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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绘画参与哲学辩论──司徒立访谈
世纪中国 张文中

  

  〔今年五月(2000年?),司徒立画展在香港大学艺术展览馆展出。一进门,迎面一幅大画:《走廊》。十一年前,著名巴黎艺评家哥尔与司徒立对话时,首先注意的就是这幅油画。有趣的是,这次访谈时,司徒立 一开聊,又是这幅油画。〕

  用眼睛去思考存在

  司徒立:你有没有注意那幅《走廊》?那是三十年前,我刚到法国时画的,那时我住在巴黎第四区很老的一幢房子里,生活很不容易,语言不通,没有朋友,又没有钱,只有一个希望。那时,第四区还比较穷,住着许多外国艺术家。我的邻居,是西班牙内战时跑出来的一个老雕塑家,五十多岁了,作品卖不出去,做的雕塑都很小,堆在桌子下面。另一个邻居是学音乐的女孩,每天都在吊嗓子。房间里连厕所都没有,晚上你撒了尿,白天还要穿过一条走廊,走到另一头的公共厕所去倒尿盆。每天,我经过那条走廊好几次,有时我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要传达一种什么讯息给我。小时候我住在广州,家里也有这样一条很长很深的走廊。这条走廊四壁空空,它的本性是不留人的,是让人经过的,慢慢的,我感觉到很多含义在里面。所谓画家,我当时理解是,就是用眼睛去思考这个世界,思考自己周围的存在。            张文中:走廊,实际上成为你叩问世界的一个切入点。

  司徒立:对,从这里去追问生命的存在问题。

  张文中:你赋予走廊一种存在主义哲学的意味。

  司徒立:对。我开始画它。画了十几年,画了很多多张,我把它称为是一种对存在的追问。对于一个陌生的世界,对于你自己也想真正理解和思考的世界,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这条走廊,在物质上,可能只是用水泥石头堆起来的建筑物,连接着其它房间,让人走过,可是它到底是什么呢?它的真实又是什么呢?

  死亡颜色与生命颜色

  张文中:《走廊》给人的感觉很很压抑很闷。

  司徒立:在巴黎,有一天半夜,我有点饿,跑下楼打开冰箱,家里人都出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冰箱里,只有一条鱼,可是变质了,鱼肚都爆开了,肚肠流出来,那种又蓝又紫又黑又灰的颜色,在冷冷的冰箱光线底下,我发现这就是死亡的颜色。可是,我又发现,这种死灰死灰的死亡颜色,刚好是春天的树芽刚暴出来的颜色,小孩出生时也有一点这种颜色。这种死亡的颜色与生命的颜色竟然只是一线之差。这些东西,都令我很神往。

  张文中:不过你的风景画,很有气势,令人想到唐代那些雄阔的边塞诗。

  司徒立:经过三十岁以前对存在的一种追问,三十岁以后,我的绘画基本上是在做一种构成性的工作,把一些唤起来的生命的内容,怎样结构起来,纳入一种秩序,赋予一种形式,比如那些西班牙大风景。当时,法国正在流行结构主义,我把风景画,理解为一种事件的发生。可以说我整个绘画思考的过程,都比较紧贴西方哲学史和思想史的演变,走过来的。我是尝试用绘画来理解哲学家们思考的问题,这也符合中国古代传统「画可信道」的原则。绘画与哲学,是没有截然区分的。

  张文中:你的静物画,给人的感觉很温暖,有一种诗人的敏感。

  司徒立:从四十岁到五十岁,画静物,一直画到去年。从一个简单的东西里,再次对存在发出追问。比如,一个简单的苹果,它是怎么样一种存在?它为什么这么存在?我发现一个对象的存在,不只是「实存」的问题,还有一个「虚无」的问题。这个与那个的区别,在于它们之间有一个「空」。与其说我在画那些静物,不如说我是画静物周围的那些「空」,那个不断在流变的「空」。五公尺远的那个人,和另一个十公尺远的人,他们的真实是什么?尤其好像杰克梅蒂(Giacometti)那样发疯似地追问一个绝对的真实的时候,简直是一场没完没了的追逐。

  我很喜欢玩这个游戏

  张文中:我觉得,你似乎是在用你的绘画语言,来参与一场哲学辩论。

  司徒立:对,可以这么说。我愿意这么说,而且,我自己很喜欢玩这个游戏。

  张文中:但是绘画不是哲学辩论。从一个受众的角度来看,我可以从你早期的《走廊》里,看到存在对你的压迫;从风景画里,可以看到你的孤独和寂寞;从静物画里可以感受到一种温暖,发现你的心境在慢慢发生变化。作为普通受众,他不会去想到你在绘画里表现了什么哲学意念,他感受到的是你心境上的变化。

  司徒立:可是,根本与心境没有关系。可能有感性的东西,可是我把感性的东西与哲学的思考连在一起。比如,画桌上的一个土罐,我从不同的视角来看。从低处看,像蚂蚁那么看;或者从高处往下俯视,自己好像一只鸟;又或者是墙角的蜘蛛来看。从不同角度不同时间来看同一个对象,是很有意思的。我们甚至会追问,如果石涛今天来看它,他会把它看成什么样子的?哈,又是一个发疯的问题。但是,我就是喜欢思考这种发疯的问题。石涛,会看到什么呢?

  张文中:你的画,实际上是一种哲学响应。是不是你更像一个哲学家?

  司徒立:不,我更像一个画家,一个负责任的画家。有人说,二十世纪是一个艺术解放的大时代,好像什么都试过,什么都表现过了。但是,当什么都可以被称为艺术的时候,整个艺术的价值也就崩溃了。一个严肃的艺术家,在当代要思考的,就是重新追问艺术的真理性。这当然是很哲学性的。

  一个古老的艺术家

  张文中:在古代,一个艺术家可能是哲学家,一个哲学家也可能是艺术家,艺术家和哲学家思考的问题有时是共同的。不过,现代艺术家已经很少从哲学层次去思考问题。你让我想到,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不是有点像一个古典意义上的艺术家?

  司徒立:不是。我坚持的是作为今天的艺术家所应该思考的问题。不过,如果你把「古典」这个词改为「古老」的话,我倒很喜欢。说我「古老」,是我可以接受的。海德格尔对现代有一个说法,叫「世界黑夜的时期」,技术主义全面统治世界,价值观念全面崩溃。海德格尔问,在这个世界黑夜的时期,诗人何为?简单的回答是,它要我们重新回到事物的本源,回到柏拉图之前的更根源的来思考艺术。现在人类已经走到了彻底人工化的世界,我们是不是比天地神人的希腊人,或者我们的老祖宗更幸福一点?如果我们回答是否定的,我克隆你十次,整个基因革命既可以是人类的希望,也可以是人类的毁灭,信息时代我们什么都知道,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这么一种吊诡的话,那么很自然会去想,人的自自然然的本真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对于本真性的追问,一直贯串着我这二三十年的绘画里。你可以说我是最古老的画家,但是,也可以说我是最现代的画家。

  从追问存在到倾听存在

  张文中:你其实是在质疑整个文明世界的存在的合理性。

  司徒立:五十岁以后,我又回到风景画,我从对存在的追问,进入到对存在的倾听。静物画也如此,很静,画名就叫「静的吹拂」。

  张文中:追问存在的本源,是一个无穷无尽的命题,根本无法完成。不过「倾听」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更有意思。

  司徒立:我倾听,用听的方式去亲聆「存在」的一种更深沉的寂静之音。噢,原来存在的世界是一个寂静的世界,在那个寂静的世界里,寂静在吹拂,所以我们能听见。在风景画里,我在寂静里听到了一个很激烈的世界,我进入到一个天籁的世界里去,那个风从南到北,呼啸而过,横扫一切。你说我孤独寂寞,其实我一点也不寂寞。我过瘾极了!

  张文中:在那里,你是在与天地对话,与自然对话,与古人对话,与存在对话。

  司徒立:对!本来,那些笔触是用来塑造形体的,在这里根本就不理睬形体了,变成画家在画画时一种纯粹的韵律,一种节奏,通过一种大的动作呈现的一种极乐,一种激动,好像风吹过一样。在那种氛围里,我是一点也不寂寞的。

  张文中:你多次提到海格德尔,是不是对海格德尔特别喜爱?

  司徒立:是的。差不多有二十年了,我对海格德尔情有独钟,八十年代初就开始喜欢他了。他是存在哲学的大师,而且不知怎么搞的,他搞呀搞呀,最后搞到中国的庄子那里去了,让我读起来很好读。在艺术上,他的理论还是挺「到位」的。所以,不管是搞装置的,还是像我这样画具象的,都竟然会承认受了海德格尔的影响。不过,现在海德格尔太热了,热到我都不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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