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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儿皇帝”(83)李昂

       四十二 唐 文宗李昂 (809——840)

  李昂,唐朝第十八任皇帝。在位期间,他好好学习,天天工作,远离球场,拒绝美女,试图以一己之力使帝国这只曾经的大牛股止跌。

    因为生性柔弱,举棋不定,优柔寡断;也因为用人不当,措施不力,漏洞频现,他未能控制基本面,甚至连皇宫亦成了他人指手画脚的地盘。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有帝王之道,无帝王之才。

   他本名“涵”,登基当日改为“昂”,希冀自己从此永远昂头向上。然而,他那颗外似高贵的头颅,一直被一双双黑手死死摁住,向下,向下......看不到天空的湛蓝与高远。

   他的皇冠,得之与宦官;他的纠结,源自于太监。他挣扎过,反抗过,最终在临死前无可奈何地哀叹:“俺这一辈子,受制于家奴,还不如个亡国之君呢!”

                       (一) 宦官相助 

   李昂排名老二,大哥叫李湛,父亲是唐穆宗李恒。这是一个皇帝世家,也是一个马球世家。

    穆宗李恒倡导体育锻炼,身体力行实践。最拿手的运动是打马球,没事就打,有事手痒,想不到打出了事。

   长庆二年(822)十一月底,二十八岁的李恒与一帮宦官在宫中开练。兴高采烈之时,一名宦官惨叫一声,一头撞下马来。李恒吃了一吓,惊出了毛病,手摇脚颤,不能下地行走。挨到长庆四年(824)正月,他不情愿地参加了阎王组织的马球队。

   太子李湛顺利接班,是为唐敬宗。老二李昂既未进步,亦未退步,仍旧当他的江王。

   这兄弟二人同父异母,同年出生,年龄相差仅四个月出头。如果李湛不出意外,得享天年,肯定会传位于自己的儿子,而不是弟弟。要知道,李湛临终前已经有五个男孩喊他为爹了。李昂基本没甚指望,只能暗中叫苦。

   意外还是发生了。

   李湛随他爹李恒,享乐至上,国事第二,是个大大的顽主。每个月上班不过三两天,即使上班也是上午十点以后,害的大臣们久久苦等,年高体弱者往往晕倒。

   此君好打马球,喜欢摔跤,吃喝玩乐无所不为。最让人莫不着头脑的是,常常半夜三更去捕狐狸,名曰“打夜狐”。宫中的“狐狸精”已经不少了,难道他嫌她们还不够“骚”?

   李湛出手大方,对宦官们今天赏钱,明日赐宴,皆大欢喜。但是,这位少年天子脾气暴躁,出手狠毒,宦官们偶有小小差池,便遭暴打,甚至流放、抄家,搞得人人自危,不少人时时转出恶念。

   宝历二年(826)十二月初八深夜,李湛打夜狐归来,收获不小,龙颜大悦,与刘克明等二十八名宦官点灯开宴,煮食狐狸。

   大呼小叫之中,李湛被灌得不轻,尿意袭来,上了洗手间。忽然,灯火全灭,一片黑暗。李湛,就这样在黑暗中闭上了黑色的眼睛。年仅十八岁。

   这已经不是宦官第一次对皇帝下黑手。六年以前,李湛的祖父唐宪宗李纯也是被宦官送上西天的。祖孙二人阴间相见,忍不住流泪:“俺们咋这般命苦呢!?”

   刘克明等二十八名凶手伪造了李湛遗诏,让绛王李悟暂时代理朝政。李悟是李湛、李昂二人的叔父,自以为天降皇冠于自己,紧急召开了中央干部大会,预备上任。刘克明等人的地位不高,打算由李悟出头,撤换高级宦官,由他们掌权。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大太监、枢密使王守澄执掌禁军,在宫中盘据多年,树大根深,实力超众,闻讯发兵,力斩刘克明等人,算是为李湛报了仇。那个正做着皇帝梦的绛王李悟,梦醒了,命没了。

   宝历二年(826)十二月十二日,李昂正式登基。

   把李昂推上皇帝宝座,王守澄等一干宦官自有考虑:一是敬宗李湛的五个儿子也就两三岁的模样,挑不起这副担子;二是李昂在兄弟们中排行老二,最有资格;三是他们认为李昂性绵如羊,易于摆布,大可放心。

                       (二)  首度交锋

   李昂知道孝顺,是个好孩子。登基后,他把亲娘萧氏尊为皇太后。同时,也没忘记哥哥李湛的母亲王氏,尊她老人家为宝历太后。宝历,是敬宗李湛在世时的年号。虽然有两位太后,但有所区别,皇太后在前,宝历太后稍次,也算不错,蛮对得住他那屈死的大哥。除了这两位,还有一个资格更老、辈份更高的太后,就是李湛的奶奶郭氏,名号为太皇太后。

   对这三位太后,李昂一视同仁。每当地方或国外进贡了什么珍奇宝贝,他首先拿去敬天敬地、祭拜祖宗,然后孝敬三位老人,剩下的才带回家与老婆孩子享用。这般懂事的娃娃,叫人感念不已。他不图享乐,严于律己,是个好青年。宫中养的鹰犬,放生;多余的宫女,回家;吃饭时的奏乐,免了;皇家的猎场,空着;美艳的嫔妃,闲着。单日上班,朝九晚五,不知疲倦;双日休息,手不释卷,点灯熬油。大臣们感动的热泪盈眶,奔走相告,道是大唐的天空又见到日头了。

   然而,他粘粘糊糊,迷迷糊糊,不是个好皇帝。

   他与大哥李湛性格迥异。李湛敢想敢干,爱憎分明,谁不服灭谁,谁能干提谁;李昂则不然,出尔反尔,耳朵根子软,没个准主意。今天在朝堂上与大臣谈妥了的事,隔日就变了,弄得高干们无所适从。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处厚在拥戴李昂上台的过程中立有大功,对李昂寄予厚望,现在生了悔心,大为光火,当面批评了皇帝,并提出辞职。李昂好脾气,低眉顺眼,再三道歉,亲自挽留,却并不知悔改。韦处厚见他的确是烂泥巴糊不上墙,长叹不已,从此消极怠工。

   这样一个皇帝,居然也想与宦官势力斗一斗。

   唐代宦官势力发端于唐玄宗李隆基时期,高力士开创了宦官可为三品大员的先例,后来陆续出现了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思等臭名昭著的人物。他们权势虽大,但并没有固定的军权,对皇帝还算客气。

   唐德宗李适在位时,设立左右神策军,以宦官出任护军中尉、中护军等职,负责皇帝、皇宫、京城的安全工作。兵权归了太监,霉运追随天子。

   李适搬起石头砸了后代的脚:其子顺宗李诵被宦官们轰下了台,其孙宪宗李纯被宦官要了命,重孙穆宗李恒被宦官惊下了马,一病而亡,玄孙敬宗李湛被宦官打了致命的黑枪。

   回忆家族的血泪史,现任皇帝李昂越想越怕,天亮了都不敢熄灯,生怕见不到光明。

   在他看来,杀害祖父李纯的凶手陈弘志等人依旧在宫中逍遥法外,自己无力报仇;害死哥哥敬宗李湛的二十八人中,还有活在人间的,自己只能干生气;最让他吃不香睡不着的是那个王守澄。

   王守澄率兵把李昂推上皇位,自以为立了大功,更是不可一世,公开违法,明码标价,收受贿赂,发了大财。李昂想收拾他却又不敢,因为王守澄死活攥着神策军护军中尉一职不放,警卫部队都听他的指挥,只闻宦官令,不听天子诏。要是把他逼急了,李昂难免步哥哥李湛的后尘,死都不知道咋死的。王守澄比刘克明等人能量大多了,后者只是偶尔绊倒大象的蚂蚁,前者则是啸居山林的猛虎,手下还有一帮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皇帝的苦水向谁吐?李昂憋了四年,实在忍不住了,偷偷摸摸告诉了翰林学士宋申锡。

   唐玄宗李隆基时,在翰林院外另设学士院,选有文学的朝官充任翰林学士,在皇宫内廷批搭奏章,应和文章;唐德宗李适以后,翰林学士经常值宿禁中,受命起草任命将领、册立太子、宣布征伐或大赦等重要文告,是皇帝的心腹顾问兼秘书,有“内相”之称。

   李昂经多年观察,认定宋申锡忠厚谨慎,便把心中的苦恼向他倾诉,让他想想办法,救救寡人。宋申锡默默点头,给了皇帝六个字:不要急,慢慢来。

   李昂着急,立即把宋申锡这根稻草提拔为尚书右丞,不久,又任命他为同平章事,成了宰相之一。

   宋申锡受“君”重托,尽心竭力,加紧组织自己的“保皇党”。他提议由吏部侍郎王璠为京兆尹,主管首都的治理与治安,获得李昂的批准。

   成了“保皇党”的一员,王璠深感皇恩浩荡,责任重大,免不了得意忘形,不小心露了口风,被王守澄等人知晓。

   王守澄深知李昂的软肋,明白他最怕有人篡位,便派人上书,诬陷宋申锡吃里扒外,企图立李昂的弟弟漳王李凑为帝。

   得此消息,李昂又惊又喜,惊的是宋申锡外表忠厚,内心险恶;喜的是幸亏发现得早,没让赫鲁晓夫篡位成功。

   皇帝不相信他了,宋申锡也就完了,满怀耿耿忠心被贬为开州司马,含冤去世。漳王李凑被贬为巢县公,软禁至死。王守澄暗自得意,不费吹灰之力,就砍了皇帝的左膀右臂;李昂,看你奈老夫何?

   宋申锡识人不明,王璠口风不紧,王守澄老奸巨猾,李昂满脑子糨糊,使皇帝与宦官的首次交锋以皇帝的失败而告终。从此,王守澄的气焰更甚,李昂的日子更难。

                   (三)  二度斗法

   不知不觉中又过了四个寒暑。王守澄日益跋扈,李昂度日如年。他苦苦思索良策,暗中寻找帮手。还真叫他发现两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太仆卿兼御史大夫郑注、翰林侍讲学士李训。

   郑注比后世的武大郎高不了几毫米,眼神不大好,看东西时仿佛是要啃一下。他本是江湖郎中,无证行医,走街串巷,贩卖假药,练就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鬼都能被他侃晕。

   早年间郑注曾流窜至徐州,结识了一名牙将(小军官),给他治好了病,又忽悠人家把自己推荐给了节度使李愬。李愬吃了郑注的药,身体好了,脑子懵了,将他特招入伍,担任牙推(相当于军法处长)。这小子人不大,脾气不小,仗着李愬的宠信,在军中横行霸道,惹出了众怒,联名上告。

   当时王守澄在徐州担任监军,收到众将的揭发信后,就去找李愬,要求去了这颗老鼠屎。李愬微微一笑:“俺知道郑注名声不好,但有一样绝招。你要不信,亲自和他谈谈。要是没有可取之处,再撵他走也不迟。”

   在李愬的安排下,郑注点头哈腰地拜见了王守澄。王守澄一开始不愿见他,考虑到李愬这个节度使的面子问题,不得以在办公室外间接见了郑注。说了没几句话,王守澄被郑注的甜言蜜语灌得有些晕乎,如同饮了马尿,赶紧起身,搂着郑注的肩头进了中堂,促膝谈心,相见恨晚。为什么呢?一是郑注嘴甜;二是他告诉王太监,他治好了李愬的阳痿,让王守澄感到大有希望。

    节度使和监军都看好了他,郑注顿时升了职,当了巡官,成了李愬的高级幕僚,权势大涨。他担心原先推荐他的牙将泄露了他的真实身份,使了一计,让李愬斩了牙将。小人得志,先害故人,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后来,王守澄调回京城,出任枢密使,将郑注一同带去,并给他在首都买了房,让他钻研把太监变成男人的法术。郑注从此过上了幸福生活。

   王守澄专权,一味蛮干,没啥心计,所有的坏主意都是郑注想出来的,如诬陷宰相宋申锡阴谋另立新君之事。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死人。

   李昂久闻郑注的恶名,生了杀心,命人秘密捕杀他。王守澄得知消息,立即将郑注藏在神策右军中。

   神策左军中尉韦元素对郑注也是深恶痛绝,假称自己有病,请郑注前来医治,准备当场将他乱棍打死。郑注见到韦元素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拍马之声如滚滚长江东去,一泻千里,说得韦元素心花怒放,不由自主地紧紧握着郑注的小手,听得忘了神。旁人催他动手,韦元素反而拿出金银珠宝厚赠郑注,亲自送他出门。

   皇帝的旨意比不上宦官的权力,气得李昂得了风疾,头昏眼花,口不能言,半身动弹不得。王守澄力荐郑注给皇帝医病。这个江湖郎中还真有两下子,几副药下去,龙体见安。从此,李昂认定郑注是个人才,预备大用。

   另一个高手叫李训,原名李仲言,因罪被流放,后来皇帝大赦,返回东都洛阳。他备上一份厚礼,送给了郑注,郑注将他推荐给了王守澄,王守澄领他见了皇帝。李昂见他相貌堂堂,口若悬河,天花乱坠,不觉大喜,任命其为翰林侍讲学士,天天带在身边,成了天子顾问。

   郑注与李训骨子里是彻彻底底的小人。何谓小人?北宋司马光先生曾下过一个精辟的定义:无德有才者,谓之小人。

   二人无德。忘恩负义是小人的标志,也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起家,完全是王守澄大力提携的结果。没有王守澄,就没有他们的荣华富贵。王守澄是他们的再造父母、今世恩人。他俩以前将王守澄当成向上爬的阶梯,俯首帖耳,极尽谄媚之能事。自从攀上李昂这棵大树,便把王守澄当成了更近一步的绊脚石,自然不愿蜷伏于一个太监的羽翼之下。李昂病急乱投医,将对王守澄的一腔怨气合盘托出,二人唯利是图,背叛宦官,倒向皇帝。俨然一副忠君报国的嘴脸,实际上是想为自己攫取更大的利益。

   朝中自有明白人,久已看穿了郑注、李训的丑恶嘴脸。某日,李昂问户部侍郎李珏:“你知道郑注吗?和他谈过话吗?”李珏昂然答道:“俺不但知道此人姓名,也明白他的为人。这小子不是个东西,陛下宠信他,不是啥好事!”事后,郑注、李训双双联手,将李珏赶出了朝廷。

   二人有“才”。小人之“才”,令人胆寒。他们只用了区区三招,就将王守澄置于死地。

   其一,麻痹对手。一方面,他们一如既往的大拍王守澄的马屁,阿谀奉承,花言巧语,整得王守澄云里雾里,舒服万分,怎么也找不着北了,根本就未对二人有所疑心;另一方面,帮助王守澄铲除异己。左神策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这三个大太监与王守澄争权夺利,王守澄一时亦奈何不了他们。郑注、李训及时出手,让李昂将三人贬出京师,旋即赐死。王守澄大喜,对二人更是放心。

   其二,分化瓦解。右领军将军仇埌是王守澄的部下,曾立大功,王守澄不予奖励提拔,仇埌满腹怨气。郑注、李训乘机拉拢仇埌,推荐他为左神策中尉,掌握了禁军实权。王守澄极为不满,屡出恶言。仇埌对他更为怨恨,与郑、李二人更为亲密。

   其三,明升暗降。在郑、李二人的建议下,李昂设立了左右神策军观军容使的官职,让王守澄出任。此职名义上是神策军的最高领导,但并无实际权力,只能“观军容”,不能“用军队”。王守澄的武装被彻底解除,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万事俱备,只欠毒药。太和九年(835)十月初九,王守澄呆坐家中,混吃等死,忽闻钦差来到,慌忙迎接。钦差满面坏笑,摸出一瓶御酒,请王守澄饮用。王守澄知事不好,无力反抗,一饮而亡。临终前,他大骂郑注、李训,大骂皇帝李昂,亦大骂自己,恨不能抠出眼珠子来。然而,这一切又有何用呢?他早就应该有所提防,因为在他被赐死前十八天,那个谋害李昂祖父宪宗李纯的主犯陈弘志,被郑注、李训使了一计,从外地召往京城,中途将其杖杀。兔死而狐不悲,下一个该死的就是狐。

                      (四)  甘露之变

    为了彻底铲除宦官势力,郑注、李训给李昂出了主意,企图借安葬王守澄之机,将宦官一网打尽。

   这个计划酝酿已经许久,基本成熟,无懈可击。要是能顺利实现,宦官们哪一头也保不住。

   在此之前,郑注主动要求出任凤翔节度使。他的目的,是要掌握一只生力军,与朝廷内外夹击,收拾宦官。

   到任之后,郑注招募了数百壮士,组成亲军,都手持白棒,怀揣利斧,天天操练,颇有战斗力。

   王守澄葬礼的前几天,郑注密报李昂,一是请求率兵入京,二是请皇帝下令让宦官们集体为王守澄送行,自己好乘机将他们斩尽杀绝。李昂欣然同意,静候佳音。

   小人最恨的是君子,最怕的是小人。小人眼中只有利益,没有朋友;只有争斗,而无和谐;只可同舟,不可共济。

   已经升为宰相的李训,生怕郑注立此大功,爬到自己头上去,与亲信们合计一番,决定提前行动,先杀宦官,后斩郑注。当然,这一切瞒住了郑注,也瞒住了李昂。

   太和九年(835)十一月二十一日晨,早朝时分。李昂驾临紫辰殿,接见大臣。李训的爪牙左金吾大将军韩训报告说:“俺那个衙门后院的石榴树上,昨夜降了甘露,这可是天大喜事!”天降甘露,在中国古代是一大吉兆,是上天对皇帝工作的表彰。据说这玩意可以延年益寿。李昂顿时双眼放光,食指大动。李训乘机请李昂亲自前去观瞧。李昂不知其中玄机,让李训等人先去看看。过了许久,李训归来,奏道:“俺们觉得不像是真甘露,还是不向天下宣布为妙。”李昂愕然:“这是咋回事?”随即下令,让宦官仇埌再去查验。

   仇埌等人来到左金吾大将军衙门的后院,未见到甘露,倒看出韩训满头大汗,奇怪地问:“将军你咋这样?跑马拉松了?”忽然间,一阵狂风吹过,掀起了院中的帷帐,赫然见里面站满全副武装的士兵,刀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

   仇埌等人大惊,掉头就跑,三步两步就窜到了李昂身边。一旁的李训见状,对在殿下执勤的金吾卫士叫道:“快去保卫皇上,俺有重赏!”未等士兵们反应过来,宦官们抬过软轿,摁入李昂,撒腿就溜。李训一把扯住软轿,急吼吼地让李昂下来。李昂莫不着头脑,痛斥李训。这时候,一名宦官挥起老拳,正中李训胸口,当场倒地不起。仇埌等人拥着李昂,逃入宣政门,将门死死顶住,山呼万岁。随后追赶而来的李训的人马,也不过杀了几十个来不及逃脱的宦官,却攻不进宣政门。李训见大势已去,单人独骑,逃出京城。

   拣了性命的仇埌等人,围住李昂,七嘴八舌对他痛加指责,污言秽语如疾风暴雨般倾盆而下。李昂蜷缩轿中,这才明白李训想抢头功,贸然下手,致有此辱。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惊又愧,暗恨李训。

   事情并没有结束。仇埌派五百禁兵,高举刀枪,冲出宣政门,逢人便杀,死难者近两千人。长安城中血流成河,一片鬼哭狼嚎之声。李训在逃难途中被杀,郑注也遇害。小人同舟而不能共济,结果是同归于尽,喂了王八。

   去了一个王守澄,来了一个仇埌。大唐上空初升的太阳,又被乌云遮蔽。

                    (五)  抑郁而终

   甘露之变后,仇埌等宦官纷纷升职,气焰嚣张,胁迫皇帝,蔑视宰相,欺压百官,把持朝政,闹得大唐朝政一片黑暗。

   李昂贵为天子,君威全失,宦官叫他干啥他都不敢违抗,仅仅是一个图章而已。

   他原本唯一的爱好是打马球,经常与左、右神策军举行联赛,或亲自下场,或担当裁判,或充任观众,其乐融融。现在怎么也提不起精神来,很少参与此类活动,他的那匹坐骑也显得无精打采。

   他没有快乐的时候,宴席上丝竹盈耳,舞姿蹁跹,也不能逗他一笑。整日枯坐宫中,双目无神;有时绕室徘徊,哀声叹气;有时眺望远方,眼神空洞。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失权的皇帝不如太监。他曾对宰相们说:“俺每次与你们谈论天下之事,心里就烦得很!”宰相们宽慰他道:“治国就像炒菜一样,急不得。”他答道:“确实急不得,俺也有一本难念的经,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只好借酒一醉,管不了那么多!”

   李昂密切联系宰相,让仇埌等宦官心生警惕,深恶痛绝,悍然使出了暗杀的招数。

   开成三年(838)正月初五,宰相之一的李石上班途中,一只响箭破空而来,正中其身,鲜血迸出。随从们四散逃命,撇了主人。关键时刻,畜生比人忠诚机智。李石的坐骑四蹄腾空,长嘶一声,调头狂奔,驰入家门,安然脱险。好在李石只是轻伤,并无大碍。

   过得几日,李石痊愈,心念皇帝,冒险上朝。行至大街,蒙面大盗跳将出来,寒光一闪,手中钢刀劈向李石!李石双手抱头,心中叫道:“吾命休矣!”坐下马又显灵气,纵身一蹿。刀落处,不见人头滚落,只剩马尾飘荡。李石又躲过一劫。

   李昂闻讯大惊,下令神策军派兵保护宰相们,并搜捕凶手。

   李石心中有数,知道是仇埌等人的勾当,不敢接受神策军的保护,多次上书李昂,要求辞职。李昂也不傻,过了一段日子醒悟过来,没敢再把李石往神策军这个火坑里推,将李石调往外地任节度使,拥兵自卫,方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国事不让他省心,家事又来给李昂添乱。

   当了十四年皇帝,李昂却从未立过皇后,让天下人只知有父,不知有母,岂不怪哉?

   这位天子,整日纠结,愁肠万端,影响了生育能力,只生了两个儿子。幼子李宗俭,为不知名姓的宫女所生,后被封为蒋王,一声默默无闻,不知所终;长子李永的生母王氏,一直与李昂闹别扭,极不得宠。李昂喜欢的杨氏,肚皮不争气,没个一男半儿,所以皇后的位置一直空着,不知留待何人。

   王氏得罪了皇帝老公,儿子李永跟着倒霉,身为长子迟迟不能被立为太子,甚至在父亲登基三年时连个王爷也没混上,恨得他对着老爹的背影一个劲地不出声地骂。李昂故意折磨王氏,放出风来说,他哥敬宗李湛的长子晋王李普是个好孩子,属于可造之才,他打算让李普当太子。闻听此讯,李普母子喜极而泣,李永娘俩抱头暗哭,李昂捂嘴偷乐。

   人在干,天在看。李昂并不是真要传位于侄儿,老天成全了他。就在李昂即位的第三个年头,即太和二年(828)六月,李普孝心发现,自动去阴间与父亲李湛相会了。哭没哭不知道,李昂乘机又做了一篇文章,追赠李普为“悼怀太子”,一是以示沉痛,二是气气王氏。

    大概是考虑到儿子李永的感受和天下人的观感,太和四年(830)正月,李永被封为鲁王。两年以后,又晋封为太子。王氏长出一口气,暗中诅咒老公早死,好让儿子早日登基,自己以皇太后的身份好好收拾那个狐狸精杨氏。

    按理说,老公是皇帝,儿子是太子,王氏应该荣登皇后的宝座。李昂就是摁住不办,惹得王氏三番五次哭闹,文武百官亦纷纷上书劝谏。没奈何,李昂于开成三年(837)八月轻描淡写地表示了一下,封王氏为德妃。同时,为了安抚杨氏,也为了让王氏着恼,封杨氏为贤妃。

    王德妃妒火上升,大吵大闹,说杨氏没资格与她平起平坐。朝中大臣对王氏深表同情,对李昂的做法极不赞同,因为:第一,王氏比杨氏进宫早;第二,王氏有子,杨氏未曾下蛋;第三,王氏的儿子是太子,太子之母岂能与皇帝的小老婆同等地位?

   王氏的胡搅蛮缠,已经让李昂不胜其烦,忍无可忍。杨氏亦不省油,夜夜劲吹枕头风:老公啊,你身子骨不好,千万不要让王婆子气出个好歹来,你要是没了,俺咋办?还不得叫她娘俩给活吃了?

   李昂当然不愿让王氏气毙了,也不想让杨氏的粉脸在自己百年之后变成骷髅。他心想:俺拿割据一方的藩镇没辙,对把持朝政的宦官没谱,再对付不了家中的泼妇,岂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一狠心,他传出口谕,赐死了王氏。到了这步田地,王氏闹也没用,闹大了对儿子李永不利,只好哭哭啼啼地用一条白绫结果了自己。临终前,她留下了狠话:儿啊,你要是不为娘报仇,不收拾那个狐狸精,你就不是俺养的!

   害死了他娘,杨氏当然不会饶了李永,这叫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李永不像个有出息的样,没有自控能力,好喝酒,喝大酒,喝花酒。身边的帮闲们整日领着他在醉乡里游荡,在花丛中撒欢。

   杨氏抓住这一点,再度狂吹枕头风,把李昂吹得头昏眼花,愤然召开高干会议,列举李永的过失,嚷道:“这个样子,能当天子吗?”群臣异口同声地说:“太子年幼,犯点错误在所难免,允许他改正嘛。再者说了,太子是国家根本,不能轻易动摇!”更有人叫声:“陛下只有这一个儿子,却不好好教育他,让他一错再错,不能只是他自己的责任吧?”意思是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李昂应当自己批评。

   会议不欢而散。李昂悻悻回宫,向杨氏大摇其头,说事情难办得很,杨氏一时也没啥主意。

   第二天,六名翰林学士上书,公开反对另立太子。李昂冷冷一笑,将奏章撇在一边。翰林遇到皇帝,有理说不清。

   又一篇上疏摆在了李昂的面前,内容与翰林学士的如出一辙。李昂不屑一顾,正要扔掉,猛然看到署名,倒吸一口气,愣着出不了声。原来,这是神策六军十六名军使的联名奏章。他们反对废黜李永,目的无非是想在将来李永登基时讨个功勋。

   李昂这才觉得儿子羽翼已成,大臣支持他,宦官拥护他,还真一时动不了他。想来想去,权衡轻重,李昂泪下三行;杨贤妃,俺对不住你了,只好让俺儿接着干了。

   太子没能废黜,李昂心中的恶气撒向李永身边的人,数十名东宫的宦官和宫女或被流放,或被杖毙,做了冤死鬼。

   躲过了一劫的李永,从此不把老爹放在眼里,想干啥就干啥,该吃吃该喝喝,毫无顾忌,肆无忌惮。仅仅过了两个月,突然暴亡,死因不详。

   没了后顾之忧的杨氏,又琢磨着为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打算,她劝李昂立安王李溶为太子。

   李昂兄弟五人:老大敬宗李湛,老二李昂,老三李凑已亡,老四李溶,老五李瀍。杨氏企图用兄终弟及的大道理说服没了儿子的李昂,好让李溶在继位后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一回李昂脑子还算清醒,没敢听杨氏的忽悠。与宰相们商量了一番,立敬宗李湛的小儿子李成美为太子。毕竟弟弟是不会给哥哥上坟的,而且嫂子推荐小叔子,太不成话,难道俩人有一腿?

   太子之事,尘埃落定,李昂轻松了许多,想找个法子乐上一乐。

   开成四年(839)十月十九日,也就是决定立李成美为皇太子的第二天,李昂驾临会宁殿,观看杂耍表演。

   看得津津有味之时,有一个童子上场表演爬杆。数丈高的木杆直冲殿顶,童子攀援直上,精险异常,李昂都替他捏了满把的汗。可怪的是,杆上童子如猴般灵巧,时不时双腿夹杆,张开双臂;杆下一人,绕杆狂奔,双目紧瞅杆上。李昂问道:“杆下何人?”旁边的答道:“是童子他爹,怕他掉下来,在下面得护着。”

    一语未了,李昂的眼泪刷地掉降下来,哽咽道:“俺贵为天子,却不能保全自己的儿子!”

   他捂着脸呆了一会儿,命人擒来教坊刘楚材、宫女张十十等十四人,怒不可遏地吼道:“当年诬陷太子李永的,就是你们这帮人!现在换了太子,你们还想再害他吗?俺饶不了你们!”

   这十四人都是杨氏找来的帮手,当初说尽了李永的坏话,现在有苦说不出,一刀下去,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受此刺激,李昂旧病复发,可能是再度中风,日益严重。

   病榻之上,李昂一个劲地埋怨三世祖高宗李治,是他把中风的基因传给了后世子孙;一个劲地怀念郑注,六年前李昂首次中风时,是郑注拿出祖传秘方救了他。现在郑注早已做了无头之鬼,药方亦不知踪迹,李昂后悔不及。

   经太医们的大力抢救,李昂病势稍有好转。这个勤勉的皇帝拖着病体强行上班。这一天,他在恩政殿召来了值班学士周墀,请他喝酒。周墀受宠若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琼浆玉液,眨巴着小眼聆听皇帝的训示。

   李昂诚恳地垂询:“周学士,你看俺与历史上哪个皇帝能比?”周墀满肚子的书没有白读,天子御赐的美酒没有白喝,使出文人口口相传的马屁本领,朗声答道:“陛下是当今尧舜!”李昂惨然道:“俺岂敢与尧舜相比!你看俺与周赧王、汉献帝相比如何?”

   周赧王是东周的最后一位君主,受制于秦国的昭襄王,最终亡国;汉献帝是东汉的末代天子,先后被董卓、曹操、曹丕等操纵,不得已禅位于曹魏,结束了两汉四百年的历史。

   周墀一听此话,大惊,慌乱道:“这两人是亡国之君,怎么能与您老人家相提并论!”

   李昂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哆嗦着说:“周赧王、汉献帝受制于诸侯,俺受制于家奴。如此看来,俺还不如他俩呢!”言罢,泪眼朦胧,喘息不定。周墀一时语塞,一个劲地磕头,泪水撒了一地。从此之后,李昂下不了床了,不再上班。

   开成五年(840)正月初二,卧病不起四十多天的李昂回光返照,打点精神,下诏由太子李成美监国,意思是说他死后由李成美继位。

   宦官集团再度发难。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埌、鱼弘志认为太子李成美不是他们立的,他要是当了皇帝,宦官无功亦无赏,不如换马。两人一合计,派兵护送李昂的五弟李湹来到恩政殿,宣读了伪造的圣旨,立李湹为皇太弟,暂时代理国政。文武百官被宦官的刀枪所挟制,只能异口同声表示赞成。

   初四,李昂又气又愤,又惊又恐,崩于太和殿,享年三十二岁。

   在他死后,李湹将太子李成美、贤妃杨氏、四哥安王李溶全部赐死,自己登基为帝。

   风声、雨声、哭泣声,声声凄惨;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难堪。这,就是李昂十四年天子生涯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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