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病的四个特征
柴胡證有一個特徵,就是它常常是混雜在太陽病、陽明病、或者太陰病之中,所以脈象往往還是太陽、陽明、或者太陰脈,這個時候還是要抓主證,才能決定是不是用柴胡湯來治。
这是柴胡汤证的一个特征,这个特征一定要先知道,不然你光是期待一个完美的少阳病出现,这真的很难遇到,因为它是混杂型的。
歷代醫家,對於小柴胡湯證、少陽病給的四個特徵,第一個叫作「 經腑同病 」。
历代的注解家,在分析太阳篇也好、阳明篇也好,他们都会觉得太阳篇、阳明篇有一个排列的方法:
比如說太陽「經」受邪的時候是桂枝湯證、麻黃湯證等等,怕風啦,畏寒啦之類的症狀。
但是这个邪气传经传到实质的「膀胱」,有很多不好的能量聚集在那儿的时候,可能会尿尿尿不出来,所以历代医家有人就认为五苓散证,是一个膀胱腑那里有邪气的「腑病」──当然,这个说法已经被质疑了,现在伤寒学的归纳,认为五苓散证是全身水循环的问题,不能只单说是病一个膀胱腑。
不過,如果把全身的水循功能、還有排尿時所發生的「氣化」這件事,都看成和膀胱腑相關,你倒也不能說它是錯。
──另外像桃核承气汤证、抵当汤证,那是小腹、膀胱周围的地方瘀血,历代中医就推测说:瘀血瘀在那的地方,一定是因为膀胱腑周围有很多邪气,才把血烧得瘀在那个地方。
所以他們會認為五苓散證、桃核承氣湯證、或者抵當湯證,是膀胱腑那個地方的病,就是肉體的膀胱位置的病,所以太陽病,我們一般會習慣說它有經證、有腑證,經有經的治法、腑有腑的治法。
同样地,当病邪走在足阳明经上的时候,是白虎汤证或葛根汤证;可是当它入了手阳明大肠腑了,里面结出硬硬的大便了,白虎汤也没用了,要用承气汤把大便冲下来。
所以陽明病也很清楚地分成經上的病、跟腑中的病,經上的病是比較形而上的,腑裡的病是比較具體有東西的。
所以太阳病跟阳明病,都有这样的特征,甚至说少阴病,也有经病跟脏病之分,麻黄附子细辛汤证是打少阴经,真武汤在救少阴脏(肾与心),朱鸟汤(黄连阿胶汤)也救少阴脏(心),所以少阴病也有这样的特征。
但是少陽病,它是這樣子:當我們的少陽膽經出問題的時候,同時之間,就是我們三焦腑出問題的時候,所以膽經跟三焦腑是一起病的,所以一般說「經病再傳腑病」,少陽病卻往往是經跟腑同步生病,所以說經腑同病,通常膽經有病的時候,往往淋巴上就摸得到腫塊了──少陽病經腑同病的說法,是這樣來的。
不过,经腑同病这个说法,有没有瑕疵呢?
有的。
因为历代医家所研究的伤寒论是宋本,宋本的〈少阳篇〉里,没有桂林本有的柴胡芍药枳实甘草汤,柴胡芍药枳实甘草汤的症状,是直接指向《黄帝内经》里面讲的「胆腑病」,所以在我们桂林本的少阳篇里,是有一条专门在讲胆腑病,可是在宋本是没有这一条的,所以一般医家如果用宋本去归纳的话,就会觉得「少阳病,没有腑病」,没有胆腑病,只有少阳经病跟三焦腑一起病的这个现象。
但實際臨床上,是有膽腑病的。
像临床上对付「胆结石」最有用的三经个方,一个是大柴胡汤、一个是柴胡枳实芍药甘草汤、一个是柴胡加芒硝汤。
這三個對膽結石非常有效的方,都處理到膽結石了,這樣是不是可以說其實是有膽腑病的?
──胆经的病是小柴胡汤,胆腑的病是另外几个方──所以到现在桂林古本出来了,就让人知道其实还是有胆腑的病。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們中醫古代,好像沒有「膽結石」這個病名哦?
我们的解剖学一直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肚子痛?
有。
劇痛?
有。
但是,膽結石?
不知道。
所以到現在西醫發現人有膽結石這個東西之後,我們再回頭用膽結石去倒扣這些有效的中藥方劑,才知道少陽果然是有「腑」病的。
如果没有西医发现胆结石的话,我们也搞不清楚少阳腑病是什么东西。
因為,如果沒有「膽結石」這種認識當做協助,可能我們所知道的少陽腑病,就是自律神經功能紊亂,就是消化系統的訊息傳遞一團亂,但這一樣是算到三焦腑,不能完全地指到膽腑。
所以或许我们要谢谢西医发现胆结石,少阳「经腑同病」的说法就被消灭了。
第二個特徵,是說:少陽病的時候,人的氣容易鬱結不通,而在鬱結不通的時候,會容易化火,也就是說少陽病容易因為鬱悶,而造成三焦裡面悶著有上火的現象。
所以少阳病的用药,通常都会用一些比较有降温效果的药,像柴胡这味药就是微凉的;芍药也是凉的、枳实也是凉的;柴胡汤里的黄芩,也是标准的退火药。
所以歷代的醫家會發現說,少陽病以體質來講,在它的鬱悶之中,會有變成熱症的可能性,就是容易鬱而化火,這是少陽病的第二個特徵。
第三个特征,是说少阳病容易牵涉到痰饮、水 ,就是少阳病一旦病起来的时候,我们的身体往往会跟着堆一些东西,就是淋巴系统会堆不该堆的东西,当然严格地划分,淋巴系统会堆东西、或肿起来,那问题往往是在血液里面,不是淋巴里面,但我想我们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当身体里面有水的代谢问题、被塞住的时候,少阳病是蛮常牵涉到这个现象的,所以少阳病往往会摸到淋巴有些肿块,那么这些在那里不能动的水,算不算痰饮、死水呢?
我想當然是有可能的,所以少陽病往往牽涉到痰飲症,像小柴胡湯就有用到半夏啦,加減法中有牡蠣殼,也有栝蔞,都算是去痰藥。
痰饮这个部分,我想我们以后推扩到其他方剂的时候,比如说柴胡龙骨牡蛎汤、温胆汤,这些方子会更让人看到少阳区的痰,是如何在影响人体的。
第四個特徵,是容易跟太陽、陽明、太陰合病 ,所以柴胡湯要抓主證,一些比較複雜的條文先不講,我們目前只講最簡單的。
那些比较复杂的条文,很像是张仲景要我们在一堆太阳、或阳明、或太阴的框架里面,去挖出来什么归少阳、什么不归少阳,是一些比较有难度的辨证点,但是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这部书里面,会看得出,张仲景对于柴胡汤的辨证,是用一种特殊的方法在着墨的。
什麼著墨的方法呢?
就是:「它是一个太阴病、或者太阳病、或者阳明病,如何在这些『别的经的病』里,找到柴胡证的痕迹?」辨证要辨得好才行。
臨床上開柴胡湯要開得好,辨證的功夫要在這裡多作一些比較不一樣的訓練:「從別經的病的主證框裡,挖出柴胡證」。
今天的这个六十八条,就是要在太阳病里,找到柴胡证 。
前面一開始我們從標準的少陽病開始介紹,口苦、咽乾、往來寒熱、熱多寒少,但是真的在生病的時候,少陽證沒有那麼好抓。
六十八条实际上的用法是像这样的:
脈浮、覺得身上熱熱燥燥的,覺得怕風、怕冷,覺得咳嗽,覺得好像是葛根湯證之類的,可是怎麼葛根湯吃了,沒好?
又过一阵子,觉得嘴巴好像有点苦苦的,想到:「会不会是少阳?」结果一吃小柴胡汤,果然就好了。
或是,覺得脈有點浮了,手腳有點痠,桂枝湯吃了五克、八克都沒好,怎麼會這樣?
后来同事说要一起去吃饭的时候,发觉自己不但不想吃,反而还觉得「干嘛要叫人家吃饭啦!我不又想吃!」还有点儿生气了?
──「這是不是少陽?」
──这就是少阳病的难抓,当它跟别经的病混杂在一起的时候。
我想我們學經方到現在,一定都有漏接過,明明是完美的桂枝湯證、葛根湯證,怎麼吃了桂枝湯、吃了葛根湯,卻沒有好?
其实可能就是那时候已经有混到少阳了,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所以不会好。
我覺得這條其實蠻重要的,因為有時候我們覺得學了經方,怎麼感冒吃了藥還是沒好?
通常败在这一条上的情况还蛮多的,是因为它其实掺杂了少阳证,只是我们没有发觉而已。
所以,少陽病的主證是很討厭的,除非是心力很敏銳的人,否則一般少陽證是很容易被它唬弄過去的,所以現在我們要來講,怎樣「在太陽病中」抓「少陽證」,它是以太陽病為前提。
这个身体感,如果我们用幻想的,幻想自己现在是麻黄汤证、青龙汤证,身体酸痛、怕风、咳嗽……那个状况之下,我们来找少阳病的症状,这就是这一条条文,临床上的用法。
第一個主證,是往來寒熱,如果我們現在是葛根湯證,葛根湯證的脈是什麼?
太阳、阳明之间,脉是浮而长,然后觉得有点怕风、又觉得有点出不了汗,觉得皮肤表面有点燥热、渴渴的──这是葛根汤证。
在葛根湯證的情況下,又覺得:「怎麼感冒到現在,有種要燒不燒的感覺?到底要不要發燒啊?」這時候就可能是少陽了,這時候可能葛根湯就吃不好,要吃小柴胡湯才會好。
这个主证是这样在抓的,也就是在一个觉得自己在感冒的前提,发现自己的体温不稳定,早上起来觉得三十八度半要请假,到了中午觉得也还好啊,变成三十六度半,到了办公室发现又变成三十八度半──这样的往来寒热。
這是第一個主證,因為少陽區塊牽涉到人的體溫調節中樞,所以體溫會處在一個「燒一燒又不燒、燒一燒又不燒」的狀態。
事实上,我们也可以说,人的免疫功能要不要启动,这个开关也是少阳区块在管的,当少阳经这条经有病的时候,它自己也搞不清楚状况,变成打一打又不打、打一打又不打,所以我们要从这些细节,去注意我们的身体到底有没有「往来寒热」,或是感冒的时候有没有觉得早上起来上班上课,到了下午开始发烧,回到家又退了,而第二天又如此……这个时候就是少阳了,但是其他症状可能是指向完美的桂枝汤证、麻黄汤证,可是都吃不好。
第二個主證是胸脇苦滿,我們都知道,張仲景的「滿」,都可以唸「悶」,那胸脇苦悶這件事,我們之前已經講過要怎麼摸怎麼摳了,它可以是側面不壓也有痛的感覺,或者摸了、壓了有痛的感覺,或者是按得到淋巴有突出一坨一坨,或者是都沒什麼感覺,可是從肋骨下往裡輕輕一摳就有痛的感覺,這樣都算。
如果感冒的过程中,有这些感觉出现,就要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少阳证,如果有其他的少阳证的话,那就要吃柴胡汤了。
下一個主證是「不欲食飲」,這是怎麼樣一個狀況呢?
其实我们少阳区块的气郁结的时候,大概都是闷在我们身体偏侧面,身体侧面的气,要说是胆气也对、三焦气也对、肝气也对,我们一般所说的疏肝解郁、肝气郁闷的气,跟少阳病郁闷的气,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所以我甚至没办法说得很清楚,怎样是肝生了闷气的气,怎样是少阳病的气。
大概而言,一般的假設是:人體的氣有一個網絡,用形而上的觀點看三焦的時候,會覺得三焦就是人的身體裡一個氣的流動的場域,這個場域是從膀胱、命門那個地方有能量升上來,然後經過所謂的三焦,匯聚在人的胸口,變成胸中大氣,胸中大氣凝聚到夠了,再透過肺的肅降的力量,然後從人的身體前面走到腳,這個降下來的氣的流動叫作「氣街」。
所以在古中医经典里,有句话说「 三焦,其腑在气街 」,三焦里的气,跟气街的气是一对的──三焦是相对的阴,气街是相对的阳。
正常來講,腎臟的氣,有一路要經過肝膽區塊,升上來到胸口,然後會合以後,再降下去。
而当一个人生闷气的时候,他的气会怎么样?
人在發脾氣的時候,氣會上衝;而「生悶氣」呢?
──觉得在办公室不能发飙,硬把它憋住──当我们把这股冲上来的气,用意志力硬着憋住的时候,其实就等于我们把所有上来的气都憋住了,所以肝脉就会跳得尖尖的。
一有脾氣如果就大爆發的話,肝脈不一定會變得那麼尖的,但是如果真的是「悶氣」的話,肝脈把起來就好像「隔著一層布,有支原子筆尖一直在戳上來」,就像沸騰的水要找出口那種感覺。
当我们把气这样闷住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状况?
──最好不要多受刺激,不然的話怕會爆炸──這時候人會有什麼反應?
是不是:希望尽量不要跟别人讲到话?
儘量不要跟人有互動,免得忍不住發火?
在生闷气的时候的这样的感觉,刚好就是少阳经有病的时候、气不通的时候,身体的状况是很类似的,所以得少阳病的时候,整个人的情志表现,就像在生闷气一样,我们可以说人是一种「物心不二」的动物,身体跟心情是会互相影响的。
就像我們說少陰病的人「不想面對現實」也是一個辨證點對不對?
所以少阳病的那种郁闷不通的气,刚好会唤起人生气而憋气的身体感,所以自然会有那样的情绪反应,当然,肝气不通的人一定会肝乘脾,脾胃会当掉,所以一定胃口不好,这样的人要找少阳证,就是平常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都会跟同事一起去吃饭谈笑的人,有天找他一起去吃饭,他嫌烦,就可能是少阳病了。
就是對於跟人講話、一起吃飯,對於這些事情的好感度,比平常降低很多──這樣的一種感覺。
接下来,我们看小柴胡汤证四大主证的第四个主证,「心烦喜呕」这一点。
首先,單說心煩,不一定要動到柴胡湯。
在这个汤证里面的心烦,我们说少阳病会郁而化火,所以这是上焦有热气闷着,影响到心神,人就会有心烦的感觉。
但其實三焦鬱火、上焦火鬱在這裡,單一味梔子就解決了,並不一定會形成柴胡證,所以上焦有火鬱,要搭配「喜嘔」這個條件,才能夠形成比較像樣的柴胡證。
光说心烦,它根本不能拿来当这条的辨证点,因为心烦的可能性太多了,捞不到柴胡证。
為什麼柴胡湯會心煩喜嘔?
不知道同学还有没有印象,我们从前看过的有些条文,说「张仲景用呕吐来标示少阳病」,为什么少阳这个区块的病,要特别喜欢谈到呕呢?
其實這是個在辨證上,讓人有點困惑的事。
因为六经之病,其实都可能呕的。
所以本來我們不能把嘔當做一個辨證點,但,在張仲景的書裡面,我們又可以看出張仲景很喜歡拿嘔來標示少陽病,這個看起來有點矛盾的兩件事,要怎麼解釋呢?
我们可以说,其他经病的呕,不见得是因为这个人的消化机能有问题,比方说,太阳病的呕,我们说这个人是因为正气都在体表抵抗病邪,所以消化系统的能量不够,所以没力道消化,那就只好呕;又或者,张仲景又说,如果是两条经一起得病的话,那一定会吐,因为两条经一起病的时候,抵抗力都忙不过来,所以就没有多余的力气顾到消化这一块了。
這樣子的說法,其實在說一件事:消化系統沒有問題,只是因為身體的能量去做別的事了,所以整個消化系統就當機在那兒了。
又或者是,像〈阳明篇〉、〈太阴篇〉,本身就是因为消化系统受邪,所以消化机能变差,那也会呕,大概是这样子。
但是,柴胡證的嘔、少陽區的嘔,要談到這件事情,比較方便的方式會是,先跳過去看第六十九條,因為這一條在解釋少陽病的形成,我覺得從這個解釋來看,會比較容易理解為什麼仲景要這樣子寫:
【桂7-69/宋.97】
血弱气虚,腠理开,邪气因入,与正气相搏,结于胁下,正邪纷争,往来寒热,休作有时,嘿嘿不欲饮食;脏腑相连,其痛必下,邪高痛下,故使呕也,小柴胡汤主之。
服柴胡湯已,渴者,屬陽明也,以法治之。
我们想一想,我们现在还在〈太阳篇〉,我们说太阳经受邪,这个邪气不是被卫气拦下来、就是被营气拦下来,对不对?
衛氣攔下來的是桂枝湯證,營氣攔下來的是麻黃湯證,是不是這樣?
所以,基本上太阳病的世界,是用「营」或者「卫」来挡这个病邪的,那如果说营、卫都不够它打的话呢?
其實這裡講的「血、氣」,就有點在暗示我們講的「營、衛」。
像这样的行笔,不止这里这样写,张仲景讲阳明病的形成,也会说当人得到太阳病的时候,如果津液不够,于是烧一烧、打一打,人就干掉了,干掉了以后,太阳寒水区域就稀薄化了,所以就转移阵地,跑到阳明去打了,也就是说,当太阳区不足以构成战场的时候,就会转移阵地。
「 血弱氣虛,腠理開,邪氣因入,與正氣相搏 。」這裡講「血弱氣虛」,宋本是講「血弱氣盡」,當氣、血都不夠用的時候,跟病邪交戰的戰場就不夠了,於是就「腠理開、邪氣因入」,腠理是什麼呢?
张仲景是有解释的,「 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 」──身体里面的元气的运转,是透过我们的三焦,在我们身体里面这些通气的缝隙──「 理者,是皮肤脏腑之文理也 」──「理」的话,是皮肤脏腑的缝隙,大概是这样。
所以呢,基本上「腠理」,其實已經在暗示人的三焦區塊了,當血跟氣都不夠、營衛都不足以形成戰場的時候,它的確就有可能轉移到我們身體營、衛之間的縫隙,這些縫隙其實就是我們人體的三焦場域、就進入少陽區塊了。
进来了之后,就跟正气相搏──
結於脇下 ──以脇下這個區域為主,我覺得這也有道理啦,剛開始受邪,總不至於是先往腳底去吧?
虽然少阳胆经有到那里,但我想人受邪,大概是比较先上半身受邪,所以就会「结于胁下」。
為什麼會結於脇下?
我不知道。
但西醫也有觀察到,如果我們在小老鼠的淋巴液裡面注射染料,再去檢查,就會發現這些顏料全都堆在脇肋這個地方,我們說不出什麼道理,但它就是會堆積。
所以要选战场,大概就会选在这个地方,因此这个人就觉得胁肋这个地方不太舒服。
正邪紛爭,往來寒熱 ──張仲景的這個說法,比較是在說正氣跟邪氣一直打來打去,所以就燒一燒又不燒、再燒一燒又不燒,這是張仲景對於病機的思考。
后代的人大概就是从这些地方去推扩,说:正邪纷争的意思,就是推到太阳区块人就会恶寒,推到阳明区块人就会恶热,所以就说少阳,是夹在阳明跟太阳中间的一个东西……这当然也不是很正确的讲法。
但是,其實有的時候看這種條文,我們會放自己、也放張仲景一馬,因為三焦區塊,是一個大家都搞不清楚的區塊,如果張仲景在這個地方寫得比較含糊點,那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張仲景可能看得出來「邪氣到了三焦區塊,人會有往來寒熱的現象」,但為什麼三焦、少陽區塊會讓人往來寒熱?
这件事情可能当年大家也不是很清楚,所以会有很多揣测。
我想到後代西醫比較精密的檢驗就會發覺,少陽區塊比較關係的其實是人腦裡面控制體溫的開關,這樣比較能夠解釋這個問題,所以,這個部分,我們是不是完全要用「正、邪推來推去,導致往來寒熱」來解釋?
我想这也是一个未知,我不敢说它对或是不对,我们现在不太能够非常确认这个病机是不是正确。
休作有時 ──可以說是「固定有週期」的,也可以說是「一陣陣」的。
嘿嘿不欲饮食 ──因为闷在那个地方,所以就不想吃东西,气闷着,会影响食欲。
臟腑相連,其痛必下,邪高痛下,故使嘔也 ──這個地方,他的講法,是說身體裡的很多系統,是有相關性的,所以即使邪氣結得這麼高,但是它會牽連到裡面很多的消化機能,這個牽連,就會使得整個消化系統的機能都亂掉,所以就會很容易吐。
因为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少阳区块关系到整个人的自律系统的自我调节,也可以说是整个消化系统讯息的传导,一旦这个传导混乱,这个人就会吐,这是少阳病的特征。
至於「邪高痛下」,我想我們就放張仲景一馬吧,因為那個時代,是一個解剖學相當不發達的時代,我們想想看,張仲景他說「心下」的時候,說的是我們肉體的「胃」;說「胃中」有燥屎的時候,說的是「大腸」。
张仲景看起来就是一个根本没挖过人体里面的人,所以他说的这些高、下、位置,我们就放他一马就好。
所以一般會說「邪高痛下,就是肝乘脾」,為什麼會講得這麼草率?
那是因为我们不得不草率,因为张仲景本人在这种领域上,是非常不清楚的,张仲景本人都不清楚的事情,如果我们硬要替他说清楚,那其实也很勉强。
所以《傷寒雜病論》讀到熟的時候,就會知道有些地方就混過去就好了,因為硬要解釋,就等於是在替張仲景亂掰。
不过,虽然说,在这种事情上面,我们不为难张仲景,我们就算当个没有解剖学的中国人,也可以治病。
但是,這個東西,它有沒有出典?
「邪高痛下」这个说法,有没有其他平行文献可以依据?
那,倒還是有的,我們看:
《灵枢. 四時氣第十九》:
善呕,呕有苦,长大息,心中憺憺,恐人将捕之, 邪在胆,逆在胃,胆液泄则口苦,胃气逆则呕苦,故曰呕胆。
取三里,以下胃氣逆,則刺少陽血絡,以閉膽逆,却調其虛實,以去其邪。
飮食不下,膈塞不通,邪在胃脘,在上脘,则刺抑而下之,在下脘,则散而去之。
這裡是在說,有的人很容易吐,吐了之後會有苦味,常常唉聲嘆氣。
《黄帝内经》谈到少阳病,谈到胆病的时候,常常都会说人会「叹气」,这其实就是桂林本柴胡芍药枳实甘草汤的一个症状。
人會常常嘆氣,會覺得心慌慌、不安,好像隨時要被警察抓去關,這是因為《內經》說「 膽者,中正之官,決斷出焉 」,所以膽經有病的時候,人會覺得心不安、亂亂的,很怕有人再刺激到自己、像受了驚的小白兔。
这样的心情、这样的病要怎么解释?
內經就說這是因為「 邪在膽,逆在胃 」。
其实,为什么胆经有病,人会口苦?
這個「為什麼」,到今天沒有醫家敢說一定是為什麼,雖然我們都知道膽汁是苦的,但也沒人敢說,這是因為膽經有病了、膽不通了,所以嘴巴裡就苦苦的,所以,到底嘴為什麼苦?
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有这个症状。
詳細的內容,身為中醫,我想我們「不知為不知」就好了。
所以,「邪高痛下」这件事情,《黄帝内经》里就说这是因为「邪在胆,逆在胃」,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写法,因为我们知道少阳胆经管的是脏腑的调节,脏腑调节的开关坏掉了,整个脏腑就乱掉了,所以它说「邪在胆,逆在胃」。
它說要怎麼醫呢?
医的时候,第一件事是用针扎足三里。
足三里可以補胃、又可以降胃氣、引氣下行,所以刺足三里,可以讓胃比較開。
──小柴胡汤里面,有半夏、炙甘草、大枣、生姜、人参,这些东西其实都在做「刺足三里」要做的事情,用这些药,让脾胃之气可以降下来──所以,《黄帝内经》的这一针,小柴胡汤里有一半的药在做这件事情。
那它的另外一針,就是要在這個少陽經上面放血、調少陽經的虛實──柴胡湯的另外一路藥,柴胡這一味藥,就是調理三焦、調理少陽膽經的,用它來代替第二針──所以《黃帝內經》說的治法跟病機,跟柴胡湯證其實是扣合得非常完美的。
我们可以看出张仲景这样写,这种说法跟语法是有一个出典的,出典在《黄帝内经》。
我們這樣子再回來看六十九條,就會覺得比較能接受了。
服柴胡汤已,渴者,属阳明也,以法治之 ──如果吃了柴胡汤会口渴,就表示这个病邪已经到阳明区块去了,至于柴胡汤跟口渴、喉咙干的这个问题,等一下我们第二个主题再来讲。
……其實,前面講的這些主證,比較是:在太陽病的時候,看看有沒有這些主證的痕跡,如果一個人又往來寒熱、又胸脇苦滿、又默默不欲飲食、又心煩喜嘔,那就太好了對不對?
但是这种梦寐以求的病人,果然就真的是梦寐以求而已,「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啊,其他时候,也就只好自力救济一下,多花点工夫辨证了……大概是这种感觉。
我們之前先看了這四大主證,知道這個病人的氣是如何不通、如果影響到諸多系統之後,我們就可以來看看小柴胡湯這個方子,是怎麼在運作的:
【桂7-68/宋96】
小柴胡湯方:
柴胡半斤 黃芩三兩 人參三兩 半夏半升(洗) 甘草三兩(炙) 生薑三兩(切) 大棗十二枚(劈)
右七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溫服一升,日三服。
柴 胡
首先,柴胡這味藥,《神農本草經》說什麼?
為什麼要先看柴胡,不看小柴胡湯的整個結構呢?
因為小柴胡湯這個方子,它有七個兼證:什麼狀況下,可以把什麼藥拿掉、不要什麼藥、加什麼藥,所以很多藥都是可以代換掉的。最後我們就會發現:小柴胡湯的很多藥都可以拆掉,拆得乾乾淨淨,最後只有兩味藥是不動的,而完全不會動到的兩味藥,就是炙甘草跟柴胡。
所以基本上,我們要認識小柴胡湯最主要的功用,我們可以說認識柴胡就夠了,其他的藥都是可以加減的。
我現在開柴胡湯,二兩四的藥單拿到藥行,藥行不賣,藥行說「沒有人這樣開的」,當我聽到這個藥行說「沒有人這樣開」的時候,我心裡就會有一個疑惑:「現在台灣的人得了柴胡證,怎麼辦?」因為柴胡證用柴胡湯,要確保這個藥有效,柴胡需要開得很重,也就是,一碗湯裡面,柴胡不得少於八錢,這是基本的規範。少於八錢有沒有可能有效?有可能,但是沒有效的可能性也很大。
而柴胡這味藥,可以說重劑量、中劑量、輕劑量的藥效是不一樣的,所以,我自己開柴胡湯,一開就是開足二兩四,我覺得這樣喝下去,才可以感覺到喝下去病就好了,相對來講,如果是比較輕劑量的使用的話,比如說科學中藥,我覺得科學中藥的柴胡湯,吃了一匙又一匙,卻不知道病什麼時候才會好,好像遙遙無期。但是如果我們看準了柴胡證,吃煎劑,煎劑是開二兩四、十二碗煮三碗的話,我們可以確實知道第一碗喝完好多少、第二碗喝完好多少……小柴胡湯是一帖要開就要重用柴胡,不然就沒有效果的一個方子,這個部分我們等一下還會講。
茈(柴)胡上品:一名地熏.味苦平.生川谷.治心腹.去腸胃中結氣.飮食積聚.寒熱邪氣.推陳致新.久服輕身.明目益精。
這是一種冬生根,春生苗,秋成實而萎的植物,它的生態,和中醫觀點所謂「天地間陽氣的消長」切得整整齊齊的,味是淡淡的苦,香氣蠻清楚,而質又柔軟……這種種的特質,與人體的「少陽」是最近似的,因此,它自然就成了入少陽的代表藥物。
推陳致新。推陳致新這句話,可以說是《神農本草經》標示著柴胡這味藥,不是省油的燈。《神農本草經》裡,另外也只有兩味藥是有「推陳致新」這四個字的,一個是大黃、一個是芒硝。
所以我有時會想,古方的世界,把小柴胡湯稱為「大陰旦湯」,是蠻好的一個說法。柴胡湯的藥效,就好像把一個人「用布袋罩起來、打一頓以後殺了、埋在水泥塊裡、丟進東京灣」,這個人死了都沒人知道。沒人知道「在那月黑風高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柴胡湯就是這種藥性。
【桂7-73/宋101】
傷寒與中風,有柴胡證,但見一證便是,不必悉具。
凡柴胡湯病證而誤下之,若柴胡證不罷者,復與柴胡湯,必蒸蒸而振,卻復發熱,汗出而解。
第一段他說,當我們以太陽病的主證為前提,如果找得到四大主證──七個兼證先不管──四大主證看到一些跡象,就可以考慮用柴胡湯,不必等它齊全,不然你可能等不到。也就是說,在太陽病的主證範疇之中,出現一點點柴胡證,就要用柴胡湯、就可以用柴胡湯,這是太陽病範圍裡的柴胡證的抓法。
但是,一個很虛的人吃小柴胡湯,會有瞑眩反應,這是常常發生的。
「瞑眩反應」的型態,是不是都一定像這裡說的這樣子呢?不一定。像麻黃湯的瞑眩是出鼻血、真武湯是吐水或拉水……
──但在那幾秒到幾分鐘之間,家人可能都嚇到打119了。
但,相對來講,如果感冒是沒有經過誤治,發現是柴胡湯證,就抓了一帖柴胡湯喝,那過程往往倒很像是:
前一刻,還在生病;下一刻,人坐在客廳裡看電視笑嘻嘻,家人走過來,問説:「你怎麼看電視看得這麼開心?你不是生病了嗎?」然後自己才發現:「對喔,我本來不是在生病的嗎?」就是,連「生病」這件事,在病好之後都一起順便忘掉──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我想要講到柴胡的話,首先要說柴胡在中醫用藥的一個特徵,就是它的用量:
重劑量、中劑量、輕劑量的柴胡,用起來彷彿是不同的三種藥。──我們一般如果是用黃連,五分黃連是有點寒、一錢黃連是更寒、兩錢黃連是蠻寒、四錢黃連是很寒、六錢黃連是太寒,對不對?
有一些醫家,認為補中益氣湯的升提效果要有柴、升麻兩味藥才能完成,但是,升麻這味藥,大家不要看它名字裡有個「升」字,就以為它多能升提,本草學家研究到今天,目前認為,升麻的升力到底還是「間接」的,它的主功能是「化濁」,濁化了,清氣才升得上來。直接升提的藥味是柴胡。所謂「柴胡升左,升麻升右」,我比較傾向於這種解釋。
可是,這樣用柴胡,我個人總覺得,這是對中醫的一種背叛。人發燒總是有原因的嘛,有發炎要消炎,有太陽病要發汗,陽明病要清陽明、通大便……總是有理由的,什麼東西都用柴胡,就好像什麼毛病都直接拔插頭,這機器會不會壞啊?
重劑量的柴胡可以這樣調節體溫,本來是件很偉大的事情,可是這樣把柴胡這個中藥用成西藥,我會覺得這樣用下去,對人的身體本質上的調理沒什麼幫助。不過基本上我們也不能說它錯,因為有的時候,有些病的燒一定要先退下來,像是所謂的熱性肺炎,不先把熱退下來,人就會被燒死掉,高濃度的柴胡注射劑一下去,這個熱往往就馬上退下來了。
於是,柴胡高、中、低三種劑量的用法,有人推測說,說不定柴胡這味藥裡面的有效成份,當它是輕劑量的時候,它只有其中的某幾種成份會有效,其他的成份還不到達有效的濃度、有效的量;中劑量的時候,某幾種有效成份才到達有效濃度;高劑量的時候,某幾種成份才到達有效濃度。
為什麼說「推測」?為什麼不說是檢驗出來?我們之前有講到,日本有研究柴胡湯化學分析的學者,檢驗到後來說柴胡湯是「不可檢驗之方」,用西藥的化學研究,這麼認真地去研究柴胡,研究到後來,說柴胡湯是「不可檢驗之方」!
柴胡我們說它是走少陽經的藥,瘧原蟲關少陽區塊什麼事?瘧疾是蟲在血液裡面,瘧原蟲要孵化,它的孢子是寄生在人的紅血球裡面的,寄生了瘧原蟲的紅血球,就是比較不健康的紅血球,可是如果瘧原蟲的孢子不住在紅血球裡的話,它也沒辦法孵化。
而,柴胡湯喝下去會怎麼樣?我們中醫有個說法叫做「截瘧」,就是在瘧疾發作之前就把它截斷。在瘧原蟲的孵化週期之間喝柴胡湯,裡面有孢子寄生的不良紅血球,就會被柴胡湯打碎,然後這個瘧原蟲就一代完結,絕子絕孫,病就被醫好。
或者我們換個角度說,台灣的狀況是這樣:因為柴胡湯太容易被當成治肝炎的藥,因為拿它來治B型、C型肝炎「帶原者」,都有一定的療效,實脾且疏肝嘛。但是拿它來當保肝藥吃,並不能夠克服「造成肝陰虛」的副作用。曾有人在沒有柴胡證的情況下,拿小柴胡湯給猛爆性肝炎的人吃,結果,一吃就死。
柴胡如何對血分發生影響的這件事情,我們以後教到柴胡加石膏湯、柴葛解肌湯會講,我們今天對柴胡的介紹,先有一個大概的認識就好。
至於說柴胡的品種問題,我一向用量大,醜一點的柴胡也都有效,便不如何在意了。我們臺灣進口的藥材,一般而言品質還好。便宜的藥材,也不太有攙假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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