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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断扒车夜 F

情断大年夜

                 憨子

题记:四十七个年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音信,但闭上眼就看到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自然蜷曲的刘海下泪水盈眶的双眼……

1970年的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白天,我是在宝鸡峡水利工程的王家崖汧河大坝工地度过的。和我一起过这个“革命化春节”的还有工地上几乎所有的民工。

那个时候正是造反派、革命干部、解放军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统一执掌地方党政大权的时候,激烈的“文攻武卫(江青语,实为武斗)”虽已告一段落,革命却还在如火如荼,“抓革命促生产”是工地上最响亮的口号,所以,当1970年春节来临的时候,咸阳市革委会对大坝工地的要求是“春节革命化,拿下五九八(海拔高度)”。工地按照这一要求通知各民工营(公社级)和民工连(大队级)不许放假,所有民工照常在工地劳动,谓之曰“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各大队为了留住民工,除了送肉改善生活外,还给坚持在工地上的民工记双份工。但春节回家团圆的观念在民工的心中根深蒂固,还是有许多人不顾这“良好待遇”偷跑回家。初一上午市革委会领导来工地视察慰问,记者长枪短炮的摄影记录,工地热闹非凡。下午领导一走,民工们就开始跑路,革命化的春节就算过完了。

我当时在渭城民工营营部部担任出纳,管理全公社民工的生活补助与后勤供应,按照规定自然也不能回家过年。但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几个工地上要好的同学就与我相约初一晚上扒火车回家。但到了初一,情况有了变化,于是我不得不被迫着经历一场 “伤心惊魂”。

初一早晨,在我们生产队插队的城市女知青小王找到我要我晚上带她回家。我告诉她我已经约好了几个同学一起回家,让她跟我们一起走,她说“不,我不认识他们,不好意思。”我叫她去约其他知青,她说其他人都不回去。我说“那你就只能跟我们一起走”。我告诉她没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我的中学同学。但她坚决不,还撒娇说:“哥,我怕生人,你答应我姐要照顾好我的,我就要你送我回家。”

说起来不好意思,在我们生产队插队的知青多数是咸阳市某中的初中学生,用现在的话说当时还都是未成年人。他们到生产队后与文化水平相对较低的社员很隔膜,而我是高六六级的应届返乡知青,就与我共同语言多一些,有事都爱找我。这个小王,来时也就十六七岁,比较特殊的的是她姐姐原是咸阳某中的高中老三届学生,运动初期与我相识,知道她妹妹到我们生产队插队,就专门带着她妹妹找我,托我照顾她妹妹。就这样,这个小王就特别与我亲近一些。大概也是到农村身边没有亲人,她不像别的知青呼我为 “强哥”,而是直呼为“哥”,好像我就是她的亲哥哥一样,有事没事的就爱找我说话。所以她这么一缠,我就没诀掐了,只能答应单独带她回家了。

下午,老同学来叫我,我撒谎让他们先走,之后我到当时条件最好的杨郭大队灶上要了几个肉包子,灌了一军用水壶热水,就和小王一起沿汧河向南步行去三十多里外的虢镇车站。才开始,这个小王就像个快乐的小鸟,叽叽喳喳的说着她所经历的趣事,但一个多小时后她就累得不行了,告诉我腿疼,要我拉着她。也是,你想,一个不到20岁的姑娘,上午还拉着架子车过革命化的春节,下午就要走三十多里路,真是难为她了。到虢镇车站时天早已经黑定,借着火车站微弱的灯光,我们牵着手悄悄地溜进车站,在两堆货物之间坐了下来,开始填饱饥渴的肚子。

说起扒火车,那可是那个特殊年代独特风景线。那个时候的民工没有钱,生产队也不给报销路费,所以大家来回都是扒火车。由宝鸡到西安的列车上天天都有土里吧唧的民工。就算扒车被抓住了,这列赶下去下一列又上了。铁路方面为此非常头痛,据说有一次专门安排路警堵截,结果一个白天在眉县车站就赶下去了两千多人。可这两千多人没有一个补票的,并且就在当天夜里又都一个不剩的扒车走了。

民工们中间还流传这样一则笑话。一群扒客车的民工被抓住押送到岐山车站派出所,民警让这些民工面对毛主席像“斗私批修”,保证以后不再扒车。这群民工中有个小年轻带头“斗私”:

“最最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我敬祝你老人家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坐火车没买票,向你老人家检讨。生产队不分钱,工地不给钱,我爸我妈没有钱,我想买票掏不起钱。请你老人家千万见谅,我以贫下中农的忠心向你发誓,你这次让我坐车回家,等我以后有了钱,给你老人家买个双环儿票。”

小年轻的这一番“斗私批修”让监押他们的民警哭笑不得,后面的人也没办法“斗私批修”了,只能将他们放了了事。

这话说得有点远,还是说我们的扒车吧。

与以往的扒火车相比,这次运气还蛮好的,刚吃毕就有一列货车从宝鸡方向驶来。我连忙拉着她找了个民工们称为“闷罐子”的车皮,我先扒上去弄开车门,然后伸手把她拉了上来。

这种闷罐子车皮是用来装运怕雨的货物的,除了两侧中间开着两个车门外,其他地方都是严严实实的,比较暖和,又不担心列车员查票,一般是民工们扒车的首选。我们扒的这节车厢是个空车皮,里面什么也没有。借着从我打开的车门透进的微弱光线,我到车厢的前面铺好事先带着的报纸,安顿她坐了下来,然后我再关好车门,车厢里一下子就黑暗下来。我摸索着走到她旁边坐下来。刚坐定, “哐当”一声火车就开动了。

火车开动的一刹那间,我们都不自觉的猛一晃动,她一下子靠在了我身上。我将她推起来,谁知她竟然一下子移了过来,将我挨的紧紧地。我移动了一下,想给两个人之间留出一点空隙,但没有成功。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也没有看她,而是二目直视前方,但耳朵里却听到她的呼吸声好像有点沉重。就这样,两个人都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匀称了,就听到她问我:“哥,你瞌睡不?”我说 “不”。事实上我也没有一点睡意。你想想,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单独与青春勃发的女孩这么近距离的坐在一起,并且是除了火车的咣当声外没有任何干扰的密闭空间。

听到我说没有睡意,她好像来了劲,就和我聊起了运动初期的往事。不知不觉间,她又将我挨的紧紧的。我也不好意思再推开她。聊着聊着,她居然给我讲起她们女知青之间小秘密,谈她们的爱情、约会,还有对未来夫婿的憧憬。说着说着,她忽然说到了我。

“哥,你知道不?我们女知青都很喜欢你。”

 “我不信!” 我说。

 “就是的,我不骗你,哥。”她急了。

她说的可能是实话,这个我也有感觉,不仅是她们,还有那些男知青,甚至其他生产队的知青都爱找我闲谝,大概是因为我是返乡知青,又是高六六届。

“你知道我们怎么说你吗?”她问我

 “怎么说我?”我问她。

 “大家都说你知识渊博,又帅气可亲。”她说。

 “你又乱说了!”我说。

 “我没有乱说。大家还说……”她有点欲言又止。

“还说什么?”我问。

“还说谁要嫁给你会一辈子幸福快乐。”

我苦笑了一下,说:“那是她们不了解我!我自己都感觉不到幸福快乐,还能给别人幸福快乐?”

我这个话绝对是真话,一点没有敷衍她的意思。运动开始我是迷茫的,但当自己敬爱的老师,那些在教学中认真负责的教师都被作为牛鬼蛇神批斗,而那些为同学们瞧不起的“渣滓”教师却成为运动红人的时候,我就对运动的正确性怀疑了。为了解放这些可敬的老师和学校领导,我努力过,奋斗过。虽然迫使学校运动权利机构筹委会释放了四十多名“牛鬼蛇神”老师,但在解放校领导的问题上却碰了钉子,为此,在咸阳市“促进祖国山河一片红”的会议上,我们几个同学与“三结合的新生政权”负责人发生激烈冲突,但最后却无果。而当取消高考,让我们这些农村学生返乡,城市学生插队的时候,我就对运动彻底失望了。十二年的辛苦学习两年的闯荡毫无价值,理想抱负成为泡沫,回到村里因家庭成分不是贫下中农而什么事情也不能做。更严重的是我解放“牛鬼蛇神”,与市革委会冲突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村里,大队革委会、贫协会都看我是怪物,我也就此成为运动的局外人,哪里能够高兴起来。但这样的心情只能压在心底不敢对任何人说。像小王这样的小姑娘,她们又如何能理解呢?

“我不信。我和我姐说过你,她也认为谁嫁给你会一辈子幸福。”

我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轻抚着我的脸,她一定是扭过头看我说话。幸好黑暗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否则,我痛苦的面容可能吓到她。

就这样,两个人都沉默了。大约能过十多分钟吧,小姑娘忍不住了。她说:“哥,不说这些了,我给你唱个歌好不好?”

“唱什么歌?那些红歌都听腻了。”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运动时期就那几首歌,听来听去早都腻味了。

“才不呢,这歌你一定爱听,是我们知青偷偷唱的,说不定你还没听过。”

“什么歌还偷偷地唱?”

“我唱给你听。”

她清了清嗓子,就轻轻的唱起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树叶在沙沙响。夜色多么好,令人心神往,多么迷人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悄悄看着我不声响。我想对他讲,但又不敢讲,多少话儿留在我心上

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情郎。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在这郊外的晚上。”

尽管列车行进的咣当声做着不和谐的伴奏,但却听得出来,她不是用嘴唱,而是用心唱,是诉说真挚感情的唱。尤其是唱到“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一段时,她的感情特别诚挚,我感到她的头扭过来看我,然后是两只手抱着我的右臂。更特别的是唱到“衷心祝福你好情郎,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时,明显的能感觉到她的心在颤,听得我心也颤。之后就是头靠在我的肩上。

其实这首歌我听那些插队的男知青们唱过,那一句不是“衷心祝福你好情郎”,而是“衷心祝福你好姑娘”。她的这一改,将她暧昧的小心思彻底暴露无遗。但我不能指出她的用心,更不能说是她的“错误”,我只能装傻的称赞她唱得好,比才旦卓玛唱的还好听。

“你喜欢吗?哥!”她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很满意。

“喜欢,当然喜欢。”我连忙回答。

为了避免尴尬,我赶紧转移话题:

“你困不困?睡吧?”

“我一点儿也不困!”她倒是精神头十足。

“可是,我困了,眼都睁不开了。”我长长的打了个哈欠,当然这是装的,但很像。

 “那你睡吧。”她声音里充满了不情愿。如果看得见,她的小嘴一定撅得老高。

“好,我们睡吧!”我背靠厢板不再说话。

没有了谈话对象,小姑娘也只好沉默了。但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她是身子一歪,很快就靠在我身上迷糊了。大概这样靠着不怎么舒服,后来干脆趴在我屈起的腿上打起了睡息声。

可是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心里止不住的浮想联翩。手举起来很久,终于忍不住放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而后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为了不弄醒她,我竭力保持着我的姿势。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咣当”一声巨响,火车顿了一下速度慢了下来。小姑娘被惊醒了,打了哈欠后黏黏糊糊的问我:“车到站了?”我回答说“不知道”后就让她坐起来,而后我走到车门旁,将车门拉开一个缝隙向外看。车越来越慢,车站的灯光从缝隙慢慢晃过,车进站了,终于停下来了,但却看不到站台,车停在在货场上。

“到哪儿了?”她问我。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咸阳。”

“那我们怎么办呢?”

 “等,只能等。”我告诉她。

根据我们扒货车的经验,一般的车站上货车不会停车,如果停车就有两种可能,一个是避让其他车辆,另一个是卸车皮或挂车皮,两种情况都不会耽误太久。但究竟停多久可没有个准头,所以尽管车停了,人却不敢下车。过去就有过人下车去看什么,结果货车开了,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放在车上的东西被拉走。所以,如果不换乘,扒车人都不会下车,只能在车上等。当然,如果你坐的那节车厢恰巧是被卸下来装货的,那你就得重新扒车。

我关上车门,回到她的身旁坐下。可想不到的是她告诉我她想小便。

这可是个麻烦事。车是不敢下的,下去也是在铁道之间不会有公厕,而且两个轨道之间距离很窄,如果来车就非常危险,可这小便又不能不解。我想了想,就叫她到车厢的那一头去。谁知她说:“太黑,我怕。”

我感到好笑,对她说:“傻姑娘,车厢啥也没有,有啥好怕的。”

“我就怕么!”她抓着我的胳膊摇,有点撒娇。

“那咋办呀?”

“我要你陪我过去。”

“这怎么行?”我有点急了。

“怎么不行?你是我哥!这么黑,又没有别人。”

她倒是很坦然的,相比之下,我的想法是否有点龌龊?人家姑娘都不忌讳,我怕什么。于是我说,“好吧。”

听我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拉着我的手一起在黑暗中摸索到车厢尽头,而后我说“你看看,啥也没有,还害怕?”

她松开拉我的手,说,“你别走!”

唉!我真是没有办法了,说:“好好好,我不走。让我身子拧过去总可以吧。”

我背过身子,耳朵里先是窸窸窣窣声音然后是欻欻的声音,再是窸窣声。最后她又拉住了我的手,说:“哥,好了。”

我们一起回到车厢前头坐下,她依旧依偎在我的身上。

 “哥,我冷。”刚坐下一会儿,她就说。

我捏了捏她的胳膊,知道她穿得很单薄,这冷不是装的。

关中的大年初一还在严寒的冬季,温度大都在0度以下,尤其是后半夜更冷。我们坐在空荡荡的铁皮车厢中,冷很正常,但在车厢中找不到取暖的东西。我知道这种情况,走时特别多带了件大棉袄,于是我就把大棉袄让她穿上。

 “我穿了,你不冷?”她问。

“我不冷,我是男人。”我说。

不冷是假的,只是,在小姑娘面前我必须是硬汉。

但心虽然勇敢,但身体不受心的管理,我还是控制不住的打了寒战。

“这样不行,你会冻坏的。”她显然是感觉到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不管身体怎样颤抖,但我必须嘴硬。道理很简单,不能让叫我“哥”的小姑娘冻着,否则我就没资格做人。

她不说话,自己站了起来。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感觉到她转到我对面,弯下腰,把我紧挨着的双腿向两边分开。

“你要干啥?”我惶恐。

 “分开!”她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我腿分开了,她一下子坐到了我的怀里,让我用大棉袄把她和我都裹住。

我震惊了,简直不知所措。但她的背靠在我的胸腹前,确实感到一阵温暖。我必须承认,在这冰窟一样的车厢里,这确实是个比较好的办法。

我从前面用大棉袄把她裹住,大棉袄的衣襟包住了我身体的两侧,就这样,两个人的身体隔着小棉衣紧紧的贴在一起,我一下子暖和起来,但心却开始颤栗。

为了不让大棉袄掉下去,我两只手从前面箍住棉袄,但客观上也是搂住她。我感到她颤了一下,知道自己的手搂到她凸起的部分,脸立即烧灼起来。

 “这样暖和了吧?”她似乎在扭头问我。

“嗯。”我不知说什么好。

“哥,我聪明吧?”她调皮的问。

“嗯。”是聪明,可这合适吗?我突然想到古人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我们这样是不是失节!

“哥,我知道你想啥。我是你妹,我觉得这样挺好,你怕啥?”

真是天真无邪的小姑娘!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羞愧。于是说:

“好,你不冷了就好,睡觉吧!”

“嗯,我们一起睡。”

唉,这姑娘!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她依偎在我的怀里香甜的睡着了。可是,我一点睡意都没有。你想想,一个青年男子,怀里搂着个青春袭人的小姑娘,他怎么能睡得着?

她的背部紧贴着我的胸腹,我似乎能感到她的体温;我的双手搂在她的胸前,隐约能够感到她胸乳随着呼吸起伏;我的下巴时不时的碰到她的秀发,鼻孔里是少女特有的体香。我感觉有些醉,呼吸也急促起来,身体下面的那个东西似乎要挺起来。

“流氓!”我心里怒斥自己,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忽然想到柳下惠,觉得我这个从来自以为清高的人实际上很低劣,到了真情境中怎么就不能坐怀不乱?!

这样一想,我就渐渐地平静下来。

大约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扒的这列货车停在这个车站一直没有动,我估计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们被摔在货场了。

我推醒小王,她揉着眼睛问:“到了?”

 “车就没开,咋能到。”

 “没到你叫我干什么?人家睡得正香呢。”说着她圪偎了一下,把我靠的更紧。

“傻妹妹,这个车可能不开了,我们得另换车。”我推她起来。

她似乎不情愿的起来,揉了揉眼睛,问:“这是到哪儿了?”

“下去就知道了。”

我让她把大棉袄穿好,自己推开车门跳下去。一股寒气袭来,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哥,我怕!”她到了车门口,迟疑着不敢跳。

没办法,我走到车门下,她蹲下来把双手伸向我,然后向下一扑。人是下来了,但整个儿在我怀里。她乐的咯咯笑。

 “你是故意的吧?”我感觉自己上了当。

她不回答,但笑得更厉害了,还把我抱得更紧。

“别胡闹,叫人看见了。”我用力想推开她。

“我不怕。”她说。

“你不怕?我们是扒车的。”

她这才松开搂抱我的双臂,但又双手拉住我的左臂,头靠在我的肩上说:“走吧。”

我们绕过两辆货车,从西侧上了站台,看到站牌才知道我们在蔡家坡车站待了两个小时。还好,大概是天冷的原因,站台上稀稀疏疏的只有几个工作人员,他们谁也懒得理我们。

在站台上等了一会儿,稀稀拉拉的有几个乘客进站了。一会儿,一列客车自西向东进了站台。车门一开,列车员刚下来我就拉着她急急忙忙的上了车。车上人倒是不少,一下了暖和得像进了天堂。

意想不到的是在这节车厢里,竟然遇见了那几个本来与我相约一同扒车回家的同学,看到我他们十分兴奋,立即大声叫我。我应了一声,小王抓着我胳膊的两只手立即放开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撞了我一下后向前面走去,我看到她脸红扑扑的。

这一幕还是让眼尖的同学看到了,他们起哄:

“怪到来不跟我们一起走,原来约了美女啊!”

“老实交代,什么关系?”

我告诉他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她只是我们队上的一个知青。这下他们更来劲了,打趣“'高压线’你也敢碰呀!”

“高压线”指的是到农村插队的城市女知识青年,因为当时革委会为了保护下乡知青出台有严厉的法规,社员群众与下乡知青冲突不问青红皂白首先处理的是社员群众,尤其是女知青。我们公社八旗寨大队的会计与一个女知青恋爱,不知为什么闹翻了,结果是那个会计被逮捕判刑三年,所以农村人就把女知青比作“高压线”, 不敢碰。

我与他们聊了一会儿就赶紧告别,背后还传来他们的打趣声:“小心触电!”

我走到她跟前,还没有说道歉的话,她就又双手抓住我的右臂,把头贴在我的肩上,问我:“哥,他们说我什么?”

“没有说啥。净谝些闲话。”我羞于实话实说。

“你骗我!我知道。”她摇了一下我的胳膊,娇声说。

“你知道啥呀!”我含糊其辞。

“他们一定说我是你的对象。”

那个时候还没有把谈恋爱的双方称为“男女朋友”的说法,也没有 “情人”之类的称呼,普遍流行的是用“对象”一词指代恋爱中的男女或者未婚夫妻。她的这个说法我当然是不能承认了,就说她“净胡说!”

“我说对了!你脸都红了。”

她似乎很得意,而我确实感到脸有些发烧。

“我要真是你对象多好!”她喃喃的说,头也随之低下。

我一阵震颤。坚定地说:“这不可能!我有对象了!”

“可我爱你!”她声音不大,依然低着头。

“这绝对不行!”我把她的双手捋开。

她迟疑了一下,又把我的胳膊抓住,说:

“哥,你别生气嘛,我就是那么一想。”

此后,我们不在说话,直到正午列车进入咸阳车站。

下车后我们不敢走出站口,而是迅速的从列车后面拐到车站与外界隔断的北墙根下,那里有铁路职工们上下班的一条便道。沿着墙根一直向西,到了西闸口我们就出了车站。这一路上,她都抱着我的胳膊,头贴在我的肩上,很像一对情侣或者小夫妻。大概正因为这样,从下车到出站一直无人过问我们。

她家就在铁路北的汇文路西端纺织技校,而我回家要向东走,并且还有将近20里路,所以一到汇文路我就和她告别。可她拉着我不放,撒娇地说:“说好了的,你要送我回家。”

“这里离你家不远了,还是你自己回去吧。”我求她。

她看着我, “噗嗤”一声笑了,说:

“哥,你看不到,你脸脏的,不怕人见了笑话?”

我这时才注意到她小脸的粉尘,自然想到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真不知昨晚客车上的乘客怎么看我们。

我对她说:“这没啥。我到前面找个水龙头洗洗。”

“你到哪儿找水龙头啊?而且这么冷的天。”

她一说冷,我就禁不住哆嗦了一下,这才想到她身上还穿着我的大棉袄,但又不能张口要衣服,因为这里距她家还有一段距离。想到这里,我犹豫了。

看我犹豫,她就拉我。“哥,这里离我家不远,你送我回去,你也洗洗脸,暖和一下再走,反正已经初二了。”

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我就随她了。

到了纺校大门口,我让她放开我,说:“你这样拉着我,不怕撞见邻居或者同学?”

“我才不管呢!”她嘴一撇,眼睛把我一翻,两只手把我拉的更紧了。没办法,只能由着她,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反正我在这里又没有熟人。

到了她家,她翻出备用钥匙打开门,她家里没有人,但屋子里很暖和。

“你爸不在?”

“我爸不知道我要回来,应该是到那个亲戚家去了。”她说着,熟练的打开屋子中央的火炉炉门,将火捅旺,将炉子上坐的热水倒在洗脸盆里,让我先去洗脸,她自己又出去提了一壶水回来放在炉子上烧。

我打量她家凌乱的家居,我知道,她母亲已经去世多年了,全家就她父亲和她们姐妹俩。姐妹俩插队了,剩下一个老父亲大概没有心思收拾房子。大概他知道女儿们要过“革命化的春节”,没有心思孤零零的呆在家里。

我洗罢脸,坐在火炉旁喝着她给我泡的热茶。炉火很旺,不一会儿棉衣就穿不住了。

她端了一盆热水到里屋去洗。一会儿,她从里屋出来,我注意到她已经脱了相对宽松的棉衣,紧身的薄毛衣使她的胸部很突出,整个身形窈窕婀娜,自来卷的乌发下粉白透红的脸庞,比一般女人稍凸的脸颊中间是周正的鼻梁,弯月眉下两汪清泉般的凤眼,浑圆的下巴上是自带笑意的红唇。说实话,我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漂亮,大脑迅速的旋转着搜寻我所知道的美女形象,但没有找到。是的,没有找到。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她。

她发现了我的失态,粉嫩的脸蛋飞上了红晕。

“哥,你看我漂亮吗?”她有点羞怯的问。

“漂亮!妹妹真漂亮!”我由衷的回答。

“你喜欢吗?”她正视着我,两眼闪着异样的光。

“喜欢。”我倒是变得有些羞怯,声音低得只有我听见。

看到我的窘样,她倒开心的笑起来。

还好,火炉上的水开了,热气蒸腾,锅盖被冲的砰砰响。她放开我,取来挂面下到锅里,然后熟练的在碗里放进肉臊子、葱花、醋酱、香油,还有那时农村人极少见过的紫菜、虾皮等。很快,细细的挂面煮好后捞到瓷碗里,再浇上一勺热汤,满屋子立刻香气沁肺。一碗热腾腾的酸汤臊子面端到我面前。

她的这一切一点也不像小姑娘,倒是很像成熟的巧手媳妇,我有些惊讶。

我开始吃饭,她搓着手,静静的看着我,像个家庭主妇一样的问我看什么轻,要不要辣子等。

看着我贪婪的连吃两碗,她得意的笑着问我:“哥,咋样?看我的手艺咋样?”

“好!”

“真的?”

“真的!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饭!”

我这不是恭维,而是真的感觉,至今我都觉得那是我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听我这样说,她很得意,问我:

“是吗?你喜欢吃我做的饭?”

我笑说:“喜欢。”

“是吗?那我给你做一辈子饭咋样?”

“那当然好。”鬼使神差的,我说出了我最不该说的话!

“那我就做你媳妇。”她兴奋地接着我的话茬。

我一愣,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急忙申明:

“这绝对不可能!”

申明的同时低下头不敢看她兴奋的脸色。

看不到她的脸色了,眼睛里却是她修长的双腿。

那两条腿交替着挪到了我跟前,她突然一下子抱住了我的头,把我的脸埋在她的胸脯,我清楚的感觉到两团柔软的东西挤着我的双颊,身体像遭到电击。

我有点晕,一时不知所措,耳畔里响的是她有点发颤的声音:“哥,我真的想做你媳妇!”

我吃惊,害怕,急速的站起来,说:“这不行!”

“有啥不行的?”她还是扑上来,双手勾着我的脖子,仰脸看着我,小嘴呢喃着:“从我姐把我托付给你开始,我就认定你了。”

说着话,她踮脚仰头把红唇贴到了我的嘴上。

我呆若木鸡,任她亲吻着。

我听到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脯的起伏让两团凸起一松一紧的挤着我的胸膛,我不由自主的两手从她的腋下伸过去紧紧的抱住她,下面的东西不争气的开始挺起。

她也许感觉到了什么,勾着我脖子的双手搂的更紧,下身似乎在向前挺起,嘴里嘟囔着:“哥,抱紧我,抱紧我!”

忽然,我觉得她的身子有点瘫软,好像在下坠,就更紧的搂住她。她说:“哥,抱我到里屋去!”

我看到她的美丽的双眼开始迷离,脸蛋变得通红。我知道了她的意思,忽然害怕起来。

“妹妹,妹妹,你醒醒,我是你哥!”

我把她放到凳子上,让她坐好。

“我不要当妹妹,我要做你的妻子。”我听的非常清楚,她说的坚定而有力,头埋在我的胸前两臂搂着我的腰不松开。

我一手搂着她的后脑,一手抚着她的头顶,耐心的解释:

“好妹妹,你知道的,我是农民,给不了你幸福。”

“我不管,我知道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是幸福。”她把我搂的更紧,头埋得更深。

“可我已经订婚了,马上就要结婚了。”

“你们没结婚,我不许你娶她!”她在撒娇,语气还有些刁蛮。

“农村不比城市,这样乡党的唾沫能把我淹死。”我继续解释。

“我不管,我就要你!”她还是刁蛮的撒娇。

我的心有点动,不再说话,盘算着应该怎么办。

我想到城市姑娘与农民的差距,想到知青插队也许不会长久,国家对她们有特殊的政策,而我会一辈子打牛后半截。如果答应她,那可能铸成无法弥补的过错。

我也想到如果抛弃已经与我订婚的姑娘,那姑娘会怎样的难受,怎样的觉得难以见人,为此遭到的乡党邻里鄙视的眼神。毕竟,那个时候订婚后又悔婚的事情还是比较少的。

最可怕的,还有“高压线”!

于是,我开始向她解释:“这不可能……”但刚说一句话就被她打断了。

“有啥不可能的?我今天就把我给你!”

说着,她又扑到我怀里,抱住我,口里喃喃的说:“哥,我们进里屋去”。

听她这样一说,让我突然想起同学的警告:“'高压线’你也敢碰!”

我打了个冷战,赶紧分开她的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行,绝对不行!这样会害死我们的。”

她显然有些吃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怎么会?我喜欢你,我们结婚,看谁还能说啥!”

我忽然想到在那本书上看到过这样的说法:“恋爱中的女人都是傻子,她们为爱而发狂”,她现在就是这样,没有办法跟她讲道理。趁着我还清醒,我应该当机立断。

“你清醒一点,我是受你姐之托照顾你,我从来都不爱你!”我知道自己说话违心,但语气坚定。

“你胡说,你是爱我的!”她愣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再给你说一次,我不爱你!我要走了!”

说毕,我用力推开她,穿上棉衣,抓起我的大棉袄就向外走。

见我要走,她扑过来,拉住我说:“哥,这话不说了,你等一下,等我爸回来和你见个面。”

“跟你爸见个面?什么意思?”一回头,看到她殷切的面容,眼里含着的泪水,我一秒钟都不敢停了。我怕我管不住自己。

“不了!没有这个必要!”

我撕开她的手,拉开门大步的走出去!

“哥!”“哥!”我听到她带有哭音的叫声,但没有停住脚步。

走出去好远,要出校门了,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发现她竟然就只穿着那一身薄薄的毛衣,就在距我不远处的萧索的寒风中。原来,她一直跟在我后面。

“傻姑娘,不怕感冒!”我想喊她回去,但又怕她不顾一切。为了断她的念想,我狠下心跨出校门转弯走了。我鼻子酸酸的,感觉到她就在纺校大门口看着我,但不敢再回头,我怕看到她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

我在家呆过大年初五后回到宝鸡峡工地。一个星期了,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两个星期了,还是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一个月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到工地来。后来,她姐告诉我,说她那次扒车回去冻病了,很严重,在家住了两个月。听口气,她姐不知道她是和我扒车回去的,更不知道,她真正的病因。我心里像刀戳,但不敢说明真相。

宝鸡峡工程结束后我回到村里担任会记,我们不可避免的常见面,但她再也没有以前的亲热,并且尽量的回避我。不得已见面时也是冷冷的不搭理我。我怕她旧情复燃,也刻意保持与她的距离。两年后有了知青招工名额,我说服生产队长和大队书记推荐她去。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四年后恢复高考,我也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村庄。

现在,50个年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得到过她的任何音信,但在梦里经常看到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身影,自然蜷曲的刘海下泪水盈眶的双眼……

完成于202156

作者简介

刘彦强,笔名憨子,陕西咸阳人,高级教师。从事高中思想政治教育近四十年,为全国知名政治教师,曾在各类教育刊物发表教研论文180余篇,主编出版《青少年心理行为咨询》丛书、《中学思想政治课学习指导》丛书、《学习心理学》以及多种教辅读物。教学之余涉猎散文诗歌,有百余万言杂谈以及诗词散见于多种刊物。退休之后笔耕不辍,出版《坡刘村志》、《草根憨语》等书,有《佳儿传奇》等小说面世,散文以哲理性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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