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无声茨山河
十一月中旬，葫芦岛刚刚迈入冬的序幕，就下了两场雪，虽不大，惊喜却不小，实是难得。
葫芦岛的冬天没个样子。这里是东北的区划，华北的气候，纬度低还临海，冬暖夏凉，应该是适合人居的好去处。但是雪却是少得可怜，有时一个冬天也不下一场，或者只是很小的雪，不痛不痒的，不过瘾似的，像儿媳哭公爹的浅浅的眼泪。东北不像南方，四季都有绿色，入冬以后，便是萧条肃杀，满目荒凉，雪，是这里唯一的一点美色，像枯槁的花旦的粉墨妆扮。没有雪的这点妆扮，就更显得枯燥单调，就像搭了戏台、锣鼓开场，就是没有戏唱，那些慕雪而来的南方朋友岂不是白来。
提前一周，天气预报就报道这个周末东北要降暴雪。我开始像个孩子一样盼望了。
一夜，雪落无声。第二天一大早，我便背着相机赶到了茨山河畔。风停雪住，茨山河畔，旧貌换了新颜，趁着河岸两侧的甬道上还没有多少脚印，我疾走在4公里的小河两岸，用相机记录着这上苍的赐予。
天女把蓝冰揉碎，散下雪花。银白色的雪如神奇的精灵，把大地装扮起来，让景物虚幻起来。小河两岸着上纯白的底色，落尽叶子的树，比起苍翠，也多了一种疏离之美，仿佛这样的雪漫漫，就应该配上这种树梢。红黄的叶子还没有完全褪尽色彩，在枝头摇曳；寻食的鸟儿在白雪黑水间徘徊寻找。小河汩汩，在杨柳掩映间蜿蜒曲转，轻拨如弦。倾听，一场雪的低调大和弦，倾听，流淌的河水奏出天籁。雪，让这个世界像极了一个神话传说，怪不得西方人会把圣诞节安排在冬季。春季雨季和秋季都没有这种超现实的虚幻感。
可是还是有些遗憾。雪下得不是很大，荒草还没有完全覆盖，树枝上也没有雪，而且青云低垂，没有光线，要是太阳能出来就好了。正踌躇间，忽见东方的天幕上，乌云撕开一角，露出太阳神阿波罗温暖的眼神——太阳出来了。啊，太阳橘红的光线是阿波罗给大地女神轻轻的一吻，天地就亮了起来。大地女神盖娅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银装素裹，宛如披着雪白的轻纱曼妙。阳光火热起来，那是阿波罗要解开她的神秘面纱。朝霞映照着白雪，神美如画，我心存感激这奇妙的景致。渐渐的，天晴朗起来，辅以蓝天背景，大自然更以一种完美的面貌呈现给我，看不到的，想不到的都成了现实，却又奇幻如梦。这纯净的冰雪世界，沁入肺腑，直到净化你的心灵。除了一种震撼之外，你会有一种感动，伴随着愉悦的快感的暖流，一种油然而生的感恩，只有上苍的神奇之手，才能创造出如此的销心蚀骨的美景。在这样的美景中徜徉，你真的会有一种“一梦千年”的感觉。我匆匆背负着相机，赶着在冰消雪融之前，记录下这神奇而美好的世界。
太阳出来很高了，冰雪开始融化。我坐下来，慢慢欣赏着风景。白雪，也勾起了我许多儿时的记忆。
那时我们家住在城郊的一处大大的院落里。冬天，美梦总是被清晨铲雪的铁锹声惊醒，那声音总是那样的清晰而又遥远。我从炕上爬起来，掀开窗帘一看，哇，院子里一片雪白，宛然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啊。石阶栏杆、地面枝头、屋顶棚舍、坛坛罐罐，到处都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连自行车和篱笆杖子上都挂满了。大人们正在扫雪，全家出动。爷爷在用铁锹铲雪，妈妈和姑姑在用扫帚扫雪，爸爸用花篓背雪。叔叔总是站在房顶上，用自制的大木锨把雪推下来，雪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隆声。奶奶呢？把家里的呢子大衣和棉门帘拿出来，铺在干净的雪地上，使劲用竹棍敲打，据说这样能清除灰尘。那时候因为住平房，积雪如果不及时清扫，不但路滑，而且雪化了会很肮脏，房顶也会渗漏的，所以扫雪是冬天的必修课。我一骨碌从暖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套上厚厚的棉袄棉裤，惊喜尖叫着跑出去和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
那时的冬天总是很冷，比现在要冷好几倍。大人孩子都是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厚厚的棉帽子，圆咕隆咚的，即使跌在雪地上也摔得不疼，打个滚就起来了。堆到街道两侧的积雪，一冬天也不化。那时的雪下得也大，总是厚厚的铺满世界，不像现在的雪站不住，早早就化掉了。那时的雪下得也勤，“小雪”“大雪”“正月十五雪打灯”等节气、民谚都是很准的。40几年来，地球真的是变暖了。
我喜欢雪，喜欢雪的洁白和神奇，像一首诗；喜欢走在雪地上的仄仄清脆的声音，像一首歌；喜欢雪后清新凛冽的空气，沁人肺腑，像一杯酒；喜欢雪的气势如虹，山间田野的广远苍茫，像一幅画；喜欢雪的漫天飞舞，萦绕星空，像天女散花。比起雨来，人人都喜欢雪。有说赏雪的，没有说赏雨的。雪很纯净，不像雨水那样污浊，更不像雨水那样张扬，噼里啪啦电闪雷鸣，雪更像一个沉静的冰清美人。人们都喜欢雪，农人盼雪，游人赏雪，诗人咏雪，影人拍雪。
白雪不光装扮大地，也装扮天空，飘飞的雪花令人迷离。古今文人吟雪的诗词很多，岑参的诗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竟把雪花形容得如此精妙。原来一直以为雪像柔软的棉絮一样的东西，团团绒绒，有了微距镜头以后，从微距镜头里看,我惊呆了，雪不光像花，那简直是一堆冰作的小齿轮，形状变化万千，但每一颗都是六角形的，一颗颗从天而降，如一个个有着生命的小精灵。轻轻的碰触，竟然还有些刺手。
所有摹雪的古诗中，最喜欢的还是卢纶的那句“大雪满弓刀”——“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何等的气势和意境。再有就是刘长卿的那句“风雪夜归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读起这首诗，总能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温暖的归属感，那是最暖的人间情感。在北方，有“初雪吃狗肉，三伏喝羊汤”的风俗。冬天来临，大雪封门了，本已农闲的人们，更找到了“安居乐业”的由头，外面的“闹”，反衬了屋内的静，那更是心理上和灵魂上的一种放纵与闲适。守一席热炕，烫一壶热酒，生一炉炭火，煮一锅狗肉，难得的北方汉子狂欢，热气腾腾中，喝红了脸，喝热了情，舒展了劳累一年的疲惫，而且狗肉本身性热，也增强了农人的抗寒能力。
雪是上帝的诗，雪让世界简单起来，是上帝让大地变成了一张白纸，有了雪铺就的白纸，等着自然和人类去作画。前几天看到一个艺术家，还真是用这张白纸做了奇妙的画。那是个50几岁的英国大叔，用双脚在山谷的雪地上踩出如麦田圈一样巨大精致的图案，他的画是要俯瞰的，这个大叔的视野和心胸得有多么的开阔。
我收起行囊，满载着回忆和希冀往回走。时而不舍地回望静谧的茨山河。雪，是大自然的馈赠，是季节的神奇画卷。看来今年的葫芦岛雪要多起来了，盼望着能看到儿时那样的大雪纷飞、苍茫壮观的景象，盼望着瑞雪兆着一个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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