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历史的新写法

威廉·麦克尼尔

约翰·麦克尼尔

《人类之网》［美］约翰·麦克尼尔 威廉·麦克尼尔合著 王晋新译 北京大学出版社

    书写全球史有可能吗？这是一个耳熟能详的疑问。究竟应该如何撰写囊括全人类的历史经验，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不懈地探索着。美国一对父子历史学家，约翰·麦克尼尔和威廉·麦克尼尔，合作奉献的《人类之网》就是这种探索的最新成果之一。

    这对父子之中的父亲，威廉·麦克尼尔，年逾九旬，被称为全球史（也称“新世界史”）研究的开山鼻祖。时至21世纪，《新全球史》的作者、夏威夷大学的杰里·本特利教授仍然这样评价：世界历史的真正开始书写，除了韦尔斯那一类通俗作品之外，专业历史学家只是在1960年代以后才开始留心这项研究工作，吃螃蟹的人有马歇尔·霍奇森、斯塔夫里阿诺斯，而关键的奠基人是威廉·麦克尼尔。

    1963年出版的《西方的兴起》，让威廉·麦克尼尔一举成名，获得大奖若干。书中核心看法是，世界历史的“主要推动力”是文化之间的互动，与高水平的外来者相遇，无论是模仿他还是拒绝他，都会推动文化的运动。对此，威廉自己这样解释：“简单地说，我的出发点是找出一个特定时代中哪里是最高水平文化中心的所在地，对这种中心进行描述，然后探讨近邻对这样的成就有何反应，这样，由前后相连的历史时期所构成的世界历史的总体框架就形成了。”

    但是，老麦克尼尔后来反思说，在撰写《西方的兴起》的时候，他并没有完全摆脱汤因比的影响，不同的文明在其眼中更多的是在各自独立地发展。1980年代初，在撰写《权力竞逐》的过程中，他的学术思想开始发生改变。随着时间推移，他日益认识到：欧亚大陆（后来也包括非洲继而是全球）是一个共生的整体，包括所有文明的和未开化的人们，他们之间不断进行着互相影响；严格意义上的世界历史，应该首先关注共生的世界体系的变动，接下来再把不同文明内部以及类似民族、国家的更小的实体内部的发展纳入这个不断变动的整体框架之中。

    老麦克尼尔之子，约翰·麦克尼尔，现任美国乔治敦大学教授，起初研究17－18世纪大西洋和加勒比地区的历史，特别是法国、西班牙的大西洋帝国，1980年代末转向环境史研究，在这一领域有多部让人耳目一新的力作，包括《阳光下的新事物：20世纪世界环境史》。过去的历史研究特别注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却很少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但是，引入环境的视角，可以帮助人们对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事件有全新的理解，比如，阿尔弗雷德·克罗斯比提出的“哥伦布交流”，就大大改变了人们对于印第安人口大量死亡这一现象的认识。历史研究的时间跨度越大，地理的、生态的元素在所研究的内容中所占的比例越大，相应地，文化的、政治的元素所占的比例则随之降低。小麦克尼尔的研究表明，环境史可以照亮人类历史的每一个角落。有了环境史的加入，人类历史越来越立体化了。

    在《人类之网》中，读者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麦克尼尔父子两人几十年治史的优长所在，尤其突出的特点有二：一是超越文明之上的宏观视野，重点观照的是人类共生的世界体系，那种无形的巨网；二是人与自然的互动，人类前进的每一步都在影响着自然物种的进化，而反之亦然，自然物种随人类的脚步而流动，也对人类生活乃至生存产生关键性的影响。

    网络，尤其是电子信息网络，在今天已经让人们深切感受到了它的力量。《人类之网》告诉我们，其实，网络生存一直是人类发展历史的特征。可以说，人类社会自诞生之日起，就是处在一种网络状态之中。早在新石器时代，随着语言的产生，先民们通过信息交流和物品互换，使群体之间有了交往和互相影响，逐渐形成大的社会网络。不过，由于地球广袤而人口数量稀少，这一时期的人类网络非常松散。大约距今12000年前，人类发明了农业，人口数量明显增加，新型的较为密集的网络开始兴起。大约距今6000年前，由于城市的出现，某些网络变得日益紧密，演变为以都市为中心的网络，第一个都市网络形成于古代苏美尔地区。又过了4000年，大约距今2000年前，随着各种小网络逐渐合并，一个具有关键的历史意义的巨型网络出现了，这就是涵盖欧亚大陆和北非的旧大陆网络体系。1492年前后，一系列的航海大发现，让海道大通，原本相互隔绝的几个大网络得以沟通——真正的世界性网络出现了。最近的160年间，随着电信技术的发明使用，世界性网络迅速电子化，交往内容增多、交往速度加快。时至今日，每一个人都已处于一个巨大的全球性网络之中。

    《人类之网》让读者不仅仅停留在当下的表象，更引导我们回溯人类的历史，——原来，网络生存，古往今来始终都是人类生活的关键特征。在麦克尼尔父子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历史上的各个时期，所有人类网络，无论大小，都包含着合作与竞争两个方面的内容；所有网络都存在着扩张的趋势；所有网络对于人类的历史、地球的历史都产生了影响。

    其实，随便拿起一本有关世界史的图书，稍作比较，读者自然明白，《人类之网》的两位作者，眼光是如此之宏大、超脱。依靠国家、民族、文明、文化这些概念单位，在讲述人类历史的整体故事时都不免会陷入某种自我中心，少不了会厚此薄彼，世界史往往讲成了欧洲人（或是其他什么人）的世界史，麦克尼尔父子抓住了一个新的概念，尝试了一种新的写法。人类生活的世界，是一个共生的世界，无人不在“网”中，也许这才是更真实的世界历史。 

    《人类之网》写作的初衷是满足那些“非常渴望了解世界是如何发展到今天这种状态的”但“又无暇去把一两个书架的历史著述一一啃下来”的读者。从该书2003年在美国出版至今的情况来看，的确达到了这一目的，正如克罗斯比所评价的：“如果你只想读一本书来了解世界历史，那么，《人类之网》就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