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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时期的绍兴及其地域文化

内容提要:明清两代,绍兴既属浙东,又属江南。至清代,绍兴酒、绍兴师爷、绍兴话已是通行海内,成为绍兴地域文化的标志。绍兴酒风行天下,理应在清代中期以后。由于地窄民稠、识字率高、科举竞争加剧等诸多原因,绍兴人外出游幕、处馆、经商成风,足迹遍布各地。特殊的地理与人文环境,造就了绍兴人的内在性格处于多面性的矛盾状态,即俭啬、刚崛与狙狯并存。若是以江南区域为视野,吴文化与越文化在保持江南文化趋同性的同时,也不乏差异性。

来源:《安徽史学》(合肥)2020年第03期。

引论:问题的提出


究历史时期的天下大势,经济、文化呈现一种由北向南的转移态势。一方面,在上古甚至中古时期,“以雍、冀、河、洛为中国,楚、吴、越为夷”;然进入唐末、五代以后,声名文物“反以东南为胜”,大河南北,不无少让。①另一方面,就天下大势观之,“江浙”地非上游,然自明代以后,国家财赋已“尽在东南”。②这是一个颇有意思的问题,且久已为研究者所关注。
   
所谓的“东南”“江浙”,仅仅是笼统言之,若是更加细化,则更应关注吴越。至晚从清初以来,人们提及苏州,首先想到的是“状元”与“梨园子弟”。二者已经被视为“苏州土产”或“苏州土宜”③,几成苏州的城市名片。至于绍兴,根据梁章钜的记载,清朝人常笑绍兴有“三通行”,言外之意是“名过其实”。所谓“三通行”,一为“刑名钱谷之学,本非人人皆擅绝技,而竟以此横行各直省,恰似真有秘传”;二为“州人口音实同鴂舌,亦竟以此通行远迩,无一人肯习官话而不操土音者”;三是“酒亦不过常酒,而贩运竟遍寰区,且远达于***绝域”。④可见,绍兴师爷、绍兴话、绍兴酒三者,在清代已是“通行海内”,同样成为绍兴的城市名片。清代有两则俗谚,大抵可以证实绍兴人之行遍海内。一则俗谚是“鷌鸟豆腐绍兴人”,“此三者,不论异域殊方,皆有”。⑤此谚出自范寅《越谚》,其意是说绍兴人如麻雀、豆腐一样遍布全国各地。另一则俗谚是“无绍不成衙”⑥,其意是说绍兴人遍及各地衙门,已经成为各地方衙门佐治人员的主要来源。
   
绍兴现在自号“酒乡”“桥乡”“名士之乡”,大抵符合实情。在此抛开桥乡不论,从绍兴酒、绍兴人、绍兴话三个层面,就绍兴地域文化的形成及其特点稍加探讨,进而将其置于江南区域文化的视野之下,就吴越文化再做一些尝试性的比较。
一、绍兴酒:风土与方物
但凡记载一方地理之书,无不涉及地理沿革、形胜、风土、物产诸门类。探究明清时期绍兴地域文化的形成,无疑需要从这几个方面追溯其源,而后考察其地域文化的确立及特点。

(一)地理沿革

绍兴,古称东扬州、越州、越郡。按照一般的说法,在上古时期,绍兴仍属“荒服国”,唐虞时尚未有名。据《史记·夏本纪》记载,禹会诸侯,江南计功,命之为“会稽”。会稽一称,实为“会计”之义。秦始皇二十五年(公元前222年),平定江南等地,越国国君降,置“会稽郡”,治辖吴地。隋文帝开皇元年(581年),改为“吴州”。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改为“越州”,不久再罢越州,改为“会稽郡”。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又改称“越州”。天宝元年(742年),恢复“会稽郡”一名。建炎四年(1130年),宋高宗为避金兵,自温、台返回,驻跸于越州。次年,改元“绍兴”。越州的官吏、军民、僧道上表乞府额,宋高宗云:“昔唐德宗以兴元元年幸梁州,改梁州为兴元府”,于是就借用兴元故事,赐名“绍兴府”。绍兴一名,由此确立。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年),改为“绍兴路”,属于浙江行省。
   
明太祖朱元璋建国以后,于洪武二年(1369年)恢复“绍兴府”一名,属于浙江承宣布政使司,下辖山阴、会稽、萧山、上虞、余姚、诸暨、新昌、嵊县八县。清因袭明代之制,仍称“绍兴府”,下辖八县,隶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属分巡宁绍台温海防兵备道。⑦

(二)风土形胜

浙江一省,有一条重要的地理分界线,即钱塘江(浙江)。以钱塘江为界,分为浙东、浙西,故又有“两浙”之称。浙东、浙西,形势、风俗各异。⑧
   
绍兴府属于浙东。绍兴水乡风情的构成,自然难以离开众多的江河湖泊。纵横交错于绍兴的河港、池塘姑且置而不论,即以大江、大湖而论,绍兴亦复不少。以江来说,最有名的就是钱塘江。钱塘江源自徽州府黟县,经富阳县150里入县境,转北流,至杭州府海宁县界入海。钱塘江虽非流经绍兴之江,却是钱塘、萧山二县的分界线,江西为绍兴府属的萧山县,其西兴驿为江边的著名渡口。⑨
   
在钱塘江之外,流经绍兴府属各县的江流还有四条:一为东小江,源出台州的天台山,西至新昌县,又西至嵊县北,经会稽、上虞而入海;二为西小江,源出山阴县,西北经萧山县,东复山阴抵会稽而入海;三为余姚江,源出上虞县,东经余姚县,又东过慈溪县至定海而入海;四为诸暨江,源出金华的东阳、浦江、义乌,合流至诸暨县,经山阴至萧山入浙江。⑩
   
除了天然的江河之外,绍兴府内尚有一条运河,又称浙东运河,既得灌溉之利,又是绍兴一府的交通大动脉。绍兴的科举士子、普通读书人,大都通过运河,在萧山西兴渡过钱塘江抵达杭州,而后走向全国。浙东运河,西自萧山的西兴驿,东通曹娥江,东西横亘300余里(一说200余里),流经萧山、山阴、会稽、上虞四县。西兴是一个水驿,在萧山县西10里,钱塘江的东岸,西兴镇运河南岸。运河由西自东,从萧山至钱清,长50里。东入山阴县,径入府城中,至小江桥,长55里。又东入会稽,长100里。(11)
   
绍兴之湖,最为闻名的是镜湖(又称鉴湖),此外尚有湘湖、夏盖湖、白马湖、上妃湖、西溪湖。镜湖,在会稽县南三里,属于山阴县,绵跨山阴、会稽二县,周回358里,总受二县三十六源之水。王羲之有云:山阴路上行,如在镜中游。镜湖之名,由此而来。(12)湘湖,在萧山县西二里,周回80里,溉田数千顷。(13)夏盖湖,在上虞县西北45里,北枕大海,周回105里。海岸有夏盖山,湖直其南,蓄白马、上妃二湖之水以防旱,地势东低而西高,旁立三十六漾,溉田1300顷。白马湖,一名渔浦湖,在夏盖湖之南,周回45里,三面皆壁大山,三十六涧水均会于湖。上妃湖,在夏盖湖之南,白马湖之西,周回35五里,《水经注》称之为“上陂”,后误称为“上妃”。西溪湖,在夏盖湖西南三里,溉田2000余顷。(14)
   
绍兴有山、有水、有湖,自具一种独特的水乡风情。东晋、南朝以来,直至明清,文人学者,对绍兴山川景色,各有描摹。东晋王献之云: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顾长乐从会稽回,有人问他会稽山川之美,顾氏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15)这两段记述,几乎成为后人描摹绍兴山川景色的范本。
   
入明之后,诸家关于绍兴山川景色的记载众多,无不一派水乡风情。诸如绍兴人张元忭称,“吾越岩壑之胜甲天下,鼓棹而出游,远近数十里之内,其为奇峰、邃谷、怪石、好泉者,信步皆是。”群山所宗,尤以秦望山为最高。环秦望之麓,遍布佛寺,如明觉、普济、广福、天衣,更以云门寺为胜。自义熙迄明代千余载,皆湮于榛莽,但故址依然。(16)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记载绍兴城市“一街则有一河,乡村半里一里亦然,水道如棋局布列”,犹如天造地设。(17)又说绍兴“度郯川而西北则河水平流,两岸树木交荫,莲荇菱芡浮水面不绝,鱼梁罾笱,家家门前悬挂之,舟行以夜,不避雨雪,月明如罨昼,昔人谓,行山阴道上,如在镜中,良然。”(18)明末清初绍兴人张岱论自己家乡的山水景色:“会稽佳山水,甲于天下,而霞蔚云蒸,尤聚于山阴道上。故随足所至,皆胜地名山。”(19)
  
(三)绍兴酒
   
绍兴乡土物产丰富,尤以霉干菜、绍兴酒最为常见闻名,且更能反映绍兴人的日常生活。据明末清初人周亮工的记载,至晚在清初,霉干菜与绍兴酒,已经并称。如顺治八年(1651年),周亮工与画家陈洪绶在杭州定香桥晤面,陈洪绶欣然答应替周氏作画,“急命绢素,或拈黄叶菜,佐绍兴深黑酿”,云云。(20)所谓的“黄叶菜”,应该已是霉干菜的嚆矢。
   
关于绍兴酒的起源,大抵有以下两说:一说起源于越王勾践之时。如清人方濬师记载:“山阴县西有投醪河,一名箪醪河,亦名劳师泽。相传勾践栖会稽,有酒投池,民饮其流,战气百倍。今绍兴酒遍天下,殆权舆于此。”(21)此可略备一说,因来自传言,并不足信。另一说则认为起源于六朝以前。如清人梁章钜引梁元帝《金楼子》云:“银瓶贮山阴甜酒,时复进之。”由此断言六朝以前,绍兴酒“已盛行矣”。且在六朝时,绍兴酒即“名为甜酒”,足见绍兴酒的醇美00)又据宋人朱弁《曲洧旧闻》载,张能臣记宋代天下酒名,有明州之“金波”、越州之“蓬莱”,可见绍兴酒在宋代已然具有名酒的地位。然置诸整个宋代各地酒品,甚至仅仅限于江南名酒诸品,绍兴“蓬莱”酒的名声,也不过与明州之“金波”,杭州之“竹叶青”“碧春”“白酒”,苏州之“木兰堂”“白云泉”,湖州之“碧澜堂”“霅溪”,秀州之“月波”等并列而已。(23)
   
从诸多史料记载不难发现,在明代,绍兴酒名闻天下的地位尚未完全确立。明人曹安《谰言长语》称,绍兴酒“入口便螫,味同烧刀,此酒一出,金华、浙、闽诸酒皆废矣。”(24)此虽可备一说,却并不能证明绍兴酒在明代中叶已经风靡全国。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明人一向信奉“南茶北酒”之说。茶是南方的好,而论酒则以北方所产为佳。如明代与绍兴同属浙东的宁波人薛冈就持“南茶北酒”之论。他以自己足迹所至北方五省的经验,列出了不少北方的佳酿。据薛冈的品第,清风吕氏所酿堪称“北酒之最上”;南和刁氏所酿则稍为次之,但也称得上是“北酒之上品”。至于南方所酿之酒,只有苏州的三白酒,才“庶几可饮”。此外,如宁波、绍兴所产的三白酒,“几乎屯刀,可刮肠胃”。(25)顾清对酒的品评中,也认为山东之秋露白,淮安之绿豆酒,括苍之金盘露,婺州之金华酒,建昌之麻姑酒,太平之采石酒,苏州之小瓶酒,都很有名,但不如广西之腾县酒、山西之襄陵酒。尤其是山西的襄陵酒,被顾清誉为“第一”。至于永嘉酒、绍兴酒,虽亦有绝佳者,但大多被“松江酒”的名头所掩而不甚彰显,甚至直接称为“松江酒”。(26)明人顾起元喜饮酒,但不善饮酒,将自己品尝过的佳酿开列了一张单子。(27)绍兴的“豆酒”虽在其列,但正如前引《谰言长语》所载,“入口便螫,味同烧刀”,并非为时人所追捧。
   
绍兴酒尤其是绍兴黄酒的风行天下,理应在清代中期以后。明末清初人姚廷遴自记明末幼年时,松江府城中的一般小户人家,早上必喝松萝茶,晚上必饮“竹叶青”与“状元红”两种酒。(28)所言“状元红”,即属绍兴黄酒。(29)至清初,绍兴黄酒已成为京城流行的南酒之一。如刘廷玑记载:“京师馈遗,必开南酒为贵重,如惠泉、芜湖、四美瓶头、绍兴、金华诸品,言方物也。”即使如此,刘廷玑对绍兴黄酒仍不乏微词,认为“惠泉甜而绍兴酸,金华浊醲,均非佳酿”。(30)
   
清代中期以后,据博明《西斋偶得》所载,当时天下“盛行三事”,即绍兴酒、昆腔曲、马吊戏。(31)大致生活在乾嘉年间的浙江海盐人周广业曾叹言:“今所重者,则独在绍兴酒”。他说绍兴酒“味既浓厚,行亦甚远,每坛可三十斤许,以石灰周涂之,泥封其口。”(32)这几乎已与后世绍兴的坛酒趋于一致。梁章钜的记载亦可证实,当时的绍兴有“三通行”,其中之一即绍兴酒“贩运竟遍寰区,且远达于***绝域”。(33)从清人甘熙的记载可知,绍兴的“百花酒”“高粮酒”也开始进入到南京市场。(34)又清末光绪年间,在北京宣武门外北柳巷路东的长发号,专门发卖绍兴酒。(35)清末李虹若写有一首《酒楼》诗,可见绍兴酒在北京酒楼相当风行,诗云:“陈绍斟来色似茶,高楼午酌胜仙家。藕心莲子冰初浸,嚼得寒香沁齿牙。”(36)清末嘉兴的土酒俗称“时酒”,亦名“黄酒”,“自越酿盛行,好饮者皆不顾而睡”。(37)显然,绍兴酒的流行对嘉兴的土酒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绍兴酒一旦风靡,随即引来美食家的评骘。清人袁枚号称美食家,其所著《随园食单》名闻当世。袁枚自称性不近酒,却能深知酒味,他将绍兴酒评为“如清官循吏,不参一毫造作,而其味方真”;又称绍兴酒,“如名士耆英长留人间,阅世故而其质愈厚”。基于此,袁枚认为,存贮时间不超过五年的绍兴酒,“不可饮”,搀水的绍兴酒,存贮时间亦不能超过五年。此评堪称“真深知绍兴酒之言”。(38)
   
清代中期以后,绍兴酒通行天下的原因,还在于缺少其他品类的酒可以与其相抗衡。这主要得益于山阴、会稽之间得天独厚的鉴湖水。鉴湖之水,最宜酿酒,易地而酿,则难成佳酿,居于其他府的绍兴人,也曾如法酿酒,但因水质不同,酒味随之“远逊”。(39)当然,这也不可一概而论。即以广东顺德为例,当地的水质就颇为适合酿造绍兴酒。如顺德有一水乡陈村,其水虽通海潮,但“味淡有力”。绍兴人认为,当地的水质与鉴湖水相近,就“移家就之,取作高头豆酒,岁售可数万甕”。于是,屈大均将陈村之水命名为“酿溪”,并作一诗,云:“龙眼离支十万株,清溪几道绕菰蒲。浙东酿酒人争至,此水皆言似鉴湖。”(40)
   
就酒品而言,山阴所产之酒,即称“甜酒”,显然属于绍兴黄酒。但绍兴酒并非一概都是甜酒,至少在酿造之时,即已有“路酒”“家酒”之分:路酒,“可以行远”,显然属于贩卖之酒;家酒,则只供家常之用。显然,家酒品质明显优于路酒。(41)至于绍兴黄酒的品类,则数“女儿酒”(又称“女酒”)最为闻名,此即今日所谓的“女儿红”。关于女儿酒的由来,一般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最为流行的说法,传说绍兴富家养女,刚满月,就开酿好酒数坛,直至此女出门,则以此酒陪嫁;另一种说法则来自杭州人,认为女儿酒由男家所酿,直至娶妇时,就以此酒为“纳币之需”,故称之为“女儿酒”。两说相较,再以《格致镜原》所引《投荒杂录》印之,当以前说较为符合事实。女儿酒的收藏,至少须有十余年。女儿酒的酒坛,通常以“彩绩”装饰,故又名“花雕”。根据绍兴旧志所载,尚有荳酒、薏苡酒、地黄酒、鲫鱼酒各种名称,以荳酒最为著名。荳酒以绿豆为曲,统名之为“老酒”。此外,又有一种“萧酿”,以萧山金井之水酿制,可与“越酿”并重。(42)
   
上面提到的“老酒”,其实是越谚土语。但凡绍兴所产之酒,在家乡则称“老酒”;一旦贩卖于外地,则称“绍兴酒”。根据范寅《越谚》所载,绍兴酒的分类显然比梁章钜所记更为详细且精确。绍兴酒的品类大致有:加饭酒,大抵饭多则力厚味重,加饭就是加重之意;京庄酒,可以运抵北京不坏;广庄酒,内陆运至广东,路途更远,则必须双加重,故有此名;花雕酒,酒坛有花,大倍于常,娶聘时不论贫富,均必须用花雕酒。若是按酿造节候分,以立春前后为界,立春前冬季酿造的,称“冬工酒”;立春后酿造的,则称“春工酒”。上述均为绍兴黄酒品类。绍兴酒中亦有烧酒,一般称为“淋饭酒”。此酒以酒酿饭淋冷落缸,用糟粕起蒸,“甑流汽下”,即为烧酒。绍兴烧酒,最佳者为“镜面”,无花,掺水反而起花;次者为“楼花”;最次者,则为“有花”。(43)
二、绍兴人:四方流寓及其群体性格
   
正如前引越谚所云,“鷌鸟豆腐绍兴人”,在明清两代,绍兴人的足迹遍布海内,甚至远至澳门,充任“通事”之职。(44)其实,并非绍兴人天生好游,轻弃乡土,而是时势所迫,为了维持一家生计,不得已而为之。细究绍兴人远游的原因,大抵不外以下两点:
   
一是绍兴“地窄民稠”,为求生计,不得不外出。对此,万历年间纂修的《绍兴府志》有系统的记载。据此可知,在经历了六朝东徙、宋代南迁之后,绍兴已是“生齿甚繁,地更苦狭,非复昔之地广人稀矣。”(45)明末绍兴人祁彪佳的记载,更将绍兴因“地窄民稠”而导致粮食不足的窘况暴露无遗。祁彪佳对山阴一县做了初步的统计,全县田仅62万余亩,“民庶之稠”,即人口则超过124万,“以二人食一亩之粟”,即使是丰登之年,亦止供半年之食,所以“每藉外贩,方可卒岁”。(46)正如明末绍兴人王思任所言,“民稠则欲不足,欲不足则争,争之不得则骛,骛之思,必起于贤智者”。绍兴既是“贤智之乡”,且又“喜骛又善骛者也”,所以“骛必极于四方,而京师尤甚,得其意者什三,失者什七”。(47)
   
二是绍兴人识字率高,士人科举仕途竞争加剧,那些在科举上已经绝望的士子,只好外出觅生计。在明清时期,绍兴人好学成风,史称:“下至蓬户,耻不以《诗》《书》训其子;自商贾,鲜不通章句;舆隶亦多识字。”(48)明末清初人张岱,更是说余姚风俗,“后生小子无不读书”。(49)绍兴人读书成风,识字率相对较高,导致以下两大结果:一是绍兴一府科名甚盛,二是绍兴人外出处馆成风。就此而论,王士性说“宁、绍盛科名缝掖”(50),显非空穴来风。
   
(一)游幕、处馆与经商
  
正如王思任记载所言,绍兴人游寓四方,尤以京城为甚。这同样可以从于慎行与王士性的记载中得到印证。于慎行对明代京城之民的比例,有下面一段阐述:
   
都城之中,京兆之民十得一二,营卫之兵十得四五,四方之民十得六七。就四方之中,会稽之民十得四五,非越民好游,其地无所容也。(51)
   
可见,明代绍兴籍的移民,占据京城外来移民的十之四五。在明代,越人游食三辅蔚然成风,甚至有人挟策籍在北京中举,并引起一些官司。王士性有两则记载,相比于慎行更为详细,他说:
   
宁、绍盛科名逢掖,其戚里善借为外营,又佣书舞文,竞贾贩为利,人大半食于外。(52)
   
绍兴、金华二郡,人多壮游在外,如山阴、会稽、余姚生齿繁多,本处室庐田土,半不足供,其儇巧敏捷者入都为胥办,自九卿至闲曹细局无非越人,次者兴贩为商贾,故都门西南一隅,三邑人盖栉而比矣。(53)
   
细绎上述两则记载,大抵可以证明下面几点:其一,绍兴人“壮游在外”或“人大半食于外”的原因,一是因为“生齿繁多,本处室庐田土,半不足供”,二是因为“科名缝掖”很盛。其二,绍兴人外出所从事的职业有三:一是“舞文”,即“入都为胥办”;二是“佣书”,亦即处馆教书;三是“竞商贾为利”,亦即“兴贩为商贾”。其三,绍兴人尤其重视同乡戚里关系,互相依靠,互相借重。其四,绍兴人外出游寓之地,以京城居多,尤其集中于“都门西南一隅”。
   
下面顺着王士性的思路,就明清绍兴人游食于外之风再加详细论证。其中外出原因前已论及,不再赘言,仅从以下三点加以考察:
   
首先,绍兴人外出所从事的职业,主要有“舞文”“佣书”与“兴贩为商贾”三种。
   
就“舞文”而言,明清稍有差异:在明代,绍兴人多为“人都为胥办”;入清以后,则更多游幕天下。明代绍兴人陶望龄曾敏锐地观察到,“今京师侨寄浮食多越人,走毂下诸郡邑,率遍渔阳”。除了京城之外,近畿各县同样成为绍兴人的游寓之处。至于他们所从事的职业,则有“商贾、工伎、佣书、赁作”(54),尤以做胥办居多。明代鉴于浙江及苏州、松江二府,均属财赋之地,且江西士风谲诡,所以规定此三处士人不得出任户部官员。然户部的胥吏,大多是“浙东巨奸”,尤其是绍兴人。他们“窟穴其间,那移上下,尽出其手,且精于握算,视官长犹木偶”。(55)京城官员,无论是政事,还是拜客赴席的日课,均不得自由,“前后左右皆绍兴人”。其结果,则导致衙门政事把持在绍兴人手上,即史料所云“坐堂皇者如傀儡在牵丝之手,提东则东,提西则西,间有苛察者欲自为政,则故举疑似难明之案,引久远不行之例,使其耳目瞀乱,精彩凋疲,必至取上谴责而已。”(56)入清之后,绍兴人更是游幕天下,凭借自己擅长的“刑名钱谷之学”,“横行各直省”。(57)
   
就“佣书”而言,则以余姚人外出处馆居多。明末绍兴人王思任曾说,余姚人游学至三吴,“十七为师,十三友也”。(58)“师”则处馆,“友”则成为“幕友”。以处馆言之,其例俯拾皆是。如成化年间,刘翊任内阁大学士,他家中教子的西席,就是余姚人黄珣(59);余姚人谢迁,后官至大学士,在他少年时,也曾“馆于毘陵某家”(60);松江人治学,以《诗》《礼》《春秋》三经居多,对《周易》精通者很少,所以余姚人在松江做塾师的颇多。(61)
   
就“兴贩为商贾”而言,绍兴人外出经商也是蔚然成风。从明人沈德符的记载中不难发现,浙东人(包括绍兴人)为了牟利,在北京养殖蛙、蟹、鳗、虾、螺、蚌等水产,“堰荒积不毛之地,潴水生育”,以致“腥风满市廛矣”。(62)此外,如绍兴人陈抑之,“治盐策起家”,专门以贩盐为业,且在天津侨居已经多年。(63)至清末,上海的各个钱庄,大多是由绍兴人开设。(64)
   
其次,前引王士性的记载,说绍兴人“其戚里善借为外营”,同样可以从史料记载中得到进一步的印证。如明人何良俊记载:“南渠之门则喧寂相半,然其门下往来者皆旧亲识也。盖余姚士子皆出外谋生,鲜有家居者。时孙忠烈长子锦衣公在朝,故余姚人丛集于京师,皆出入于二家。”(65)文中所云“南渠”“孙忠烈”,指吕本与孙燧,所云“锦衣公”,指孙燧长子孙堪。他们都是绍兴府余姚县人,可见当时余姚人“丛集于京师”,均出入吕、孙两家。
   
再次,明清诸多史料显示,绍兴人外出游食,以游寓北京居多。京城繁华,易于谋生,丛聚于此,也是情理中的事。如周应中,绍兴府会稽县人,幼年孤贫,客居京城,以“针工”为业。周应中利用闲暇时间,学习举子业,且颇精工,得以顺天府籍“补诸生”。至隆庆五年(1571年),中进士。(66)即使像京郊的昌平,是明代皇家陵墓所在地,远离国门,且近于边塞,“其城郭公府市廛庐井,可以取衣食者,视京师不过百一”,聚居于昌平的绍兴人,“复非少也”。(67)在清代,很多绍兴人寓居北京,且在北京占籍落户。如孙维隆,中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进士。他的祖籍是浙江绍兴府余姚县,其父至北京“业贾”,于是“占籍顺天府宛平县”。(68)又如潘氏兄弟太邱、燕邱,绍兴府上虞县人,“流寓都门三世”。他们的父亲,就曾中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顺天府乡试举人,任太原府同知,清初补江西崇义县。(69)
   
流寓京城的绍兴人渐趋繁伙,自然会在京城城厢及其郊区,形成绍兴人自己的居住社区。越人因为贫隘,轻去乡土,来到京城居住谋生,很多人客死无归。明代,绍兴“义人”白受采与“乡之老而贤者十人”商议,拟在京城设置义庄(或称义冢),得到了客居京城300多名绍兴人的响应,筹集经费2140余两,在京城齐化门外买地,专门设立山阴、会稽两县义庄,“以葬其客死而无归者,而屋其归而有待者”。(70)可见,明代北京的山会义庄,兼具义冢、会馆两项功能。
   
除了流寓京城之外,绍兴人尚客游其他诸多地方,游屐所至,甚至到了关外辽东。如沈文奎,字清远,浙江会稽人,世居曹娥村。后客游遵化,清兵破遵化,被掳至关外。清太宗采纳范文程的建议,在盛京特选士子,沈文奎登第一名,充秘书院纂修官。顺治元年(1644年),扈从入关,累官至兵部尚书。一般认为清朝开科进士第一人为傅以渐,其实应是沈文奎。(71)绍兴府山阴县人孟永光,工于写真。明末时,游寓辽东,后归顺清朝,“以画衹候内庭,为世祖所知,命内侍张笃行受其笔法”。(72)
   
(二)绍兴人的群体性格
   
毫无疑问,人的习俗源于所处的地理环境,此即所谓的“风土”;而人的性格,则又与习俗相关,此即所谓的“习性”。
   
就地理环境而言,绍兴一府,并非仅仅限于海滨,实则兼具泽国、山谷、海滨三者。绍兴府所属萧山、山阴、会稽、上虞、余姚五县,既濒临海滨,又是水乡泽国,而诸暨、新昌、嵊县,则地处丘陵山谷。如此多样化的地理环境,加之富庶与贫瘠合一,最终导致绍兴人的内在性格处于多面性的矛盾状态,即俭啬、刚崛与狙狯并存。
   
1.俭啬之性
   
俭啬之性,反映在日常生活习俗上,就是生活节俭,不事奢靡。就此而论,地处浙东的绍兴,与地处浙西且习近于三吴的湖州、嘉兴、杭州,则区别相当明显。
   
考绍兴人生活俭朴,显然渊源有自。据《嘉泰志》记载,绍兴人的生活习俗,“不奢靡,士大夫家占产甚薄,缩衣节食,以足伏腊”。(73)又据旧志记载,绍兴虽有陂池灌溉之利,丝布鱼盐之饶,但“其商贾工作,皆习简朴,不华丽”。(74)
   
在明代,绍兴人依然保持生活节俭的习俗。如明人陆容认为,绍兴并非像苏州那样,有亭馆花木之胜,而是在土地上多种桑、茶、苎,“其俗勤俭,又皆愈于杭矣”。(75)冯梦祯的日记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关于绍兴士大夫生活习俗的记载:“(己丑)二月二十四日,早雨。赴商大理之席。……越中士大夫肴馔俱粗恶,不堪下箸,商君席品物精美,又出佳茶,甚骇。物色之好,以有吴姬故。吴姬能变越俗,亦可尚已。”(76)从中可知,即使是筵席,绍兴士大夫的肴馔也是颇为“粗恶”,商氏家庭筵席上之“品物精美”,又能喝上“佳茶”,完全是出于席上有“吴姬”之故,是吴姬改变了“越俗”。李乐有一则记载,记绍兴人朱赓任礼部尚书,家居时,设饭招待朋友,因为缺少仆人听用,桌案上的碗盘菜肴,“时躬自举移,不以为怪”。李乐由此想到自己的家乡浙西嘉兴、湖州,发出“嘉、湖间安得有此风味也”之叹!(77)此外,李乐为了探访禹穴,曾经到过会稽,并在一座佛寺中休息,他惊奇地发现,借寓这座寺庙读书的绍兴人有十几人。其后,仆人又告诉他,这些绍兴读书人在一起会食,“俱用菜腐,旬日或设咸鱼,不知有肉味也”。(78)李乐还曾经到一位在其家处过馆的绍兴籍秀才友人家小酌,家贫无仆,“其子躬持肴酒服役,但不以为耻”。(79)这种读书甘心淡薄的风气,正好说明了绍兴人生活之俭朴。
   
到了清初,史家谈迁对绍兴人之俭朴也深有感触。越人善贾,这是一种天性。照理说来,善贾则易赚钱发家,容易导致生活奢靡。然让谈迁感到惊异的是,越人虽善贾,但“类缩口节腹,讳土木而谢藻绩”。绍兴人奔赴四方经商,“廉贾三之,贪贾五之,智尽能索,恒以其居为蓬蔂”,在居住上坚守俭朴,不讲究奢侈。谈迁闲游越中时发现,那些阀阅人家,尽管世代簪缨,但“一榱一桷,毋或妄溢焉者”。这绝不是因为“缔造之艰”,无力建造别墅园亭,雕梁画栋,而是绍兴人“多重视其橐,稍足以蔽风雨,支堂构,荜门圭窦,亦任之矣”。(80)可见,还是生活俭朴习性使然,即使士大夫家族,也无不如此。
   
2.刚崛之性
   
仔细考察绍兴人的刚崛之性,决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山水、风土、人文传统的产物。关于此,不妨先引清人邵廷采的一番议论,作为讨论的起点。邵氏云:
   
范蠡、大夫种、计然、后庸,古忠智勇杰士并产越。越山泽之秀甲东南,于位为巽,为福德,为文明。禹庙、宛委,藏书在焉。生其土者,类有强直不屈之气,善观时变,见机势。一二人激于不平,则从而解纷难者辄有数千百人。其刚崛之性,并而为义烈;狙诈之情,奋而为忠孝。往往扶植纲常之事,不得越之人不能成焉。陈卧子诗云:“越国山川出霸才”,盖不虚也。
   
梁、陈间,王琳、虞寄以奇节著,宋、明,正人辈接,风流日上,至万历以后而先泽渐微,乃多杂出于辟书从事之间,岂地脉之升降使然哉?(81)
   
这两段记载反映了下面二个事实:一是绍兴人的性格,具有双重性,一方面是类有强直不屈之气,体现为一种刚崛之性,而从这种刚崛之性演变而来者,则是表现为“义烈”;另一方面,却又善于观时变,见机势,体现为一种“狙诈之情”,这种狙诈,一旦奋起,同样可以变为忠孝。二是大体上从明朝万历以后,绍兴人文传统开始有所变化,出现了很多人外出做幕宾的现象。这当然不是一句“地脉之升降使然”就可以得到解释,确实与社会客观环境的变化相关,但不可否认的是,自明万历以后绍兴人游幕成风,同样与绍兴人性格中所具有的“狙诈”之情有关,尤其是他们那种善观时变、见机势的特点,颇为适合“杂出于辟书从事之间”。
   
邵廷采的讨论,已经涉及山水、风土、人文传统对绍兴人性格的影响。即以山水而论,显然与绍兴人的刚崛之性不无关系。自东晋以来,绍兴人凿山取石,以作铺路、建宅、叠岸之用,留下了诸多如曹山之类的石宕,看似“鬼刻神镂”,却被人讥为“残山剩水”。如此山水,正如张岱所言:“山为人所残,残其所不得不残,而残复为山;水为人所剩,剩其所不得不剩,而剩还为水。山水崛强,仍不失其故我。”(82)即使是残山剩水,犹不失崛强之故我,绍兴人的崛强之性,显然已经钟于山水风貌。
   
再以风土而论,风土与人情确乎是相生相伴。绍兴人的性格,决定于绍兴当地的风土。绍兴城中,大多用石。街间石坊,如鳞次栉比。此外,不论是大家的门闾,还是桥梁衢道,无不是用上好的青石甃治。由于需要大量的青石,于是石工专门在府城南十里的乌门山上取材。(83)凿山取石,用于门闾、石坊、桥梁、街道、河岸、花窗,有时甚至用于坟墓的石椁,绍兴人对青石的情有独钟甚至不解之缘,并非简单地构成山阴道这样一道独特的风景而已,而是与绍兴人的性格颇有关系,体现为一种石头精神,亦即刚毅、崛强。
   
此外,从人文传统来看,绍兴俗崇经术,师友相传,颇有次第,精深融彻,循礼守法,一旦有人僭逾礼法,则“共诮之”。绍兴的士大夫,一向以名节相尚。早在宋代,山阴县人杜衍就告诫门生曰:“浙人偏激易动,柔懦少,立衍于上前执奏,人乃曰:'得无非两浙生否?’”明代嘉靖、隆庆以来,抗疏者籍籍。如当时权相有言:“惟绍兴人饶我不过。”此语在明代传遍天下。(84)
   
绍兴人的崛强之性,除却刚硬的面相之外,另一面相则是“忍”,以及由此而来的“韧”。这一传统,首先来自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报仇雪耻。弘光朝时,绍兴人王思任在给内阁大学士马士英的书信中,就坦然直言:“吾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污纳垢之区也。”(85)而对王思任来说,确乎能践行此言,殉节而死。值得引起关注的是,王思任从地土的视角,对吴越之人的性格加以探讨。他认为,三吴地处“沃土”,其地域性格则为“民谑”。生长于沃土之人,身体口腹有余,所行无非出于身体口腹。越中尤其是余姚,地处“瘠土”,其地域性格则为“民忍”。生长于瘠土之人,这个“忍”就已经深入到“心性之间”。余姚人身处瘠土,即使簪笏奕望,但身体口腹常感不足,所以只好“游学走三吴”,凭舌耕谋生,甚至遭到“三吴有余者”的戏谑。面对如此窘况,余姚人还是保持自己的本色,常常不说“吴语”,只说“姚语”,目的无非是“暗庇其心性”。(86)
   
3.狙狯之性
   
明代末年,绍兴出了两位名臣,一是刘宗周,一是祁彪佳,正好代表了两种绍兴人,也即绍兴人的两种性格。在这两位名臣中,因为刘宗周是正统的理学大家,所以较有争议。如当时的余姚人沈求老,就认为刘宗周是一个“正人”,并为他未能进到“大人”这一人格层次而惋惜。而余姚的一些少年,更对刘宗周颇有微词,说他不能“转移变化”,甚至说他“负君负国”。这种看法,当然不免稍显偏激。尽管沈求老对刘宗周有所不满,但还是道出了实情,显得较为公允。他认为,刘宗周之“骨力”,祁彪佳之“才猷”,都堪称“一时之绝”。(87)所谓骨力,反映了绍兴人刚崛的一面;所谓才猷,则又反映了绍兴人善观时变、机智甚至有些“狙诈”的另一面。
   
所谓狙诈之性,说白了就是“师爷气”。早在明代,沈德符已经归纳出了“山会胥史伎俩”之说。他以绍兴人朱升为例,对此细加印证。朱升在自宫以后,进入内廷,成为太监,被罢逐之后,“犹居都城阛阓中,厚自奉养,家尚殷富,颇好书画尊彝之属”,还不自量力,冒认与绍兴人大学士朱赓为同宗,甚至与朱赓的疏族称兄道弟,“狙狯闪烁,犹然山会胥史伎俩也”。(88)由此可见,所谓的狙狯之性,就是善于攀附。
   
入清之后,从“山会胥史伎俩”衍生出了“幕派”。清代湘乡人知府罗镜堃撰有《公余拾唾》8卷,光绪二十年有家刊本。书前有自序云:“天下刑名、钱谷幕友,盛称浙之山阴、会稽。父诏其子,兄勉其弟,几于人人诵法律之书,家家夸馆谷之富。余仕浙,谂知若曹积习至严且忌。凡呈禀批札等事,如尼父制《春秋》,主人莫敢赞一辞。即甚不惬,必亲与婉商,求再酌。主人不能举笔,一举笔,则以为暴其短而襆被去矣。此所谓幕派也。”云云。对此,刘声木得出如下结论:“幕派之骄横,可想见矣。”(89)
   
三、绍兴话:方言与官音
   
在明清两代,越语方音久已存于绍兴人的心性之中。随着绍兴人的流寓四方,尤其是外出处馆、游幕,绍兴话在清代几乎已经通行天下。明末人王思任在论及绍兴府余姚县人前往三吴一带处馆时,就说这些游学的余姚教书先生“常不为吴语,作姚语,而实暗庇其心性”。(90)清人梁章钜亦说绍兴人的口音“实同婚舌”,但绍兴人外出,无论是处馆、经商,还是游幕,竟然口操“土音”,凭着一口绍兴话,“通行远迩,无一人肯习官话”。(91)
  
(一)吴越同音与吴越之别
   
明人王士性曾云:“八方各以其乡土,不纯用正声,难以彼此相诮也。”这无疑应该成为论定各地方言、方音的准则。随后,王士性又指出越语的特点,大致是王黄、周州、陈秦、山三、星声、申辛、舒胥,“共为一音”。(92)
   
绍兴话属于吴语系统(93),即所谓的吴越同音。如《吴越春秋》卷5载大夫文种之辞曰:“吴与越同音共律,上合星宿,下共一理。”顾颉刚据此推论,吴、越之言当甚相似,故曰“同音”。(94)吴指吴地,在明清时期多称“三吴”,也就是以苏州府为中心的苏南,浙西湖州、嘉兴诸府。越指越地,在明清时期多称“越中”,也就是以绍兴府为中心的浙东地区。
   
吴越同音,固然可以作为苏州、绍兴同属江南的一个佐证,但吴越文化终究有所差别,这在方言上也有部分的证据。首先,从明代的史料记载中不难发现,吴、越两地方言尚有所差异。如取物,在吴地称为“擔”(平声),而在绍兴、宁波浙东一带,则称“驼”。(95)其次,相较之下,吴语柔糯,越语刚硬。绍兴乡老有谚语云:“绍兴人讲白话,苏州人讨相骂。”所云“讲白话”,是绍兴土语,大抵与官话的“聊天”、北方话的“拉家常”相近。“讨相骂”一语,出《左传》之“盐脑”,服虔解释为“如俗语相骂”(96),类似于官话的“吵架”。细绎这句绍兴俗谚的意思,是说绍兴人平时聊天嗓门之大,几与苏州人吵架时的声音相近。一刚一柔,却又区别明显。对此,当代武侠作家金庸深有同感。他在小说《鹿鼎记》中,借助韦小宝对陈圆圆所说的一段话,道出了绍兴话与苏州话的区别:“我听人说,西施是浙江绍兴府诸暨人,相貌虽美,绍兴人说话,'娘个贱胎踏踏叫’,那有你苏州人说话又嗲又糯。”(97)可见,在金庸的心目中,绍兴话与苏州话之别,主要在于绍兴话硬,苏州话“又嗲又糯”。
  
(二)越语近古与越语北音
   
绍兴方言与官音区别甚大。关于越语方音,近人周作人有所论及。他认为,大概学绍兴方言难处不在发音别扭,读音有例外最是麻烦事。他举例,如“大”字,读“陀”去声,用于读书时的官音则仍为“大”,地名如大路、大坊口读土音,大云桥、大善寺却又用官音;如“水”字,土音读若“史”,地名大抵一律如此,但人名如鲁迅小说中的“运土”本名“运水”,又仍读作“绥”上声,而不叫作“运史”;又如“猪”,土音读“支”,“桃子”读“桃执”,“人”读“银”,但鸡子、鸭子、杏仁、朱红柿,都还是照普通读法,不曾改变。(98)
   
绍兴话虽属吴语方言,发音却颇为近古。如《诗经·豳风》“予未有室家”一句的“家”字,与上面的“据”“荼”“租”“痦”诸字相叶;又《小雅》“复我邦家”一句的“家”字也与上面的“樗”“居”两字相叶,均发音“姑”。还有《左传》襄公四年,魏绛对晋悼公述虞人之箴云:“武不少重,用不恢于夏家。兽臣司原,敢告仆夫。”“家”音也与“夫”音相叶。(99)从这三条记载发现,绍兴方言“家”发“姑”音无疑渊源有自。
   
越语不仅近古,而且在某些发音中,多近于北方口音。如“及”字,绍兴土音读若“其”,越谚中的“来弗及”“来碌弗及”,两个“及”字读音均作“其”;“击”字,绍兴土音读若“计”,打人“一击”“两击”,越谚均作“一计”“两计”;又如“极”字,绍兴土音读若“嬉”,越谚凡言“极多”“极好”,读音均作“嬉多”“嬉好”,均为“极”的音转。(100)
   
(三)越谚出典及其地域文化特点
   
越语不仅音有近古之处,而且很多越谚均有出典。清代绍兴人平步青对此颇有研究,并举出了不少越谚出典,据此稍列几例如下:一是“理书”。绍兴人把“温书”称为“理书”,亦非无本。如《颜氏家训》卷上《劝学篇》:“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废置,便至荒芜矣。”(101)二是“鲜明”。越俗把“物之精采者”称为“鲜明”,此语两汉时已然。(102)三是“假充”。绍兴人把“人之诈冒者”称为“假充”,有时说“假充在行人”,有时说“假充有钱人”。“假充”二字,颇为古老,《汉书·哀帝纪》:“材质不足以假充太子之宫师。”颜师古曰:“谦不敢言为太子,故云假充。若言非正。”(103)四是“省”“省省”。绍兴人称俭约之人为“省”,有时又作“省省”。此说本于《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贬食省用。昭元年,省穑而用之。”《方言》卷10有云:“迹迹属属不安也。江、沅之间谓之迹迹,秦、晋谓之屑屑,或谓之塞塞,或谓之省省,不安之语也。”可见,“省省”二字,亦有所本,然古语均作“省事”解,而并非是指“俭约”。(104)
   
在越谚中,有很多反映了绍兴地域文化之特色,细加分析,大抵有:一是反映绍兴人生活勤俭之风。如越谚云:“种田弗离田头,读书弗离案头。”是说“业精于勤”。又越谚云:“惜衣有衣穿,惜食有食吃。”是说生活必须俭朴。还有越谚云:“衙门钱,一熢烟;生意钱,六十年;种田钱,万万年。”(105)是说非义之财,理无久享,唯有勤苦得之为上。二是展现绍兴水乡风情。周作人对此颇为关注,认为范寅《越谚》中所记的“船到桥门自会直”,“只要铜钱多,巷牌抬过河”,均是水乡的背景。巷牌即牌楼,在北方亦有之,唯像绍、萧沿官河一带那么的石坊林立,却也少见。(106)三是反映绍兴好学、游幕、重视生意、为人精明等诸多民风。如越谚云:“来读弗来读,书钱要实足。”(107)绍兴俗尚俭啬,通常不实足付钱,唯有付给塾师的束修钱,虽贫不欠,且不敢虚数。又越谚云:“四书熟,秀才足。”(108)所谓的“熟”,并非指能背诵《四书》,而是说须将书理解明晰,曲折周知,融会于心,然后方能达之于笔。是说绍兴人的好学之风。越谚云:“公门中,好修行。”(109)越多游幕,笔下能够生杀人,此言实则劝勉游幕之人,修行积德。绍兴人重视生意,即使是肩贩生意,亦并无轻视之意,故越谚云:“扁担是条龙,一生吃弗穷。”(110)无论是游幕,还是做生意,无不让绍兴人变得精明,所以越谚又云:“馔得绍兴钱,除非活神仙。”(111)
   
余论:江南区域视野下之吴越比较
   
基于江南概念的认定,以苏州府为中心的吴文化、以绍兴府为中心的越文化,显然同属江南区域文化。就此而论,明代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通过仔细观察而得出的论断,显然值得加以深思。他以“人”为经,以“物”为纬,将吴、越文化置于一处论说,进而论定吴越文化的两大共同特征:一是“止生人不生物”,且两地之人,“既繁且慧”,无论是“冠盖文物”,还是“百工技艺”,吴越人的心智“咸儇巧异常”;二是两地物产虽“不称乏”,但均非“天产”,而是“多人工所成,足夺造化”。(112)即使如此,也有清代史料记载揭示,苏州、绍兴虽然同是食米之乡,两地的“乡女”却有所不同,“苏乡健妇乃多于浙”,也“胜于绍”。(113)可见同一区域文化下的吴、越,因为其他诸多复杂的原因,同样会在部分层面体现出差异性。
   
江南区域文化视野下的吴越比较,某种程度上是由山川风土的差异所定。吴越山水,同属江南,却多有不同。明人陶琰因游幕而到过绍兴,对绍兴的山水与苏州作了下面很有意思的比较。他说:“大抵吴中山水,如歌儿舞女,有晓风杨柳之思。越中山水,如老衲名髯,有郁苍澹荡之致。每咏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之语,觉王、谢音徽如在。”(114)一个如“歌儿舞女”,难免给人“晓风杨柳之思”;一个如“老衲名髯”,自然具有“郁苍澹荡之致”。山水不同,造成吴越士风之别。前引王思任的记载,以“沃土之民谑,瘠土之民忍”一说,概括苏州与余姚的差异,事实确乎如此。
   
论及吴地风土习俗,大抵可以从以下两点观之:一是苏州人“聪慧好古”,善造假古董,且领导着天下的时尚潮流。明人王士性曾说苏州人,“善仿古法为之,书画之临摹,鼎彝之冶淬,能令真赝不辨”。(115)与此同时,苏州人又善于操持海内“上下进退之权”,即领导天下时尚潮流:“苏人以为雅者,则四方随而雅之;俗者,则随而俗之。”(116)二是苏州风俗相当“丽靡”“浇薄”,为人“空心虚伪”。明代画家文徵明就是苏州人,他对苏州风俗的评说还是可信的。他说:“吴俗丽靡,喜任智能,以獧黠牟大利。业稍增羡,辄骄盈自恣,绮繻鼎食,以相取下。而逐末之家为甚。”(117)在清代,苏州府辖一州七县,旧时就有评语说:“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所包含的意思如下:金、银富厚,铜臭铁刚,豆腐淡,叫化龌龊,纸薄,空心虚伪。(118)苏州人做买卖喜欢漫天要价,故明代笑话说:“苏州人撒半价,视其讨价半酬之可也。”(119)清代的笑话直白揭示:“苏州人惯扯空头,与人讲说,他说两句,只好听他一句。”(120)此外,俗谚中有“苏人发尽空心”之说,意思是说,人的头发没有中间空虚的道理,而只有苏州人的头发都是空心的,是讥讽苏州人做事空虚。(121)这从另一方面反映出苏州人的玲珑剔透之处。
   
反观越地习俗,清人戴名世认为,绍兴的山水特点,造就了绍兴的人文俗尚。绍兴人文,自宋以至于明,堪称达到极盛,其人文俗尚的特点,就是“尚气节,敦诗书”。(122)此外,绍兴一地,最是“古道相传,尊师重傅”。如绍兴人罗万化、张元忭都高举鼎甲,却均师事俞咨益,且在一同拜见地方官时,侍坐一旁,不以为屈;绍兴城中缙绅回籍,必先进谒文庙,拜见儒学先生,而后拜见府县地方官;缙绅道遇绍兴府、山阴县、会稽县三学学生,虽不避轿,必让三学学生行过而后行。(123)诸如此类,足见绍兴士风之醇厚。
   
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便有一地的文学,风土与文学关系最为密切,且使文学呈现出地域性的风格。近人周作人在考察了明末以至清末300年的绍兴文学后,得出了“飘逸”与“深刻”两大潮流的论断。所谓飘逸,如名士清谈,庄谐杂出,或清丽,或幽玄,或奔放,不必定含妙理而自觉可喜,以王思任、张岱为代表;所谓深刻,如老吏断狱,下笔辛辣,其特色不在词华,在其着眼的洞彻与措语的犀利,以毛奇龄为代表。(124)绍兴余姚人黄宗羲也同样得出了“吾越自来不为时风众势所染”的论断(125),证明绍兴地方文学足以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清初文人宋琬,论定明代徐渭之文,“阴怪奡兀,不尽合古人法度”,却又难掩一段“精光气焰”;清代山阴人徐缄堪称徐渭之流亚,自信而不随流俗,曾云:“文章非以悦俗,不为当世所骂,则必无后世之传也。”(126)他们两人“落落焉与世俗鲜有所谐”,显然都保持了自己的文学性格。
   
即使如此,就文坛而论,苏州人确乎领导着明清两代的时尚潮流。张岱深感苏州人“极有乡情”,喜欢“阿其先辈”。一见世人趋奉钟、谭,冷淡王、李,就“故作妒妇之言,以混人耳目”。张岱作为绍兴人,尽管坚信必须“自出手眼”,不受苏州人风气的“溷乱”,但事实颇让其感慨万千,浙人(包括绍兴人)极无主见,“苏人所尚,极力摹仿。如一巾帻,忽高忽低;如一袍袖,忽大忽小。苏人巾高袖大,浙人效之;俗尚未遍,而苏人巾又变低,袖又变小矣。”为此,浙人常常被苏州人讥笑为“赶不着”。(127)由此可见,绍兴文人在保留独立性的同时,也不免受到苏州时风的熏染,最后陷于“赶不着”的尴尬境地。这或许就是吴越文化的最大差异。

注释:

①王士性:《广游志》卷上《杂志上·地脉》,周振鹤编校:《王士性地理书三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210页。

②顾炎武著、黄坤等点校:《天下郡国利病书》,《浙江备录上·浙江通志》第4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2401页。

③钮琇:《觚賸续编》卷4《物觚·苏州土产》,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48页;龚炜:《巢林笔谈续编》卷下《苏郡状元》,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236页。

④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17页。

⑤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2页。

⑥“无绍不成衙”一谚,至晚在明代已经出现。冯梦龙所编小说《醒世恒言》中就说:绍兴地方“惯做一项生意”,就是花钱钻谋地方佐贰官,进而认为“天下衙官,大半都出绍兴”。参见冯梦龙:《醒世恒言》第36卷,岳麓书社2002年版,第470页。

⑦关于绍兴的地理沿革,可分别参见万历《绍兴府志》卷1《疆域志·沿革》,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版,第53-57页;顾炎武著,谭其骧、王文楚、朱惠荣等点校:《肇域志》之《浙江·绍兴府》,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1974-1975页;乾隆《绍兴府志》卷2《地理志二》,台湾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75年版,第63-64页。

⑧顾炎武著、黄坤等点校:《天下郡国利病书》,《浙江备录上·浙江通志》第4册,第2401页。

⑨顾炎武著,谭其骧、王文楚、朱惠荣等点校:《肇域志》之《浙江·绍兴府》,第1981页。

⑩[朝鲜]崔溥著、葛振家点注:《漂海录》卷2,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2年版,第87-88页。

(11)关于绍兴境内浙东运河的记载,可分别参见顾炎武著,谭其骧、王文楚、朱惠荣等点校:《肇域志》之《浙江·绍兴府》第4册,第1975、1980-1981页;万历《绍兴府志》卷5《山川志》,第606-607、707页。

(12)(13)(14)顾炎武著,谭其骧、王文楚、朱惠荣等点校:《肇域志》之《浙江·绍兴府》第4册,第1975、1978,1981,1985页。

(15)万历《绍兴府志》卷4《山川志一·山上》,第297页。

(16)张元忭撰、钱明编校:《张元忭集》卷8《记·登秦望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第199页。

(17)(18)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71页。

(19)张岱著、云告点校:《琅嬛文集》卷3《古兰亭辨》,岳麓书社1985年版,第119页。

(20)周亮工:《赖古堂集》卷22《题陈章侯画寄林铁崖》,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824页。

(21)方濬师:《蕉轩随录》卷12《绍兴酒》,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481页。

(22)梁章钜:《浪迹三谈》卷5《绍兴酒》,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481页。

(23)朱弁:《曲洧旧闻》卷7《张次贤记天下酒名》,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179页。

(24)(31)转见周作人:《绍兴酒的将来》,陈子善、鄢琨编:《饭后随笔——周作人自选精品集》上册,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3页。

(25)薛冈:《天爵堂文集笔余》卷2,《明史研究论丛》第5辑,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338页。

(26)顾清:《傍秋亭杂记》卷下,收入《涵芬楼秘笈》,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

(27)顾起元:《客座赘语》卷9《酒》,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04-305页。

(28)姚廷遴:《历年记》上,载《清代日记汇抄》,上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59页。

(29)据清人平步青所言,举凡牡丹、荔枝、菊花,原本皆有“状元红”之名。至清代,越人又将“酒之醇者”称为“状元红”。参见平步青:《霞外捃屑》卷10《状元红》,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694页。

(30)刘廷玑:《在园杂志》卷4《诸酒》,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70页。

(32)周广业:《循陔纂闻》卷1,祝鸿熹、王国珍点校:《周广业笔记四种》上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3页。

(33)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第317-318页。

(34)甘熙:《白下琐言》卷4,南京出版社2007年版,第73页。

(35)李虹若:《朝市丛载》卷5《食品》,北京古籍出版社1995年版,第103页。

(36)李虹若:《朝市丛载》卷7《都门杂咏》,第139页。

(37)项映微著、范笑我点校:《古禾杂识》卷3,文物出版社2017年版,第43页。

(38)梁章钜:《浪迹三谈》卷5《酒品》,第478页。

(39)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第317-318页。

(40)屈大均:《广东新语》卷2《陈村》上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44页。

(41)梁章钜:《浪迹三谈》卷5《绍兴酒》,第481页。

(42)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第317-318页;梁章钜:《浪迹三谈》卷5《女儿酒》,第481-482页。

(43)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中《饮食》,第204页。

(44)庞尚鹏:《题为陈末议以保海隅万世治安事》,陈子龙等编:《明经世文编》卷357,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3835页。

(45)(48)万历《绍兴府志》卷12《风俗志》,第951、947页。

(46)祁彪佳:《祁彪佳集》卷6《节食议》,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16页。

(47)王思任:《杂记·二还亭记》,载《王季重十种》,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89页。

(49)张岱著、云告点校:《琅嬛文集》卷1《夜航船序》,第49页。

(50)(52)(53)王士性:《广志绎》卷4《江南诸省》,第67、67、70-71页。

(51)于慎行:《谷山笔麈》卷12《形势》,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129-130页。

(54)陶望龄:《陶文简公集》卷4《檀令王公擢地官序》,《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9册,北京出版社1997年版,第286页。

(55)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补编》卷3《历法·算学》,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889页。

(56)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4《畿辅·京师名实相违》,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610页。

(57)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第317页。

(58)王思任:《杂序·<醉吟近草>序》,载《王思任十种》,第47页。

(59)王圻:《稗史汇编》卷82《仕进·得谏掇魁》,北京出版社1993年版,第1200页。

(60)王圻:《稗史汇编》卷23《德行下·谢公阴德》,第369页。

(61)李延昰:《南吴旧话录》卷上,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6页。

(62)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12《户部·西北水田》,第320页。

(63)谈迁:《北游录》之《纪文·贺陈抑之新居序》,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241-242页。

(64)吴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7回,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54页。

(65)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8《史四》,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72页。

(66)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20《京职·周宁宇少卿》,第520页。

(67)陶望龄:《陶文简公集》卷6《昌平州义庄记》,第342页。

(68)卢文弨:《抱经堂文集》卷28《恤赠道衔中宪大夫孙君勖堂家传》,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380页。

(69)刘献廷:《广阳杂记》卷4,中华书局1957年版,第192页。

(70)陶望龄:《陶文简公集》卷6《昌平州义庄记》,第342页;张元忭撰、钱明编校:《张元忭集》卷7《记·义冢记》,第193-194页。

(71)(72)余金:《熙朝新语》卷1,上海书店出版社2009年版,第3、4页。

(73)(74)万历《绍兴府志》卷12《风俗志》,第946、947页。

(75)陆容:《菽园杂记》卷13,中华书局1997年版,第156页。

(76)冯梦祯:《快雪堂日记》卷3,己丑二月二十四日条,凤凰出版社2010年版,第34页。

(77)李乐:《续见闻杂记》卷11,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032页。

(78)李乐:《见闻杂记》卷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287-288页。

(79)李乐:《续见闻杂记》卷11,第1032页。

(80)谈迁:《北游录》之《纪文·贺陈抑之新居序》,第241-242页。

(81)邵廷采:《思复堂文集》卷5《赠越掾序》,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280-282页。

(82)张岱著、云告点校:《琅嬛文集》卷2《越山五佚记·曹山》,第87页。

(83)陶琰:《仁节先生集》卷6《雪船述》,钞本。

(84)万历《绍兴府志》卷12《风俗志》,第950页。

(85)计六奇:《明季南略》卷5《思任又上士英书》,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86页。

(86)(90)王思任:《杂序·<醉吟近草>序》,载《王思任十种》,第47页。

(87)陶琰:《仁节先生集》卷8《游学日记后》。

(88)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6《内监·二中贵命相》,第166页。

(89)刘声木:《苌楚斋随笔》卷10《论幕派骄横》,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21页。

(91)梁章钜:《浪迹续谈》卷4《绍兴酒》,第317页。

(92)王士性:《广游志》卷下《杂志下·声音》,《王士性地理书三种》,第228-229页。

(93)关于吴语及绍兴方言的研究,可参见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吴子慧:《吴越文化视野中的绍兴方言研究》,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杨崴、杨乃浚:《绍兴方言》,国际文化出版公司2000年版。

(94)顾颉刚:《浪口村随笔(二)·吴、越语言同》,《顾颉刚读书笔记》第4卷,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90年版,第2091页。

(95)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5《古今方言大略》,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99页。

(96)范寅:《越谚剩语》卷上,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第360页。

(97)金庸:《鹿鼎记》(修订本)第32回,香港明河社1981年版,第1310页。

(98)周作人:《方言与官音》,《饭后随笔——周作人自选精品集》下册,第28-29页。

(99)方濬师:《蕉轩续录》卷1《家音姑》,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547页。

(100)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下《北方口音》,第286页。

(101)平步青:《霞外捃屑》卷10《理书》,第693页。

(102)平步青:《霞外捃屑》卷10《鲜明》,第694页。

(103)平步青:《霞外捃屑》卷10《假充》,第695页。

(104)平步青:《霞外捃屑》卷10《省省》,第708-709页。按:“省省”二字,在越语中,亦有“省事”一解。如劝人不要多事,则曰“你省省算哉”云云。

(105)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警世之谚第二》,第22-24页。

(106)周作人:《俗谚的背景》,《饭后随笔——周作人自选精品集》上册,第34页。

(107)(111)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事类之谚第九》,第78页。

(108)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格致之谚第四》,第30页。

(109)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警世之谚第二》,第24页。

(110)范寅著、侯友兰点注:《越谚点注》卷上《格致之谚第四》,第38页。

(112)王士性:《广游志》卷下《杂志下·物产》,《王士性地理书三种》,第227页。

(113)徐珂:《清稗类钞》之《饮食类·南北之饭》,中华书局2003年版,第6383页。

(114)陶琰:《仁节先生集》卷8《游学日记后》。

(115)(116)王士性:《广志绎》卷2《两都》,第33页。

(117)文徵明:《文微明集补辑》卷29《石冲庵墓志铭》,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507页。

(118)褚人穫:《坚瓠五集》卷2《吴评》,《笔记小说大观》第15册,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3年版,第150页。

(119)冯梦龙:《<笑府>选》99《撒半价》,周启明校订:《明清笑话四种》,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64页。

(120)陈皋谟:《<笑倒>选》61《说两听一》,《明清笑话四种》,第103-104页。

(121)褚人穫:《坚瓠余集》卷4《空心发》,《笔记小说大观》第15册,第564页。

(122)戴名世:《戴名世集》卷2《道墟园诗序》,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37页。

(123)李乐:《续见闻杂记》卷11,第1031-1032页。

(124)周作人:《地方与文艺》,载氏著:《谈龙集》,江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7-9页,。

(125)黄宗羲:《南雷诗文集》,《序类·姜山启彭山诗稿序》,《黄宗羲全集》第10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61页。

(126)宋琬:《安雅堂文集》卷1《徐伯调岁星堂集序》,《宋琬全集》,齐鲁书社2003年版,第21页。

(127)张岱著、云告点校:《琅嬛文集》卷3《又与毅儒八弟》,第142-1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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