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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人间词话》评议(二)

二十六、2ff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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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所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巩为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此《人间词话》手稿第二则也,特标出境界二字。《人间词话》论词之作也,然此处殊不论诗词之境界,而论事业学问之境界也。曹子桓有言,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观堂之意莫非在此乎?何其言之悲也?观堂所举三语,谓是晏同叔、欧阳永叔、辛幼安之语。此三家,皆观堂所尊崇者也。然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世人皆谓是柳屯田所作。

二十七、115

永叔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于豪放中有沉着之致,所以尤高。

欧公词,沉着豪放处有之、高旷超逸处有之,疏隽清雅处亦有之。即其闺情之作,亦高过花间之什。其疏朗超逸处,上承青莲、香山,下启东坡、稼轩,前人置之婉约一派,恐未当也,然置之于豪放一派,亦不相似。前人论词,非婉约则豪放,然唐宋词醇雅中正之作极多,惜未能名之也。

二十八、40

冯梦华《宋六十一家词选序》谓: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余谓此唯淮海足以当之。小山矜贵有余,但可方驾子野、方回,未足抗衡淮海也。(一本云:小山矜贵有余,但稍胜方回耳。古人以秦七、黄九或小晏、秦郎并称,不图老子乃与韩非同传。)

小山韶秀,多清警动人之语,少含蓄不尽之意,然其脍炙人口处亦在此。少游和婉醇厚,然低回含蓄,一往而深,固婉约派之正宗也。方之小山,自有警拔含蓄之别。然观堂有言,北宋名家以方回最次,今以小晏方驾方回,亦轻之矣。

二十九、77

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凄厉矣。东坡赏其后二语,犹为皮相。

异哉,观堂之论词也!

晏同叔词雍容华贵,深婉闲雅。观堂不赏其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而独赏其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且谬赞之,曰:悲壮。少游之词,不赏其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之清新婉丽,不赏其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深醇雅健,而独赏其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之凄厉。且此二语,谓之凄婉则近似之,谓之凄厉则大不可。凄厉之音有何美耶?余只知深夜枭啼特别凄厉。至于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之语,凄婉低回,伤心欲绝,一片不可排解之情,而借此二句无理之语出之。此诗家最无可如何之境也,宜乎东坡激赏之。

三十、109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山峻高以蔽日兮,云霏霏而承宇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气象皆相似。

观堂见识奇高,然不善持论。才刚刚说孤馆春寒杜鹃斜阳之语凄厉,旋即与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等句相提并论,须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殊不凄厉。

三十一、61

昭明太子称陶渊明诗跌宕昭彰,独超众类。抑扬爽朗,莫之与京。王无功称薛收赋韵趣高奇,词义晦远,嵯峨萧索,真不可言。词中惜少此二种气象,前者唯东坡,后者唯白石略得一二耳。

词之为体,亦古之郑卫之音也。贵抒情不贵言志。不嫌通俗,不避淫丽。故觉风云气少,儿女情多。子瞻中秋词、赤壁词、缺月挂疏桐诸阕,白石《点绛唇》、《念奴娇》、《暗香》诸阕,殆其中之凤毛也。

三十二、62

词之雅郑,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虽作艳语,终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贵妇人与娼妓之别。

五代北宋之词,亦犹今日之流行歌曲也。且其中尚有一大部分是伎人所唱,故多声色诨俗之语,用以佐酒招客,博其笑乐耳。歌词即请文人制作,当时词人多作过此等词曲。然保留至今者只有柳、周、黄数家,此即当时词曲之原生态。后人不察,多所讥评,观堂亦不过从众家之说也。

三十三、8

美成词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

此论美成之得失,颇为中肯。词以意为主。意贵独创,忌因袭;贵深远,忌浅薄。言情体物,盖其次也。此实观堂立论之本,而特于此处借论周美成出之。

三十四、9

词最忌用替代字。美成《解语花》之桂花流瓦境界极妙,惜以桂花二字代耳。梦窗以下则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则语不妙也。盖语妙则不必代,意足则不暇代。此少游之小楼连苑绣毂雕鞍所以为东坡所讥也。

此论用替代字之非,义正辞严。举美成、少游为例,非轻美成、少游也。诗词用替代字,一则为粉饰,二则为显其博雅。若诗词之意境语言俱美,则无须粉饰;人而有才,则无须卖弄。故人无才情,则尤喜用此类粉饰文字,以掩饰其诗之非诗也。

三十五、16

沈伯时《乐府指迷》云:说桃不可直说破桃,须用红雨刘郎等字,说柳不可直说破柳,须用章台灞岸等事。果以是为工,则古今类书具在,又安用词为耶?宜其为提要所讥也。

此与上条论周美成桂华流瓦相似,然实有不同。同属代字,每成桂华流瓦当是自创,沈伯时所论则为用典,此其不同也。用典向有二种,一为用事,稼轩最好之;一为用字面,即伯时之所论。用前人字面宜慎重,不可滥用。即以伯时所言言之,说桃用红雨,红雨为落花,非一般桃花,用刘郎,人疑其用刘晨遇仙事;说柳用章台,人疑其狎妓。例言之:稼轩《祝英台近》,哀恻凄婉,沉痛绝伦,然九死未悔之心耿耿可见,此稼轩之离骚也,当作于其备受打击陷害之时。其开首云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因有桃叶渡三字,遂启后世附会之口,言为其出妾所作。好事者固多附会,而作者用前人字面亦不可不慎也。

三十六、20

美成《青玉案》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觉白石《念奴娇》、《惜红衣》二词犹有隔雾看花之恨。

周美成风中荷叶,工笔也,风致神态,活现纸上。姜白石《念奴娇》,写意也。水佩风裳无数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绘神多而绘形少。若论逼真,姜不及周;若论格调气韵,美成不如白石。然观堂论词主隔与不隔之说,此处亦是一例。

三十七、27

东坡杨花词和韵而似原唱,章质夫词原唱而似和韵,才之不可强也如是。

和韵难工,故多不如原作。然亦雁羔之一种,故不能尽废之。至于和古人,则欲炫其才耳,然有才者多不炫。

三十八、74

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邦卿《双双燕》次之。白石《暗香》、《疏影》格调虽高,然无片语道着。视古人江边一树垂垂发等句何如耶?

东坡杨花词,下阕实优于上阕。遗其貌而写其魂,无限怅惘,无限感慨,妙在不着痕迹,体物言情之极致也。方之于画,则画息夫人须画其叹息,东坡能画其叹息者,此为化工。史邦卿《双双燕》绘声绘形,画工之笔也。姜白石以《暗香》咏梅,神清气寒,格调奇高。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境界极其清雅。观堂谈境界而不取此,诚为可惜。《疏影》一向与《暗香》齐名,然读至下阕辄生才尽之感。深宫、金屋语涉富贵,不宜梅花。

三十九、75

白石写景之作,如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高树晚蝉,说西风消息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梅溪、梦窗诸家写景之病,皆在一字。北宋风流,过江遂绝,抑真有风会存乎其间耶?

观堂隔与不隔之说极善,且云: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写情能够沁人心脾,则写情必然不隔;写景能够豁人耳目,则写景必然不隔。然作诗词者每好练字。其始也,为传神而练,每能沁人心脾、豁人耳目,故不隔。后人为练字而练字,字字雕饰,扭捏作态,故愈练愈隔,至有不可解者。而作者方翘然自矜,论者亦众口共赞,陋哉!

四十、76

不隔之别,曰:渊明之诗不隔,韦柳则稍隔矣。东坡之诗不隔,山谷则稍隔矣。池塘生春草空梁落燕泥等句,妙处唯在不隔。词亦如是。即以一人一词论,如欧阳公《少年游》咏春草上半阕: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语语都在目前,便是不隔;至云谢家池上,江淹浦畔则隔矣。白石《翠楼吟》此地。宜有词仙,拥素云黄鹤,与君游戏。玉梯凝望久,叹芳草萋萋千里便是不隔;至酒祓清愁,花销英气则隔矣。然南宋词虽不隔处,比之前人自有深浅厚薄之别。

观堂隔与不隔之说虽善,然不能动俗。三百篇至于陶诗,其时少专业诗人,作诗也无关荣利,作者为情造文,故不隔。后世作者为文造情,日课一诗。著作一富,便成大家。遂以雕琢丽藻贩卖掌故为诗,绝少真情实感,安得不隔?久而成俗,遂不可复振。其甚者竟有以艰深晦涩为美者,此作伪欺世者也,然世间鲜有识之者。

四十一、79

生年不满百,长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 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写情如此,方为不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写景如此,方为不隔。

李太白有言: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此等诗足以当之。奈后世之美人辄以其面具示人。

四十二、22

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觉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终不能与于第一流之作者也(终落第二手,其志清峻则有之,其旨遥深则未也)。

白石词意境清雅,此实观堂之私见也。白石气刚,故笔力劲健;品洁,故意境清雅;好以健笔写柔情,故不能温婉含蓄。昔人云嵇志清峻,阮旨遥深,阮步兵至慎,故含而不露;嵇中散至刚,故快人快语。中散诗清刚峻洁,白石词亦清刚峻洁,然白石实不及嵇叔夜远甚,此亦时世使然,非白石一己之过也。今观堂论白石词,而云其志清峻则有之,其旨遥深则未也。观堂此论,无异于恨苏小小无翼德之豪,而恨李太白无妲己之媚也。

四十三、10

南宋词人,白石有格而无情,剑南有气而乏韵。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唯一幼安耳。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以南宋之词可学,北宋不可学也。学南宋者,不祖白石,则祖梦窗,以白石、梦窗可学,幼安不可学也。学幼安者,率祖其粗犷、滑稽,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佳处不可学也。(同时白石、龙洲学幼安之作且如此,况他人乎?其实)幼安词之佳者,(如《摸鱼儿》、《贺新郎·送茂嘉十二弟》、《青玉案·元夕》、《祝英台近》等,俊伟幽咽,固独有千古,其他豪放之处)亦有横素波、干青云之概,宁梦窗辈龌龊小生所可拟耶?

北宋之词,东坡最高,晏欧周秦皆无其境界。南宋之词,稼轩最雄,一时姜陆陈刘,皆非其匹。然于湖词则间有苏之高妙与辛之沉雄,只未至两家之极致耳。放翁词,志士之词也,清雅婉丽、慷慨悲壮兼而有之,其经略中原收复失地之志耿耿可见。梁启超赞之曰集中十九从军乐,亘古男儿一放翁”,然为观堂所不喜,曰:剑南有气而乏韵。白石词,才子之词也。清刚雅健,格秀神寒,读之使人气清,亦屡为观堂所贬抑。至于宋末诸家,亡国之音也,读之令人哀感。其词之下者,则剪红刻翠,字雕句琢,扭捏作态,不一而足。方之于北宋,则一为天足,一为缠足也。然而人多好之,不知是何道理。

四十四、113

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无二人之胸襟学问而学其词,犹东施之效捧心也。

自欧阳公以来,苏东坡、元遗山、文云阁皆以诗笔入词,沉俊雄快,豪健绝伦。然非有意为豪雄,以其品格自然豪雄也。稼轩则以太史公、韩昌黎文法入词,驱使六经百家奔走笔端,深雄雅健,浑厚沉郁。然亦其自然天性也,非刻意为之。后人刻意学此,袭其貌则易,得其神甚难。观堂讥之,亦良有以也。

四十五、98

读东坡、稼轩词,须观其雅量高致,有伯夷、柳下惠之风。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终不免局促辕下(一本云:白石虽似蝉蜕尘埃,然如韦、柳之视陶公,非徒有上下床之别)。

学东坡之词,难学其高旷超逸;学稼轩之词,难学其浑厚沉郁;学白石之词,难学其格秀神寒。然苏辛自然浑成,白石则有意造境,故不及苏辛矣。观堂是,但过薄白石。

四十六、99

苏、辛,词中之狂。白石犹不失为狷。若梦窗、梅溪、玉田、草窗、西麓辈,面目不同,同归于乡愿而已。

明末清初之际,士大夫遭遇亡国。强者执干戈以卫社稷,弱者亦不免咽呜流涕。逮至康熙朝,天下承平既久,文禁渐密。朱彝尊创浙西词派,推宗宋末诸家,又自云倚新声、玉田差近,此非徒不得已,殆亦有其深意焉。于有清一代影响至大。然其自为词,则出入两宋之间,广师博取,不专主一家。后人不察,径以梦窗、玉田为宗。歙然向之,遂成风气。故观堂极诋梦窗、玉田诸家,非与诸家为仇也,实欲矫浙西词派之流弊也。

四十七、58

稼轩中秋饮酒达旦,用《天问》体作《木兰花慢》以送月,曰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景东头?词人想象,直悟月轮绕地之理,与科学家密合,可谓神悟。

朱子曰:历家旧说以月魄有生死,误矣。惟近世沈括之说为得之。括曰:月本无光,犹一银丸,日耀之乃光耳。光之初生,日在其傍……大抵如一弹丸,以粉涂其半,侧视之则粉处如钩,对视之则正圆也……斯言有理,足以破千古之迷。朱子与稼轩为友,稼轩此理抑得之于朱子欤?我国古代科学极为发达,此理天文学家尽知之,只民间未知耳。

四十八、72

周介存谓:梅溪词中,喜用字,足以定其品格。刘融斋谓:周旨荡而史意贪。此二语令人解颐。

元遗山论诗绝句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盖云言为心声之说亦不可尽信也。其言甚辩,其论甚高,然究非常理。《抱朴子》曰:寻丈之牙,不出径寸之口,其理甚易明,故当以观堂为是。

四十九、11

周介存谓:梦窗词之佳者,如水光云影,摇荡绿波,抚玩无极,追寻已远。余览《梦窗甲乙丙丁稿》中,实无足当此者;有之,其唯隔江人在水声中,晚风菰叶生秋怨二语乎?

吴梦窗之《踏莎行》,采李商隐句法入词,一句一意,绝类今之意识流。前后语意绝难贯通,又几无脉络层次可寻。张叔夏讥之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拆碎下来,不成片段;王观堂讥之曰映梦窗,零乱碧。殆为此也。此词盖写一舞妓久不见情人之索寞,或即梦窗之所欢。今人以他意解之,多不得要领。然此二结句极佳,当得深美闳约四字,与前文迥异,似非出一人之手。今观堂摘此二句而赞之,虽是,然惜其通体不相称。

五十、13

梦窗之词,吾得取其词中之一语以评之,曰:映梦窗,零乱碧。玉田之词,亦得取其一语以评之,曰:玉老田荒

梦窗词有多种,苍凉劲健者有之,深婉绵密者有之,清新俊快者亦有之。然锻炼太过,伤其自然之美。玉田《词源》所讥,盖指其《踏莎行》之类,恨其结构零乱也。今观堂评梦窗,亦主此意。玉田《山中白云》词,亡国之哀音也。然清《四库全书提要》谓其词苍凉激越,观堂评为玉老田荒,轻之亦甚矣。

五十一、44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长河落日圆,此等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何观堂之见之不广也!抑有意而曲为此说欤?观堂仕清室,故贬抑宋末诸家而尊崇纳兰,此言久欲出之,然恐厚诬观堂,故不愿说。诗词之壮阔者,太白歌行、盛唐诸公边塞之什、东坡词、稼轩词、迦陵词,所在皆是也。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沙场秋点兵铁骑无声望似水,岂不若纳兰之句!便是素为观堂所轻之吴梦窗,亦有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之语。纳兰词非不工,然善写愁怨之情,哀感顽艳,缠绵凄恻,壮语非其所长也。即观堂所举之句,亦但见其死气沉沉,鬼气森森耳,何来壮观!求贲、育当于沧海君之门,今观堂但于念奴之门求之,不可得也。

五十二、123

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观堂甚是,纳兰词委实自然真切。然一人而已之说,尊之太过。

五十三、93

陆放翁跋《花间集》谓:唐季五代,诗愈卑,而倚声者辄简古可爱。能此不能彼,未可以理推也。《提要》驳之,谓:犹举七十斤者,举百斤则蹶,举五十斤则运掉自如。其言甚辩。然谓词必易于诗,余未敢信。善乎陈卧子之言曰:宋人不知诗而强作诗,故终宋之世无诗。然其欢愉愁怨之致,动于中而不能抑者,类发于诗余,故其所造独工。五代词之所以独胜,亦以此也。

善论!观堂极是。至孔子被钦定为圣人,诸子之道遂绝,后世遂多训诂之学。自少陵被标榜为圣人,唐诗之道亦衰,于是才人转而作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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