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的种类
　　
　　作者：苏拉德
　　
　　摘要:人在社会上的地位应当是平等的，但在素质和能力上，却千差万别，在这上面，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根本的差别在于拥有智慧的程度上。亚里士多德根据个人拥有的知识和经验判定人与智慧的距离，将人分成四等：哲学家、科学家、匠人和既无知识又无经验的粗人。真正拥有智慧的是哲学家，其他人只能够算作聪明人，所谓智慧的分类，不过是智慧与聪明的区分。
　　
　　善的理念就是智慧，但两者并不完全一样，相对来说，我们对智慧比对善的理念熟悉，为进一步认识善的理念，就有必要对智慧进行多方面探讨。智慧其实是个老话题，许许多多的书和文章讨论这个话题，但少有人为认识善的理念而讨论它，我们这个讨论有其特殊性。
　　
　　智慧并不神秘，是一般人都拥有甚至一些动物都拥有的能力。以下举三种现象说明。
　　
　　一是动物有智慧。亚里士多德在他的《伦理学》中就提到各种动物都有其特殊的智慧。据我理解，野兔营窟，狐狸走路，狼群合作，狮子埋伏捕捉猎物等都可以看作是动物智慧的表现。伊甸园中的蛇(被认为它就是撒旦)就比人有智慧，它懂得园中的各种秘密、上帝的意图、人的欲望和弱点，人却对这一切懵然无知，经蛇的怂恿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后才算开窍。当然，动物的智慧是最原始最低级的，接近于本能，承认这种智慧只是为了表明人类智慧最初的来源。亚里士多德认为，一切动物都具有“一种我们叫做感官知觉的天生的辨别能力”(后分析篇99b)，这可以看作是动物和人共同的智慧的生理基础。
　　
　　二是原始人有智慧。具体表现是各民族都创造有自己的神话、民歌、谚语、格言等，都会给自己和事物命名。神话是民族智慧的表现，大多是在没有发明文字之前就产生并流传下来的，是人类在原始状态下创作的，谚语、格言大多也是来自民间。
　　
　　三是儿童有智慧。安徒生童话《皇帝的新衣》中，发现真理并说出来的是个孩子，他是所有观众中最有智慧的。中国古代故事“曹冲称象”和“司马光砸缸救人”，赞颂的也是儿童的智慧。
　　
　　这三种现象说明，一般的智慧在原始人、儿童以至动物中都有，它不来自学习，是人以至生物的一种天赋(和本能)。这种天赋的完善形态就是维柯所说“诗性的智慧”、“肉体的想象力”，古人就是靠这种智慧发展起自己的文明的。当人类发明文字后，理性时代开始了━━思维获得了符号作工具，一切事物开始采用文字描述，让它们变成知识。当知识积累，知识系统建成后，世界就被知识化并纳入知识系统中，纳入人的思想中。思想与“存在”变得同一。巴门尼德的著名论断：“能被思维者和能存在者是同一的”和“可以被思想的东西和思想的目标是同一的；因为你找不到一个思想是没有它所表达的存在物的”就这样产生了，人们看世界也开始颠倒着看，从思想、从知识去发现和建立新思想、新知识和新世界(但大多数人没有这种颠倒看世界的感觉，习惯成自然，正象人们不再感觉视觉的颠倒一样━━实际进入视网膜的是个颠倒的影像)。
　　
　　智慧也被知识化了，理性的智慧逐渐取代了诗性的智慧，人的智慧不再以他所表现的“肉体的想象力”来衡量，而以创造知识和运用知识的能力来衡量。知识本来是不利于智慧这种天赋发展的，现在却成了衡量智慧高低的标准━━亚里士多德的智慧论。按照他的理论，智慧可以从知识的角度划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就是前面说到的哲学家的智慧，是最高的智慧。这类智慧的对象是第一原理与原因，可称为对原与源的认识能力，即关于万物本质、本原与来源认识的能力，原与源的智慧可称为最高智慧或智慧本身。
　　
　　第二类是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通称知识分子的智慧，是一般智慧。这类智慧的对象是人们生活其中的世界万物，是关于各种具体事物原理与原因的认识能力，属于知识的运用和创造的智慧，即上述智慧定义的下半部分。
　　
　　第三类是儿童、野蛮人、原始人和受教育很少的粗人的智慧，是原始的、低级的智慧，可称为生存智慧，属于天赋。这个分类仅限于人，至于动物的智慧就不列进去了。
　　
　　在这里，我将亚里士多德的第一原理和柏拉图的最高知识联系在一起，这应当不违反柏拉图的理论，因为在《理想国》和《斐德罗篇》中都出现过“第一原理”这个词，有最高知识的意思。但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显然违反亚里士多德的意愿，因为亚里士多德根本不接受理念论，在《形而上学》中他明确指出理念不是第一原理。尽管这样，我仍然认为将它们联系在一起是合适的。
　　
　　同样是在《形而上学》中，亚里士多德给第一原理另作了一个论断：“对于艺术，整个自然与人类的理性是在作用着的，——这一种作用，我们认为是世界第一原理。”(992a)在最后的一卷，他又提到：“说善是第一原理，宜必不错”(1091b)，但都是在探讨或批判，并非确定的说法，只在第一卷，他说：“（１）神原被认为是万物的原因，也被认为是世间第一原理”(983a)，才是确定无疑的。据此，可认为他在这上面与柏拉图是一致的，因为柏拉图也在一些地方将理念归于神，如说到床的理念时，他就认为自然的、本质的、真正的又是惟一的床是神造的(理想国597B)。
　　
　　从灵魂分工(将灵魂划分为三部分是柏拉图哲学的一个基本方法)角度看，第一类智慧属于灵魂的爱智部分，主要表现为发现真理的能力。只有当这部分能力非常强大，在灵魂中占据统治地位，灵魂的其余部分完全服从它，接受它的统治，全力支持它的活动，灵魂才能够发现真理并成为真理和知识的源泉。第二类智慧属于灵魂的爱胜部分或激情部分，主要表现为创造与运用知识的能力。当它在人的灵魂中占统治地位时，它能够很好地应用知识去创造奇迹，有时也能与爱智部分结合将人导向善。第三类智慧属于灵魂的欲望部分，主要表现为感官运用的能力和直觉能力，在正常的情况下负责人的生存与繁殖。它不需训练天生就有，是灵魂中最原始的能力。由于灵魂这部分组织的原始性质，若由它统治灵魂，人就会返回原始状态，就会显露兽性，人的智慧也就会退化为动物的智慧，因而灵魂这一部分需要灵魂前面两部分的引导和控制。
　　
　　将三类智慧与理想国中的三种人联系也是很有趣的。第一类智慧当属第一种人：哲学王，这是没有什么争议的；第二类智慧属于护卫者，也很合适；第三类智慧属于平民百姓，也说得过去。理想国从来没有成为现实，哲学王治国的事也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在世界历史上，各国基本上都由第二种人治理，运用的主要也是第二类智慧，即次级智慧：以武力和知识(法律、科学等)统治国家，这种情况在可见的将来恐难改变。
　　
　　亚里士多德称第一类智慧为哲学智慧，它“是科学知识和直觉理性的结合，并施之于最高尚事物的。”可以说，只有第一种智慧才是真正的智慧，后面两类往往不用智慧而用聪明一词相称。不过，论来源，则第三类智慧才是最初和最基本的。
　　
　　聪明与智慧都列入人的美德中，两者具有共同的生理基础，性质相近，原先是不分的(智慧的希腊文σοφια原先就有聪明和智慧两个意思，在英语中就可以翻译成wise或wisdom)，后来才确定它们的差异(形而上学982a①)，智慧显然更高级。智慧可以是聪明的原因，但不能反过来说。论辈分，聪明只能算是智慧的私生子(它本可以当智慧的儿子，无奈这一名份巳被柏拉图分给了真理和知识)。聪明一词的中文含义是耳聪目明，属于感官在接收与加工信息上的能力，即学习的能力，博闻强记的人就属于聪明人一类；创造的能力则多属于智慧，提出各种新观念的哲学家就属于智慧者。留基伯(Leucippus)、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他们没有见过显微镜，更见不到回旋加速器之类的设备，却提出原子论，他们是智慧者；其后的大多数原子物理学家只能算是聪明人。作为一种能力，聪明也有大小高低之分，在日常工作中常有创新和创造者，属于高等级的聪明，接近智慧，人们常用“聪慧”称赞他们。而象孟尝君(TianWen)门客中有鸡鸣狗盗之技帮助他蒙混过关者，就算有小聪明——比起那些只会白吃白住毫无贡献的门客强得多。智慧主要表现在发现真理的能力上，因而智慧总是善的；聪明主要表现在知识的创造与运用上，因而有可能是善的，也有可能是恶的(后来的知识是有对有错的)。坏人办坏事有时也表现出高度的技巧，如发生在美国的“9.11事件”，恐怖集团的做法确实很聪明——利用对手现成的力量摧毁对手，但决不能说是智慧的表现。
　　
　　智慧与聪明的差异并非是量上的而是质上的差异，两者中有个明确的分界线。从量上看也许两者差异不大，但在质上却完全变了。智慧不是比较聪明，聪明也不是小智慧。智慧象数学中的极值，聪明属于极值下曲线上其他数值，可以无限接近极值，但始终不能等同于极值，两者实际是处于不同层次上的运动，智慧者与聪明人是两种素质完全不同的人，他们间的差别形象地说就是哲学家与大富豪的差别，前者一切为灵魂，后者一切为肉体；前者的成功靠智慧，后者的成功靠聪明。
　　
　　聪明也有自己的私生女儿——机智，英语为wit，我们若将它认作智慧和聪明的“家庭”成员，那么就会连它的母亲——女巫也带了进来。女巫的英语为witch，它兼有丑陋老妇和迷人女子之意，不妨把她们看作两个品格完全不同的姐妹。老的当然是姐姐，她就是一些神怪作家所描画的双腿夹着把破扫帚到处乱飞的丑妇，她替魔鬼效劳。当妹妹的是年轻漂亮又聪明的女子，她与神沟通，是机智的母亲。在希腊神庙中发布神谕的就是这么些女子，wittygirl——与神沟通的女子怎么可能是丑陋凶恶的呢，她在一些方面甚至比聪明更接近智慧。在《会饮篇》中与苏格拉底对话口吐珠玑的第娥提玛就是她们的一个代表。柏拉图的对话中，少有不是苏格拉底唱主角的，在这篇对话中却是少数例外之一——苏格拉底向女巫请教爱情的含义，足见他们师生俩对女巫的尊重，他们实际上将第娥提玛看作是智慧的化身。这么一来，智慧也就与女巫结缘了。英语的后缀-dom含有“王国”的意思，把wisdom想象成一大群聪明伶俐的女巫(女祭司、女预言家)集中的王国，她们不断地从雅典娜和阿波罗那里获得智慧，造福人间，并帮助神在人间造就众多的哲学家和聪明人，philosopherandwiseman，不是很美好的情景吗。━━转录自：《柏拉图密码》第四章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