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熟的玉米低下头 (闲人)

上中学那会，每至秋意浓浓便随父母去田里收玉米。

站在地头常想，嫩玉米的清香还弥漫在农家的灶间，眼前的玉米真的长熟了吗？父亲看我一脸的茫然，便随口撂下一句：“成熟的玉米低下头。”转身钻进茂密的地里掰玉米去了。

有一年在自家的承包地里种了四分地的玉米，长到还没我高时遭遇了一场大风，只见许多墨绿色的身躯痛苦地歪倒在地里，一片狼藉。站在地边我顿足惋惜时，父亲甩过来一句：“根基不牢，该有此劫。”便蹲下身去扶那些倒下的玉米。

工作以后，大事小情、家长里短、讥讽白眼常使人身心疲惫。期间的起伏荣辱更让人伤心难过。夜深人静时常想起跟父母在田间忙碌的情景，刮风下雨天在泥泞的地里日急慌忙地摘菜、背菜，鞋底上厚重的泥块使人步履艰难。东倒西歪、前拉后拽地将架子车拉回家里时，大家早已浑身湿透、筋疲力尽。坐在屋檐下，眼望雨帘，担心地里的玉米会遭不测。父亲边磕鞋底的泥，边撇下一句：“玉米长熟了，不再怕雨淋。”

父亲带着对庄稼无尽的眷恋回到他耕耘了一辈子的土里时，我不曾想每年掰收玉米时都要经历一次心的隐痛。那些林林总总、单单片片的画面复又变得规整、清晰，活灵活现，一次次在记忆的屏幕上播放，直至复制到心灵最大的一处空间，再也删除不掉。而最不能让人忘记的，就是父亲那句“成熟的玉米低下头”。

成熟的玉米低下头，是经历风雨后的顿悟和谦卑。玉米拔节生长时未免年少轻狂，只知一心向上、努力攀高，顾不得脚下的原点，扎不了深深的须根。长高后懂得尊敬脚下的土地，开始憧憬稳重的生活，便情愿再多长出几支须根努力向深处挤压，顿悟了生命之魂在于跟土地完美结合以后，心思也就有了安全的归宿，曾经那颗急功近利的心也就变得达观而又谦卑。

待到玉米棒子由绿变黄，层层皮衣里排满整齐、瓷实如黄金般灿烂的籽实时，他会以安然、谦卑的态度低下曾经高昂的头。这是一个游子经历了春种秋收的劳碌之后，对供养自己生长的土地表示的最生动的谦卑姿态，没有做作，不事张扬，以内敛的气韵向施恩于己的土地作知恩图报最直白的注解。

成熟即是一种达观，更是一种谦卑。《傅雷家书》中说，正当傅聪攀登到艺术事业的高峰，被鲜花和掌声所簇拥时，傅雷却告诫儿子对艺术要永远保持一颗谦卑的心，才有可能走得更远、登得更高。

人的一生，犹如一茎玉米的成长过程。年青时充分吸收土地里的养分努力成长，不断扎下深根立稳身子。成熟时仍挺立身躯，但已经懂得低下头颅凝望脚下的土地，释放淡定、从容、谦卑的品质。参透了玉米的生长，心也就不再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