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末期的“艳词门”
某报曾综合多家媒体新闻，以整版篇幅编发了一组行政人员的违纪案例，披露了诸如艳照门、微博门、手机门等桃色事件的来龙去脉，剖析了绯闻背后的道德迷失，指出了官场绯闻对政府形象的损害。这让我想起了《南唐近事》《玉壶清话》等书中记述的一段信而有征的公案。由于此案亦属官场绯闻，又牵涉到外交，且与文史掌故有关，所以给人的印象更深一些。
五代十国时期，在后周国内，人们都在传唱一首叫作《春光好》的小曲，曲词唱道：
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
瑟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再把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看得出，这是一首缠绵悱恻的艳词。上半阕，回味的是一夜情缘；下半阕，倾诉的是相思之苦。这首词虽然算不得上乘佳作，却也音韵流畅，易于上口。按理说，词作被人传唱，实乃求之不得，作者应该开心才是。不料，这首词的作者非但高兴不起来，反而叫苦不迭、后悔不迭，并因此声名狼藉，不被重用。
你道这首词的作者是谁？又如何因词得咎呢？
这首词的作者，不仅通经史、工诗文、善书法，还是个美食家和品茗大师，至少有四五个文史掌故与他相关，其中“一蟹不如一蟹”“依样画葫芦”“党姬烹雪”等掌故流传甚广，而上文提及的这桩公案，不仅被载入多种史籍，而且被后人写成了杂剧、绘成了画卷。他就是身处乱世，历仕后晋、后汉、后周和北宋四朝的高官陶谷。《宋史》评价他“强记嗜学，博通经史，诸子佛老，咸所总览；多蓄法书名画，善隶书。为人隽辩宏博，然奔竞务进，见后学有文采者，必极言以誉之；闻达官有闻望者，则巧诋以排之，其多忌好名类此。”
五代末期，后周皇帝柴荣雄心勃勃，励精图治，即位初年就力排众议讨北汉，自第二年起，伐后蜀，取秦、凤、成、阶四州，三征南唐，逼得李璟割江北，去帝号，俯首称臣。尽管江山大半在握，但柴荣无意划江为治，而是窥测时机，攻取江南，一统天下。正是在这种情势下，时任后周兵部侍郎加翰林承旨的陶谷奉使南唐，名为访求六朝图书典籍，实为打探江南虚实。
渡江之后，陶谷常以大国使者自居，盛气凌人，态度傲慢，且对南唐君臣出言不逊，这让南唐君臣无法容忍。然其时南唐国力大损，不足以同中原抗衡，明知陶谷来意不善，也不敢直撄其锋，严辞回应。正当此际，一位重量级的人物登场了，他就是中国十大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中的主角、南唐巨宦韩熙载。他对亲友说，陶谷并非正人君子，其操守可堕，你们看好了，我有办法使他露出马脚。于是，便以誊抄六朝书有待时日为由，将陶谷请进馆驿留宿，并让歌伎秦弱兰扮作驿卒之女，以清洁工身份潜伏到馆驿中，每天早晚洒扫庭院。弱兰容止秀美，荆钗布裙难掩天生丽质。独眠孤馆的陶谷把持不住，便与她搭讪起来，一来二往，遂“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事毕，陶谷写下《春光好》词一首书赠弱兰留念。
数日后，中主李璟设宴于澄心堂，命以大玻璃盅盛满佳酿，向陶谷敬酒。起初，陶谷正襟危坐，辞色如前，端着架子，不给面子。待得秦弱兰来至席间劝酒助兴，演唱日前陶谷所赠之词时，方才面红耳赤，愧笑无语。一时间傲气顿消，不再推诿，几个回合下来，醉得东倒西歪，吐得斯文扫地。这样一来，南唐君臣更加看他不起。北归之日，只命几个小吏设薄宴于郊外相送。当陶谷灰溜溜地回到后周，他在南唐期间发生的外交丑闻及所撰艳词，已经传遍了京都。陶谷后来始终不被重用，这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后世文人墨客对陶谷这段风流韵事很感兴趣，看作是不可多得的创作素材，不仅被多人写进笔记小说以作婉刺，还被演绎为多种版本的文艺作品。元代戴善甫创作了杂剧《陶学士醉写风光好》，明代唐伯虎绘制了《陶谷赠词图》，并在画作右上方题诗一首：“一宿因缘逆旅中，短词聊以识泥鸿；当时我作陶承旨，何必尊前面发红。”傅抱石先生亦有《陶谷赠词图》一幅存世。
作为一名政府高官，陶谷出使期间有失检点，有辱国格，固然是由于对方设下桃色陷阱所致，倘若他德性原本无缺，操守果然坚贞，且能一以贯之，慎独始终，不要说区区一个风尘女子，即便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又奈他何？（文/王兆贵）
附注：本文原载《大公报》大公园，责任编辑孙嘉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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