,

鬼魂吓得退到了角落。我已经进入到

这个时刻,悲伤开始开花,

 

变成新的爱。它充满了我的房间,

很久以后我才将它认出。现在

我念着它的名字。悲伤找到它回家的路。

 

枝上的苹果花开得正美,

天堂变得圆满。我触到了它的青草。

我想要庆祝但不知该怎样。

 

我不必说话,尽管我路过的每个人

都和蔼地注视着我。我想把我的手

放在他们的手里。现在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失去,

 

日后我或将以某种方式理解。

我听到了夏天的青草的歌声。

还有爱,我发现,没有认定的终点,

 

也不属于那尾随着死亡的

荒芜。我不是某个人

或某段记忆的叛徒。我追循在

 

一个爱的身后,而另一个正奔跑在

我的左右和前头。我不必问它的意义。

 

 

 

爱需要一首挽歌

 

 

挪到你自己的秘密中去。

地球变凉了。我们的身体分开躺着。

我不是你的一部分,你也不是我的。

 

我们有着一颗分离和一颗受伤的心,

我们倾听这个世界,我们看见国王经过,

人们和孩子从一开始就很快乐。

 

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或者这一切只是一个谎言?

听,起风了。我想春天

今天起了一点小冲突。感觉它就在附近,

 

我们却毫无影响。我听见翅膀

和飞翔。鸟儿们永远不必留意闹钟,

或聆听一声孤独的召唤。这样的光在歌唱,

 

但我们不适于任何地方。是什么能将

一颗心打碎,而仍旧留有真诚?我不知道;

我们信守着诺言却保持觉醒。

 

如果爱可以是一件意志的事情,

噢,那就永远不会这样悲伤。

 

 

 

林肯郡的童年

 

 

一块平地上的六年。

在那个岸边草割过你的手指。

人们一直叫它荷兰,一个孩子

在某处的地图上想起这个,

将它与那个荷兰洋娃娃

来自的地方相连。

所以大海和想象力做起了交易,

比一排排惊人的燃烧的郁金香

或是忍冬花

还要绚烂,

第一朵被看到和嗅到的花,

结在它自己的枝上,那么有力,于是,永远。

 

 

 

 

 

伊丽莎白·詹宁斯:在忏悔中沉思

 

舒丹丹

 

     

   作为战后英国诗歌主流“运动派”的主要成员同时也是唯一的女性成员,伊丽莎白·詹宁斯曾经谈到她与“运动派”诗人的关系:“我与同辈诗人之间最大的两个区别就在于,我是女人,同时还是个天主教徒。这就意味着,我想要写的主题对于大多数‘运动派’诗人来说是无趣的,正如他们所写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是有趣的。”较之于其他“运动派”诗人风格的冷静与反讽,詹宁斯的诗歌显然更具有女性特质:感性,细腻,精妙,柔和,传递着情感的力量与诚挚,但毫无疑问,詹宁斯与她的同道们又有着诸多的相容性:聚焦于个人经验的书写,素朴直白的语言,诗歌情感的控制,以及对传统英诗形式与韵律的继承。

 

   詹宁斯出生于英格兰林肯郡一位医师家庭。从六岁时随父母迁居牛津到2001年终老牛津,牛津城之于詹宁斯犹如赫尔之于拉金,成为诗人一生的生活中心与精神故地。十三岁时,二战爆发,几乎与此同时,她也找到了诗歌与宗教这两个终生的慰藉,灵魂的忏悔与沉思自此成为她诗歌主题的重要元素。在战后英国那个不可知论充斥的氛围里,书写宗教的信念与虔诚无疑堪称异数。詹宁斯的宗教背景使得她与她的同侪区别开来。在詹宁斯的一生中,她不断进行精神求索,以期实现灵魂与神圣精神的沟通。除纯粹宗教题材的诗歌外(如《星期五》),詹宁斯大多数诗歌都浸润着一种宗教情怀,蕴藏着一种精神力量,探索灵魂对于永恒存在的回归。如在她的名诗《一体》中,她以饱含爱意的眼神远远地注视她已趋老境的父母:“他们几乎不曾接触,/即便接触也像一种忏悔”,“贞洁直视着他们,像一个终点,/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之准备”,怅然感伤之余,诗中弥漫着圣洁的宗教情绪。

 

   詹宁斯的诗歌还以其清晰明快,善于深思,富于逻辑性而著称。她的诗大多简短、整饬,丝丝入扣,直抵主题。她曾说,“写诗就是追求一种秩序”。她还曾在文论《视野中的七个人》中写道:“只有一样东西是必须赶出去的,那就是模糊。只有真正的清晰才能到达人类及不止于人类的理解的高度和深度。”《初秋之歌》一诗很好地体现了她对于秩序的追求,诗中情感的起伏与思绪的流动清晰可触。诗人通过对自然界季节变化的思悟表达了对于时间与世界的看法:季节与时间对我们的影响不过是建立在我们对于它们的理解之上。“我们给它们命名”,不过是为了“松开我们精神上的情绪”,并赋予季节一个“外在的形式”,因为我们“想要确定、牢固的东西”。在成人世界里,对于流逝的事物的追忆,或许多以“命名”或仪式的方式来完成,而童年对于世界的反应,却更多的是一种真正的自发的反应,不受思考或精神的束缚。当“我”靠在窗边,被空气中的情感与回忆召唤,“我”或许突然顿悟,世界本是由世界本身构成?“当我说着秋天,秋天碎了”,此时,诗人与季节,与世界,在精神上真正地相遇了。

 

   和其他运动派诗人一样,詹宁斯的诗歌主题常聚焦于个人经验,她写童年,宗教,爱情,艺术,精神疾病,去过的地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从她自己的经验出发,个人历史深深地影响着她的写作,但她不是一个自传体诗人,也有别于自白派诗人疯狂的裸裎。她书写个人经验,反射的却是人们共通的感受;她敏感真挚,情感却不失控,这也是运动派诗人的共同特点。在《纪念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一诗中,对于在灾难中不幸死去的人,诗人的悲痛之情真挚而内敛,“在土里或火中,/他们去了。仅仅因为他们是人,我敬重”,不夸大,不虚妄,却有着最深层最人性的悲痛。詹宁斯诗歌品质的这种诚实与情感自控被评论家们赞为“拒绝装腔作势”。她以惊人的执着终生坚持并发展着这些特质。

 

   作为一位女诗人,詹宁斯的诗歌在语言风格和情感内蕴上与运动派诗人又有所不同。她的诗不同于运动派诗歌冷峻的格调,也不像运动派诗歌那样充满理性或智性的表达。那种“学院式”的智性反讽与冷漠气息在詹宁斯的诗歌里是找不到的。她清新自然的诗风,含蓄内敛的情感,以及活泼的心灵涌动,使她的诗歌打上了深深的女性烙印。她尤其善于从心灵的感悟出发,以独特的视角来观察世界,追求自然外物与自我主体的交融。个人情感一直是詹宁斯诗歌的一个重要主题。她的情诗非常细腻感性,意象微妙而大胆,在淡淡的抒情意蕴中暗含一种隐秘的激情与未知的神秘色彩。如《缺席》一诗,女诗人独自重访与情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这一举动本身即蕴含一种伤感的诗意。“只因这个地方还和从前一样,/使得你的缺席像是一股残忍的力量”,故地重游,物是人已非,在克制平静的语调之下,掩藏的是深深的失落与伤感。诗歌的结尾颇有巧思,“一场地震的战栗来临:喷泉,鸟儿和青草/因我想起你的名字而颤抖。”物我合一,小心翼翼抑制着的情感最后终于在想象中无声地爆发,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论及詹宁斯诗歌的渊源和发展,不能不提及她十分推崇的17世纪玄学派诗人赫伯特,以及后来的霍普金斯、里尔克,艾略特等,这些诗人诗歌中所蕴藏的精神力量深深滋养了她。另一方面,詹宁斯的诗歌又与她的时代紧密相连。30年代奥顿、格雷夫斯等人的写实主义以及40年代狄兰·托马斯的新浪漫主义都在她的诗中留下了印痕。但与此同时,她又抛弃了新浪漫主义诗歌随意的形式和狂乱的语言,吸收了运动派诗歌质朴内敛的语言特质,这使得她的诗有一种独特的凝聚力,工整有序而又自然深刻,既有理性和节制,又力求一种突破,在诗歌感觉上比之运动派诗歌更自由空灵。詹宁斯早期诗歌富于想象和感悟,散发一种玄想气息,中后期作品则着力表达灵魂的不安和崩溃。灵魂上的危机与救赎似乎是她一生归属宗教信仰借以消解情感和精神危机的根源,而诗歌,成为她与自然世界及心灵世界交流的方式。

 

   与拉金一样,詹宁斯也终生未婚。牛津城,成为詹宁斯世界的中心,在这里她度过了平静却丰富的一生。即使晚年,她仍流连于街巷中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店,流连于戏院和电影院,仍像小姑娘一样热衷于收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将它们排排摆放在她的寓所前,迎接那些喜欢到她家里去聊天喝茶的年轻人。她很少参加文学集会之类的活动,因为她觉得当众朗诵诗歌让她觉得难为情。尽管如此,直到90年代中期,詹宁斯在牛津一带都一直颇受爱戴。

 

   詹宁斯享年75岁,一生非常多产,出版近30本诗集。她曾坦言,她写诗很快,也很少修改。有评论家认为,由于詹宁斯写得太多,诗歌题材又相对狭窄、重复,使得她的许多好诗在某种程度上淹没在同一题材的相对平凡的作品中了。因此,评论家罗伯特·谢泼德为她打抱不平,他认为,詹宁斯的诗歌在运动派诗人中品质最佳,但名声却相对最小。罗伯特·科利也认为詹宁斯的“价值被大大低估”,尽管她一直被认为是上世纪英国“最受欢迎的重要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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