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边缘型人格障碍（BPD）以及复合型创伤（Complex Trauma)

先讲个故事：A从小被爸爸虐待，他爸爸虽然在外人眼中是一个成功人士，可是回到家总是对A无缘无故的打骂。对于A来说，他最熟悉的情绪就是“生气”，因为这是他在爸爸脸上看到过做多的了。

长大以后，A身边的人发现了一个他的秘密，那就平日里温文尔雅的A一旦生气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变得及其暴力，而且听不进去任何别人的劝告，你越是反驳或是攻击他，他就会越变得无法控制。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人际关系非常糟糕，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毕竟没有人想和一个定时炸弹绑定在一起。当他的怒火慢慢消退，他又会变回原来那个温柔的A，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对他造成的伤害无比的懊恼、自责、厌恶自己，他甚至想过也多次尝试过自杀。

不知道你生活中有没有认识这样的A，或者你是不是在A身上找到了一些些自己的影子。上面描述的这个A，基本符合《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5》)中对于边缘型人格障碍（BPD）的一些描述^[1]：不稳定的人际关系、紊乱的自我认知、自我损伤的冲动型、反复自杀自残行为、显著的情感不稳定、难以控制的强烈愤怒等等。关于BPD的定义，网上有不少解释DSM的文章，但是DSM只是单纯的给心理疾病分类，并且描述每个心理疾病在行为上的大概特征。今天，我就想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聊聊BPD。

刚才故事中的那个A，其实是大多数人非常熟悉的一个漫威超级英雄：绿巨人。

浩克跟我认识的一些BPD患者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他们在情绪平静的时候和绝大多人没什么两样，但是他们比很多人更容易生气，而且他们一旦生气了就很难控制，而且经常会造成事后让他们自己都后悔的严重后果（可能最大的不同就是我的患者没有能力手撕坦克了）。

这个关于绿巨人的比喻是我的督导Jacob Ham博士经常会用来跟患者解释心理疾病的一个例子^[2]。只不过他主攻的领域不是BPD，而是儿童心理创伤应激障碍（PTSD）。

BPD和PTSD患者其实在行为上有很多的相似之处，尤其是高度警惕、易激惹或暴怒、经常会因为看似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而出现过度反应^[3]。BPD和PTSD在诊断上最大的区别就是PTSD患者需要经历、目睹或者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者他人的实际死亡，或者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也就是因为这样的经历，PTSD患者经常会反复出现非常具体的插入性的对事件的苦恼记忆。而我认识的BPD患者，他们大多数人没有经历或目睹过直接涉及死亡的威胁，但是他们几乎都像浩克一样或多或少有童年心理创伤（可能是被父母虐待、被同学霸凌、被抛弃疏忽等等）。BPD患者相比PTSD患者更痛苦一点是：PTSD患者知道他们的这些症状是由哪个具体的心理创伤（战争、意外、车祸、疾病、强奸、谋杀等等）造成的。但是BPD患者不知道，BPD患者（和他们的家人朋友）都不会觉得他们的症状是某些创伤造成的，而是觉得他们本身心理就有问题，这也就是导致了他们（以及他们周围的人）会越来越厌恶他们。

上面提到过的那些被父母忽视或虐待、被同学霸凌、被抛弃等等这样的事件，虽然不是PTSD定义下的心理创伤，但却是典型的复合型创伤（Complex Trauma)。这些创伤可能不直接威胁到生命，但很多却是长期持续了整个儿童时期。一个经历过911事件的幸存者和一个从小被抛弃、虐待、欺凌的孩子比，谁留下的心理创伤会更严重？这个问题不可能有答案。但是当一辆警车路过这样两个人，然后这两个人同时出现过度的恐惧反应之后，911幸存者更容易告诉自己”我刚才的反应是因为911事件的时候我听到最多的就是警车声音“；但是另一个从小受虐待的人却无法告诉自己”我刚才的反应是因为小时候我爸爸天天喝酒，他一喝酒就打我妈妈，然后邻居听到尖叫会报警，而我每次听到警车的声音我就知道他们又要来把我爸爸带走了。“他们只能告诉自己”我刚才的反应时因为我脑子有问题，我就是个神经病“（也不仅是他们自己，他们周围的人更会这么觉得）。

最后想说，不是每一个经历过复合型创伤（Complex Trauma)的人都会有BPD，就像不是每一个经历过战争的人都会有PTSD，这中间还是有一些运气的因素。大多数熟悉BPD的人应该都会知道辩证行为疗法（DBT)。这里就不具体介绍DBT想要教的那些技巧了，但是很多学习DBT的人很容易忽视了DBT的一个重要理论基础：生物社会理论^[4]（biosocial theory)。这个生物社会理论主要的核心是说绝大多数BPD患者症状的根本原因是1）生物学倾向（天生脆弱性）和 2）使病患产生情绪系统失调的无效环境（这里就包括复合型创伤）。想要提一下这个理论，就是想告诉大家，那些BPD患者如果在一个稍微健康一些的家庭成长起来，也许他们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很多时候看着坐在我面前的患者，听着他们的经历，我都会想：如果我经历了你的童年你的创伤，我真的能做的比你好吗？

想写这篇关于BPD的文章其实有段时间了，主要是因为遇到过很多专业的心理医生、心理学爱好者、BPD患者、以及BPD患者的家人经常对BPD有些偏见，也经常听到”远离边缘型人格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是咨询师杀手“之类的话。但是我想要说的是，BPD没有那么可怕，BPD患者和其他心理疾病的患者一样也需要被理解，甚至可以说他们的病症很大一部分就源于”不被理解“：不被别人理解，也不被自己理解。我喜欢跟我的患者说”你情绪的极端起伏就像一辆百公里加速只要2.8秒的法拉利跑车，车是好车，但是你比那些开着大众桑塔纳的人更需要学习怎么去开这辆跑车，不然太容易撞到人了，而且车子还会撞坏。我作为心理医生的工作就是要跟你一起想法办把这辆法拉利安安全全的开到纽约的时报广场去“。

我主攻的并不是BPD，但是因为见到的BPD患者不少，这几年又学了DBT，于是这一年来对于BPD理解加深了不少。我始终坚信建立一个互相理解、互相信任的治疗同盟，是心理治疗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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