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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儿皇帝(39)唐肃宗李亨

        六  唐肃宗 李亨(711——762)

  皇帝是人不是神,也有做鬼的那一天。除武则天外,历史上的皇帝都是男人。评价一个男人的一生如何,有时要看他如何死法。死得壮烈者,可称为末路英雄;死得安逸者,算的上有福之人;死得窝囊者,只好归于狗熊一类。

   皇帝被人吓死了,你信吗?历史上只有一位,就是李亨。你说他窝囊不?

   他活着的时候,曾经英雄过一把。四十六岁那年,他自立为帝,另立中央,举国拥戴,就连被他赶下台的皇帝父亲,也不得不伸出大拇指:这小子,有种!

   这个有种的皇帝,最后死于无种的太监之手。吓死皇帝的,不是一般的能人,叫李辅国,早先是老实的小宦官,后来变成了跋扈的大太监。

   李亨的一生,与太监极有渊源:当上太子,是太监说的话;登基为帝,是太监帮的忙。此所谓成也太监,败也太监。

                   (一) 侥幸出世

    李亨的父亲,是唐玄宗李隆基。李隆基的大小老婆们给他生了三十个儿子,成活了二十三人,七人夭折。李亨排行老三,与众兄弟不同,差点死在他娘的肚子里。

   李隆基当太子时,身边有个良娣,姓杨。这个杨姓美女不是后来的杨贵妃,杨贵妃此刻尚未下凡到人间。

    景云二年(711),太子李隆基与姑姑太平公主的矛盾日趋激化,他爹睿宗李旦只会当个泥瓦匠,两头和稀泥。太平公主步步紧逼,李隆基穷于应付。杨氏怀孕的消息传来,李隆基喜忧参半。喜的是又多了一个后代,忧的是姑姑借机找茬。他对亲信说:“俺姑姑不愿俺多生儿子,说是对父皇不利。要是父皇听了俺姑的,咋办?”他憋了半晌,一咬牙,找来了堕胎的草药,亲自熬制,准备打掉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

    怪事发生了。李隆基熬药时迷迷糊糊地,仿佛看见药鼎前围着不少武士,提枪持刀,面露狰狞。他吃了一惊,猛一起身,碰翻了药鼎。揉了揉眼睛,见四下无人,李隆基长嘘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收拾了收拾,继续熬药。不料,接连两次,都是鼎翻药泼。他仰天长叹:“天也!”撇了手中的蒲扇,呆坐一旁,心里想:随他去吧!

    不久,一个男孩呱呱坠地,起名嗣生,就是后来的李亨。

   对这个几乎胎死腹中的三儿子,李隆基极为惊异,找了个高手给他卜了一卦,道是“不宜养”,就是不应当养他,应当掐死,怕他是个祸胎,轻则克父,中则败家,重则祸国。李隆基此刻年仅二十七岁,是个愣头青,偏不信邪:不宜养?俺偏养!他把李亨交给太子妃王氏照管。

   太子妃就是太子的大老婆,良娣是太子的小妾,政治待遇和生活待遇差得不少。王氏一直没有生育,对这个“天外来客”极为珍视,李亨算是掉进了福窝窝里了。他的生母良娣生子而不能养,一直郁郁寡欢,早早过世,没能看到儿子登基的那一天。

   李亨给父亲带来了好运。出生后的第二年,他的祖父李旦传位给了李隆基,自为太上皇。李隆基封李亨为陕王,算是对这个吃奶的孩子的一个报答。

   好事不止一桩。李亨出生后的第三年,李隆基灭了太平公主,逼着父亲彻底交了权,成了真皇帝。他极为高兴,时常嘟囔:“谁说这小子不宜养?老子养对了!”在儿子六岁那年,又给他一个官,叫个什么安西大都护。当然,这只是挂了个虚名,但也反映了父亲对他的钟爱。

   李隆基对李亨的教育问题极为重视,亲自点将,派当时和后世都很有名的大诗人贺知章等人当老师。在名师的调教下,李亨大有长进,让李隆基喜得合不拢嘴。

   喜欢归喜欢,李隆基并没有将来传位给李亨的想法。李亨前面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后面陆陆续续又来了二十七个弟弟,可见李隆基生产力之发达。李亨的大哥李嗣真,后改名为李琮。据说脸上有伤,疤痕累累,不甚雅观,加上母亲刘华妃不太招李隆基待见,所以虽为长子,却无缘太子之位。

   老二叫李嗣谦,后改名为李瑛,他反而成了太子,只因有个好娘。他母亲赵氏,原来是个舞女兼歌女,身材妙曼,歌喉婉转,被见一个爱一个的李隆基一眼瞅中,笑纳了,封为丽妃。为了讨这个美丽的妃子的欢心,李隆基封李瑛为太子。

   李瑛当上太子时,李亨年仅五岁,不懂得去争;等他长大成人时,生母去世了,养母王氏的皇后被废黜,他失去了后援,更没法去争了。他死心塌地地当他的王爷,只寻思在富贵平安中了此一生。

   然而,天上真得掉馅饼了,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亨头上,就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一样。

                  二)  渔翁得利

   李瑛这个太子,在历史上算是个倒霉蛋,在这个位置上熬了二十多年,头发都快白了,他爹还是比他硬实。郁闷哪!他最怕过的是冬天,冬天夜长,夜长梦多,结果是种熟的菜让人给偷了,还让李瑛搭上了性命。

    悲剧的导演,是个女人。她的姓氏,在唐代一提起来就让人发麻:武。

   这个武姓女子,是武则天的娘家曾侄孙女,论辈分她得叫武则天的孙子李隆基为表叔。此女自幼丧父,武则天可怜她,带入宫中抚养。

   李隆基当了皇帝后,不知怎地看中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表侄女变成了小老婆,赐号“惠妃”。乱伦,是李隆基的拿手好戏,这次仅仅是开头,以后他还要强占自己的儿媳妇杨玉环。杨玉环不是别人,正是武惠妃所生的儿子李瑁的老婆。婆媳二人共用一个男人,李隆基也不怕儿子跟他玩命。

   武惠妃有几分像武则天,能怀上儿子,也能怀上野心,经常吹枕头风,要当皇后。李隆基当时的皇后王氏,曾积极参与诛杀韦氏的策划,深得皇帝信任。然而,女人,尤其是美女的好时光并没有几年,尤其在有了新欢的男人的眼里很快就会变成“豆腐渣”。对付“豆腐渣”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她给甩了。

   开元十二年(724)七月二十二日,王皇后被废,“移别室安置”,就是打入了冷宫。巧的是,当年李隆基的祖父、唐高宗李治,为了立武则天,也曾废了一个王姓皇后。

   皇后的位置空出来了,李隆基大喜,预备送武惠妃一个大礼,让她母仪天下。这时候有人多管闲事,上书说:“武氏与李家素有不共戴天之仇,武家之女怎么可以当国母呢!再说太子(李瑛)并不是武惠妃生的,武惠妃自己有儿子(寿王李瑁),要是她当了皇后,太子怎么办?那不得乱了套了吗!”

   李隆基想了想,觉得有理,他也怕天下人戳他的脊梁杆子,说他见色忘义、背叛祖宗,更怕由此引发一系列的麻烦。因此,武惠妃暂时受了委屈,没能当上皇后。

   不过,李隆基也不愿冷了表侄女的心,就让她享受皇后的待遇,坐皇后的专车,穿皇后的服饰,吃皇后的伙食,不是皇后,胜似皇后。武惠妃也很体谅表叔的难处,没有再闹。李隆基见她如此识大体、顾大局,心中越发欢喜。两人整日整夜腻在一起,说不完的悄悄话,道不尽的体己语,自然冷落了宫中的其他女人。

   女人最大的敌人,是所爱的男人或拥有的男人的其他女人。李隆基与武惠妃打得火热,也打破了其他妃嫔的醋瓶子。

    李隆基在武则天当政时期,曾经被降为临淄王,人生处于低谷。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他也改不了“嘴馋”的毛病,除太子妃王氏外,最喜爱的是赵氏、皇甫氏、刘氏三个小老婆。王氏很可怜,一直没有生育,那三个娘们倒挺有本事,分别生了三个儿子,就是后来的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自从有了武惠妃,三个女人黯然失色,从此失宠。女人最管不住的是自己的那张嘴,整日里不是嚼巴零食,就是叽叽喳喳。她们凑在一起,哭哭啼啼,历数李隆基的薄幸,痛斥武惠妃的狐媚。嘴瘾是过了,怨气是出了,却害了自己的儿子。

   母亲们的怨愤,点起了李瑛、李瑶、李琚的怒火。哥仨效仿母亲,经常聚在一起,端起酒杯骂皇帝,放下筷子咒老爹,无非是说李隆基是个大色狼,偏心眼,向着武惠妃和她的儿子寿王李瑁,想让这娘俩一个当皇后,一个当太子。

   隔墙有耳。哥仨自以为关起门来就关上了别人的耳朵,可以随便胡说,哪里料到有人早就盯上了他们。

   武惠妃的女婿、驸马都尉杨洄,是丈母娘的狗腿子、耳报神,主动打听消息,暗中监视李瑶等人,时时汇报。武惠妃听了女婿的话,当然不能算完,连哭加叫地对李隆基说:“太子组织小集团,要害了俺们母子。俺们娘俩倒无所谓,可他们还骂皇上您啊!”李隆基色迷心窍,不顾亲情,召来宰相张九龄等人,打算修理三个儿子。张九龄引经据典,委婉相劝,李隆基这才作罢。

   时隔不久,自动投靠武惠妃的另一位宰相,历史上以“口蜜腹剑”而臭名昭著的李林甫,将张九龄等人排挤出了朝廷。从此,朝中再也没人为李瑛哥仨说话了,他们的人生之路亦将走到尽头。

   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杨洄赤膊上阵,亲自到丈人李隆基那里告状,说太子李瑛与其大舅哥薛锈阴谋政变,同谋的还有李瑶、李琚二人。

   李隆基将信将疑之时,武惠妃使出最为毒辣的一招。她派人去找李瑛等三人,说是宫中有人闹事,让他们武装起来前去救驾,李瑛哥仨头脑简单,未加深思,立即顶盔贯甲,杀往皇宫。

   预料李瑛等人快到了,武惠妃飞也似地跑到李隆基面前,故作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皇上快躲躲!太子、二王杀来了!”李隆基是搞宫廷政变的老手,并不忙乱,命人前去打探。果然!太子李瑛等人杀气腾腾,冲将过来。李隆基龙颜大怒:“搞到老子头上来了!”立即下令羽林军出击,缴了李瑛等人的械,将他们关了起来。在狱中,这哥仨还摸不着头脑,大眼对小眼,似乎在问:咋的了?救驾还救出毛病来了?

   事后,李瑛、李瑶、李琚皆被赐死。临终前,三人抱头大哭,哽咽道:“俺们还是太年轻了!”

   武惠妃略施小计,就让李隆基入了套,上演了“一日杀三子”的人间悲剧。她很得意,心中盘算:俺当不上皇后,让俺儿当个太子,总可以吧?俺将来就是太后,也能做番事业。

   她的心思,瞒不过宰相李林甫。这老小子打起了如意算盘:现在皇上相信俺,要是俺推荐武惠妃的儿子李瑁当太子,这娘俩不得感谢俺吗?要是李瑁将来当了天子,俺的富贵不就如涛涛黄河之水一样,流之不尽啊!想到做到,李林甫多次劝李隆基立李瑁为太子,一直聒噪个不休。

   李隆基并不笨,不久也查明了三个儿子“谋反”的真相,心中懊悔,嘴上却无法说。对立李瑁为太子的建议,他犹豫再三,怕立此子,天下不安;便借口老三李亨排行在先,且无过错,声誉较高,不宜将他排除在太子人选之外;立太子之事,容他从长计议。

   李隆基等得,武惠妃却等不得。她经常在夜半时分,“看见”李瑛等三人浑身血污,前来索命,吓出了一身病。挨了八个月后,便一命呜呼了。当年武则天害死了王皇后和萧淑妃两个情敌,也梦见了她们,但挺了过来。武惠妃有武则天的阴险与毒辣,却没有她的蛮狠与坚挺。

   武惠妃的死因,李隆基一清二楚,认为表侄女是受了报应,更觉对不起三个冤死的儿子,从此对寿王李瑁也疏远了。他整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人瘦了几圈,想想自己年近五十了,却没有定下太子人选,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家事、国事该咋办啊!

   皇帝的心思,早就被一个人看穿。此人叫高力士,男不男女不女的,是个太监。

    李隆基这一生中,最信任的不是自己的兄弟、儿子、后妃,更不是朝中大臣,而是太监,尤其是高力士。在他看来,最不可靠、最为危险的是自己的家里人。从唐朝开国到他上台,李家人自相残杀,一直没有消停。兄弟之间、母子之间、夫妻之间、叔侄之间、婶侄之间、姑侄之间、父子之间,屡屡上演血腥的一幕。

   因此,他时时刻刻防备着亲人们,一有风吹草动就抢先下手,先发制人,太子李瑛等人之死就是他神经过敏的极端表现。至于文武百官,尽是外人,且有能量,更不可不防。他痛定思痛,觉得太监身上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零件,生不了后代,也就生不出野心,只能忠于皇帝。

   尤其是这个高力士,在李隆基还仅仅是个藩王时,就跟着他,尽心尽力,有十几年的主仆关系,彼此知根知底。高力士还有一桩好处,性格温和,为人谨慎,从不骄横,时常能出谋划策,为李隆基当年铲除韦皇后、太平公主的势力立下了不少功劳。

   李隆基对他一万个放心。因此,登基后,李隆基任命高力士为右监门将军,主管皇宫内部的一切防务,就是后世所说的“大内总管”。李隆基没有想到,他开创了太监掌权的先例,为子孙后代埋下了宦官专权的隐患。

   开元二十六年(738)五月的一天,气候燥热,李隆基心中烦闷,不停地长嘘短叹,吓得身边的太监、宫女躲得远远的,不敢靠前。高力士见四下无人,点头哈腰地凑上去,递上一碗冰水,满脸堆笑地问道:“大家(宫内对皇帝的称号),想啥呢?”李隆基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个老奴才,跟了俺这么些年,还猜不出的心思吗?”

   高力士笑得更加灿烂:“不就是为了立太子的事吗!”李隆基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正是!”高力士略微提高了声音:“大家考虑那么多干嘛!只要拣个年纪大的,谁还敢争!”李隆基茅塞顿开,大声道:“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年纪大的儿子有两个:李琮和李亨。李琮以前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只能选李亨。

    开元二十六年(738)六月初三,李隆基正式立李亨为太子。武惠妃所生的寿王李瑁,失去了当太子的资格,不久他还失去了自己的老婆杨玉环。

   当上了太子,李亨很感诧异。在感激父皇的同时,他暗下决心:不可得意,要夹起尾巴做人!二哥李瑛的前车之鉴,不可忘怀。

                        (三) 太子岁月

   李亨当太子时,年仅二十八岁;当上皇帝时,已经四十六岁了。等了整整十八年,日子真难熬啊!在这十八年中,他遭到了宰相李林甫的两次暗算,差点倒了霉。

   太子的事情安顿好了之后,李隆基开始琢磨自己的晚年生活。怎么着也得有个可心人儿陪着说话啊,他想。后宫之中倒有数千娘们,可没有一个能赶上武惠妃的,叫这老头捶胸顿足,思念表侄女不已。

   某日,有人在李隆基面前大夸寿王李瑁的老婆杨玉环的美貌,道是绝世无双。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李隆基急忙找了个机会,终于一睹儿媳的芳容,把个年过半百的老汉馋得口水直下三千尺。

   他不顾自己的老脸和儿子的小脸,暗中吩咐杨儿媳主动出家,当了个女道士,法号太真。算是与儿子一刀两断,解除了婚姻关系,也就解除了与自己的翁媳关系。

    然后,不等儿子回过味来,李隆基亲自为李瑁张罗了一门亲事,让他又当了一回新郎。李瑁尚在蜜月期间,李隆基就忍不住了,猴急着把杨道姑暗中接到宫中,白头红颜同宿,皇帝道姑共眠。举国闭口,李瑁垂首。

   其实,这在唐朝不算什么奇事,当年高宗李治就娶了死去的父亲李世民的小老婆武则天,现在他的孙子李隆基比他性急,要了活着的儿子的大老婆杨玉环,这祖孙二人,一脉相承,皆为情痴,为了男女私情,践踏父子之义。所不同的是,李治娶的是尼姑武则天,隆基迎的是道姑杨太真。尼姑再嫁,太真不贞。

   杨玉环入宫后,“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李隆基不上班了,但国家大事还得有人去办,谁呢?宰相李林甫。

    李林甫是皇室宗亲,论起来是李隆基的远方叔父。他善音律,与李隆基有共同爱好;无才学、会机变、善钻营,对了李隆基的脾气,因此当了十九年宰相,此君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人称“口蜜腹剑”,最终引发天下大乱。

   李亨当上太子后,李林甫忐忑不安。他曾经拥戴寿王李瑁为太子,担心李亨登基后报复他,一心要拉李亨下马。

   天宝五年(746)正月,李亨的朋友、时任陇右节度使兼河西节度使的皇甫惟明因打败了吐蕃,入朝献捷。他见李林甫专权,心中不平,暗中劝李隆基除去此害,李隆基未置可否。李林甫知道后,派人秘密监视皇甫惟明。

   正月十五日夜,李亨出外观灯,与大舅哥、刑部尚书韦坚见了一面。当晚,韦坚在景云观的一间道士住房中与皇甫惟明密谈。李林甫闻讯大喜,报告李隆基说,韦坚与皇甫惟明相互勾结,阴谋让李亨提前称帝。李隆基最怕儿子篡权,不分青红皂白,将韦坚、皇甫惟明双双贬职。

   韦坚的两个弟弟,将作少将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不服皇帝的处理决定,上书鸣冤,李隆基越发生气。李亨见这俩小舅子如此莽撞,吓得不轻,写了份申请,要求与老婆韦氏离婚,说是不忍心看到父亲因为他的关系而对韦氏兄弟网开一面。

   李隆基对儿子这般懂事很是高兴,因此只将韦氏三兄弟流放了事,并未追究李亨。李林甫不解恨,又设法将皇甫惟明和韦氏兄弟诛杀。

   这一场飞来横祸,让李亨摸不着头脑,不知是得罪了谁。好在他头脑清醒,当机立断,与老婆离了婚,与舅子划清了界限,这才保住了自己。

   扳不倒李亨,李林甫极不甘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天宝六载(747),河西、陇右节度使王忠嗣率军讨伐吐蕃。李隆基下诏命他攻打吐蕃防守坚固的石堡城,王忠嗣认为不妥,没有执行,皇帝很不高兴。

   李林甫一直嫉妒王忠嗣的威望,担心他将来回朝拜相,与自己分权,总想找机会除去这一对手。他乘李隆基对王忠嗣抗命不遵而恼火之际,唆使手下诬告王忠嗣,说他自幼与太子李亨有交情,企图拥兵立太子为帝。这一招又击中了李隆基的软肋,立即调王忠嗣入京,接受审查。

   好在李隆基并没有老糊涂,在听取了王忠嗣口供的汇报后,说道:“俺儿宅在深宫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能与王忠嗣勾结起来呢?这一定是有人捣鬼。这样吧,此事不能牵扯到太子,只追究王忠嗣抗命不遵之罪!”因为他老人家这一句话,李亨安然无恙,王忠嗣也不过被贬为汉阳太守。

   李林甫屡败屡战,多次制造冤案,只要稍微涉及李亨,便穷不追不舍。幸运的是,由于高力士等人的暗中保护,李亨才频频过关。李林甫虽然嚣张,但在高力士面前,也得俯首帖耳。

   李隆基晚年,更加信任高力士,甚至不顾祖宗规定,破格封他为骠骑大将军。他曾经说过:“高力士值班时,俺才能睡个好觉”。李亨见了他,呼之为兄;王公贵族呼之为翁,就是干爹;驸马之流干脆叫他一声“爷”。而对这么一座尊神,李林甫再有鬼心眼,也无可奈何。撼不动高力士,就打不倒李太子,李林甫至死也引以为憾事。

   天宝十一载(752)十一月,李林甫恶贯满盈,一命呜呼,李亨的警报解除。

   在此之后,杨玉环的堂兄杨国忠继任为相。这兄妹二人没把李亨怎么样,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善心,而是因为杨玉环本人没有野心,不喜弄权,这在唐朝贵夫人中极为罕见。杨国忠一门心思地对付后来造反的安禄山,没空理会老实的李亨。

   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杨玉环一直没有生育。他已一己之身,侍奉父子二人,就是怀不上龙种。假如她为多子多福的李隆基生下一个儿子,李亨的太子之位还能保住吗?冥冥之中,自有天数。

                          (四)另立中央  

    时间过得飞快,到天宝十四载(755)时,李亨已经四十五岁了,在太子位置上眼巴巴地等了十七年,还看不到登基的那一天。他爹李隆基七十一了,能吃能喝能闹能睡,整日整夜与三十七岁的杨贵妃粘乎着,好像一天比一天硬朗。当时的大诗人杜甫感慨地写到:人生七十古来稀,大概是出于对玄宗高寿的感叹。

   李亨没有诗情,只有纳闷:俺爹偷着吃了啥药?咋越活越有精神呢?难受归难受,他还得忍着,不敢流露出半点心思。在李隆基的屋檐下,谁敢不低头?

    还真有人不服,就是大胖子安禄山。就在这一年,他起兵造反,间接地帮了李亨的忙,让他提前当上了帝国的一把手。

   安禄山是营州(今辽宁朝阳)“杂胡”,就是多个民族的混血儿。据说,他那当巫婆的娘因为多年不育,便到轧荦山求神拜鬼。心诚则灵,巫婆产下了一个男孩,取名“轧荦山”,以示感激。这小子命硬,不久就克死了康姓生父。巫婆得了儿子,失去老公,改嫁突厥人安延偃。“轧荦山”这个“拖油瓶”,此后忘了康家祖先,成了安家子孙,小名不要了,改为禄山。

   安禄山长大后,先是经商,弄了个血本无归。没法子,只好拉上比他出生晚一天的“发小”史思明一同去吃粮当兵。

   安禄山生性狡猾,善拍马屁,且有几分蛮力,屡立战功,深得上司乃至皇帝李隆基赏识,十几年时间, 就从基层小卒当到了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手下有十几万雄兵。什么叫能力?能力就是既能干又能讨领导欢心还能做火箭升官。

    李隆基对安禄山有着莫名奇妙的好感,这种好感可以源自两个方面,一是安禄山会做人,出手大方,用金钱换交情,甚至买通了皇帝身边的人,说他好的人海了去了;二是会说话,人话、鬼话、神话都会,还能说六种外语,端的了得。

   壮年的安禄山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不懂养生之道,一不小心成了超级大胖子。他自己就到处吹:“俺这肚子,多的没有,三百斤没问题。”李隆基对他的肚子很感兴趣,曾经问道:“安大胖,你肚子里藏了啥私货,这般大小?”安禄山响亮地回答:“没啥!只有对陛下的一颗忠心!”喜得皇帝老儿呵呵大笑。

   后来,李隆基把安禄山介绍给了太子李亨。安禄山高低不肯下跪拜见,谁劝也不行。李隆基一头雾水,问道:“你咋不拜太子?”安禄山说:“俺是胡人,不懂朝廷规矩,不知道太子是干啥的。”李隆基一乐,言道:“太子就是储君。俺百年之后,他就是你们的主子。”

   安禄山一脸“天真”,嘟囔道:“俺有些糊涂了,以前只知道陛下一人,不知道还有储君。”他的意思是说,皇帝是万岁,不可能死,怎么还用得着接班人?说罢,他装出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拜了几拜,李亨好不尴尬。李隆基却不然,在旁边想道:“这个安胖子,还真的是心中只有俺!”

   安禄山乖巧,见皇帝如此好糊弄,趁热打铁,提出拜小他十六岁的杨玉环为母,就是干娘,李隆基欣然同意。在拜娘仪式上,李隆基与杨玉环并坐,等着安禄山行礼。安禄山打扮一新,摇摇摆摆走上前来,喘着粗气跪了下来,先给杨贵妃磕了仨头,这才转身向李隆基跪下。

   李隆基“咦”了一声:“小子,你咋不先拜俺这个干爹呢?”安禄山回道:“俺们胡人,从来就是先母后父。”李隆基笑得胡子乱翘,一伸大拇指:“小子,你真实诚!”

   对这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胖子,杨贵妃亦很上心。天宝十载(751)正月二十日,安禄山过四十八岁大寿,皇帝、贵妃都随了厚礼。过了几天,杨贵妃做了一个大襁褓,裹起安禄山,命十几个宫女把他抬起来,说是要按照风俗给出生三日的孩子洗澡,是谓“洗三”。

   李隆基听说后,亲自前去观看。一个是肤若凝脂的贵妃,一个是夯粗肥胖的黑汉;一个燕语莺声,一个吼声如牛,场面极为滑稽。李隆基看得过瘾,重赏爱妾,也赏了“爱儿”。从此,安禄山自由出入后宫,通宵达旦,胡吃海喝。李隆基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时常早早入睡。杨贵妃自愿插在这堆牛粪上,成了“三陪”。趁此良机,安胖子与从不减肥的杨贵妃,就在皇宫中表演行为艺术,让人猜谜。谜底是个地名,叫“合肥”。

   不论古代还是现代的中国,男女之事传得最广、最快,两人的勾当,举国皆知。李隆基偶有耳闻,却怎么也不肯相信:安禄山这么个老实孩子,能和他“娘”干那事?打死俺也不信。

    安禄山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胖胖的贵妃,他还想要大唐的花花世界。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初九,安禄山经十年准备,率十五万人马公然造反。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唐玄宗李隆基的好日子到头了,李亨就要出头了。

   叛军气焰嚣张,半年时间就从范阳(今北京一带)打到了长安城下。李隆基急忙于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十二日下了道诏书,说是要御驾亲征。满城百姓听说后,无不掩口而笑:蒙谁呢?

   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带着杨贵妃姊妹、儿子、孙子、妃子、太监,以及宰相杨国忠等几个大臣,在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护送下,逃出了长安,打算到蜀中避难。可怜其余那些不知情的文武百官,仍然前去上朝,见宫门打开后,宫女乱窜,这才知道皇帝把他们撇了。

   好歹跑了一天,于十四日到达马嵬驿(今陕西兴平西)。护驾的禁军士兵又累又饿,怨气冲天,骂骂咧咧,舞刀弄枪,不服领导。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担心引发兵变,急中生智,想出一个丢车保帅的办法。

   安禄山造反时,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说他的矛头不是指向皇帝的,而是要收拾李隆基身边的奸臣、宰相杨国忠。陈玄礼忠君心切,要拿杨国忠开刀,以转移丘八们的视线,保护皇帝。他知道,杀杨国忠并不容易,李隆基看在杨贵妃的面子上,是不会向堂舅子下手的。 

   陈玄礼想了想,决定与太子李亨联合行动。他的算盘有二,一是有个帮手,二是事后万一李隆基追究责任,可由李亨顶缸。主意已定,陈玄礼找来李亨身边的太监李辅国,让他传话。

   李辅国,原名静忠,长得不大像个人样,但粗通文墨,很有些鬼心眼。他原来是宫中很不起眼的小宦官,不知怎地入了东宫,侍候太子李亨。李亨闲极无聊,常拿这小子开心。日子久了,李辅国成了李亨的亲信。

    听了李辅国的汇报,李亨心惊肉跳,迟迟不敢下决心,他实在是怕了老爹,担心宰不了“羊”,反惹一身膻。陈玄礼没得到回信,急得乱转,恰在此时,随同逃难的二十多个吐蕃使者饿得受不了,围着杨国忠要饭吃。有那胆大、眼尖的士兵,见此情景,高呼:“杨国忠与胡虏谋反!”一呼百应,乱箭齐发。

    杨国忠慌乱逃命,被乱兵赶上,拆了个七零八落,他的两个儿子及杨贵妃的两个姊妹同时被杀。乱兵用枪挑着杨国忠的人头,围住驿站,摇旗呐喊,大声鼓噪,出来劝降的大臣非死即伤。

   李隆基无法可想,颤巍巍地拄着杖出门,好话说尽,劝他们收队,乱兵不听。老皇帝急得眼角有泪,打发高力士去谈条件。陈玄礼说:“杨国忠虽然死了,但祸根尚在,杨贵妃是他妹子,再待在皇上身边,怕不是个事。请皇上忍痛割爱,就地正法!”

   大难当前,一个娘们算个啥?杨贵妃就此香消玉殒,据说是用弓弦绞死的,地点是一个佛堂。如来佛主、观音大士,一贯号称救苦救难,为何不出手援救?只因杨贵妃曾经当了道姑,而非尼姑,投错了门,拜错了神。

   杨贵妃以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李隆基的平安。乱兵们山呼万岁,在陈玄礼的带领下,整顿队伍,听候命令。李隆基拣了一条老命。这就是历史上的“马嵬驿之变”。

   美人死了,老汉哭了一夜,还不敢让人听见,心情可想而知。第二天,李隆基逃命心切,下令西行。士兵不愿前往蜀地,李隆基只好改向扶风(今陕西宝鸡东)。刚要走,麻烦又来了,当兵的刚闹完,老百姓又来添乱。数千名当地父老,拦住落难的皇帝的马头,请他回头向东,抗击安禄山。

   李隆基哪有那这份胆量!唾沫星子都快干了,百姓就是不放手。生姜还是老的辣,他老人家灵光一现,让李亨出马与百姓啰嗦,自己一加马鞭,一溜烟走也。

   百姓们围着李亨,说是皇上走了,太子你就留下吧,俺们跟着你,与安贼拼了。李亨这才知道上了父亲的当,中了金蝉脱壳之计,有苦说不出,心中暗道:哪有这样的老爹,忒不仗义,撇了儿子,自己逃命;百姓叫俺去打安禄山,他是那么好惹的么?想罢,他扯了一个谎,说是要去请示父亲拔马就走。

    然而,跨下马就是不动,李亨心中奇怪。抬头一看,原来是儿子建宁王李倓和李辅国站前面,死死地拽住了马笼头。他们和李亨的长子、广平王李俶共同劝李亨北上灵武(今宁夏境内),收拾兵马,恢复河山。李亨拗不过他们,点头同意。

   得到李亨分道北上的消息,李隆基大叫一声:“天也”,这是他第二次这般呼喊,头一次是他想要了尚在娘胎里的李亨的小命时。李隆基很清楚,安禄山叛乱,已使自己威名扫地,全国人民都不爱搭理他了。现在儿子离他而去,明显是要另起炉灶。

   老皇帝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拔出二千人马,让他们追随太子,又假惺惺地传旨,要让位给儿子。李亨没有接受,大概是认为时候不到,或是离爹太近。

   七月初九,李亨到达灵武,屁股还没坐热,就在当地官员的拥戴下,于十二日登基为帝。李隆基被尊为“上皇天帝”,不知道是个啥名堂,只知道当时天上没有两个太阳,地上倒有两个皇帝。

   儿子当了皇帝,李隆基还蒙在鼓里,冒冒失失下了一道命令,封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负起领导抗安的重任。李亨见了,微微一笑,俺都当了皇帝,谁稀罕啥子元帅!

   过了整整一个月,李亨的使者来到蜀中,向李隆基通报了李亨登基的消息。老皇帝无奈,举手投降,给儿子捎话,主要有三条:第一,俺退位,当太上皇;第二,即日起国事由李亨处置,然后跟俺言语一声,其实是说也行,不说也行;第三,俺保证,如果能回到长安,俺绝不管事。

   至此,李亨算是名正言顺地成了唯一的皇帝。十八年了,容易吗!

                   (五)家贼难防 

    李亨当了七年皇帝,既有外患,又有内忧,着实艰难。他既无“治国平天下”的本领,亦无“修身齐家”的手段。却偏偏将被遍地烽火考得通红的皇冠从健在的父亲那里一把抢下,戴在自己并不发达的脑袋上,自然被烫得龇牙咧嘴。

   外患就是叛乱的安禄山。这个大胖子攻克洛阳后,自立为帝,国号大燕,公开与大唐分庭抗礼。半年之后,又占领了空城长安。这老小子本无远谋,自以为大事已定,开始纵情声色,并没有派兵追杀西行的李隆基和北上的李亨,使这父子二人得以喘息。

    尤为可怪的是,他把抢来的金银珠宝全部送回范阳老家,当时就有人指出,安禄山不是皇帝的料,充其量不过是个强盗头子,能抢就抢,不能抢就走,实在不行了就回老家享福,必然是长不了的兔子尾巴。

    说这话的人,叫李泌,官不官,民不民,道不道,隐不隐,有些神秘。

   此君少年成名,轰动京都。既爱美女又惜人才的李隆基闻讯,下令召其入忠王府,陪伴李亨。对这个比自己小十一岁的少年才俊,李亨不敢怠慢,也不敢视其为老弟,尊称其为“先生”,如三国时刘备对诸葛亮那般。

    这个李泌,后来还真成了李亨的首席智囊。当年李隆基想给李泌个官做做,李泌抵死不从,给李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认为此人没有野心,值得信赖。

   当时的宰相杨国忠,对李泌极不感冒,耍了个花招,将他打发到了湖北蕲春。李泌乘机归隐山中,当了道士,修炼了一身的仙气或妖气。

    马嵬驿事变后,李亨北上灵武,途中派人南下,寻访到李泌,恳请其出山相助。李泌一时动了凡心,欣然从命。

   老友相见,分外亲热,白天骑马并行,是驴友;晚上睡在对铺,成了室友。李亨对他极为恭敬,事无大小,都要虚心请教一番,就连宰相、将军这类高级官员的人事安排,李泌都能给李亨指点一二。

   此刻贵为天子的李亨,不愿冷落“先生”,提出让李泌当右相,就是大唐王朝的首席执行官。李泌有些傲骨,予以拒绝,他说:“皇上还是把俺当成朋友吧,这比什么宰相都要尊贵,没有必要让俺当官!”

   李亨不好强求,但心中一直琢磨着把李泌拉下水,做自己的臣属。他心中盘算:噢,俺把你当成朋友,俺这不是自贬身价吗!皇帝与一个老百姓整天平起平坐,说出去让人笑话!

   时隔不久,在李泌的建议下,李亨设立了一个叫天下兵马元帅府的机构,任命长子、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就是三军总司令,总管全军事务。乘此机会,李亨强行任命李泌为“侍谋军国、元帅府长史”。“侍谋军国”就是在皇帝身边谋划军国大事;“元帅府长史”就是天下兵马元帅李俶的参谋长或是秘书长,长官元帅府的具体事务。官不甚大,比宰相差了好几品。

   李亨对此的解释是:“俺不敢让先生当宰相,那是为难先生,先生一心修道,不是官迷;委屈先生在俺儿子那边帮个忙,平了安禄山后,先生再去做隐士吧!”皇帝的哀求,使李泌不忍拒绝,从此穿上了官服,由“先生”变成了“臣子”,当了“隐于朝”的“大隐”。

    在李亨的正确领导下,在李泌的具体谋划下,在郭子仪等将军的共同努力下,在全体官兵的奋力拼搏下,在各族人民的大力支持下,奄奄一息的大唐王朝起死回生了!形势一片大好,收复首都,剿灭叛军,只是时间问题。

   李亨身上的胆子轻了,安禄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军事上不见进展,让这个胖子心宽不了,性格日益暴躁,急得瞎了眼,也可能是高血压所致;身上又长出了毒疮,流脓不止,搔痒难忍。

   又瞎又病的他,动不动就发火,一发火就打人,还照死里打,连其最贴身的宦官李猪儿都不能幸免。他的小老婆段氏也不安分,要求废黜安禄山的长子安庆绪,让自己的儿子安庆恩当接班人。

   安庆绪岂能束手待毙!至德二载(757)正月初五深夜,李猪儿受其指使,挥动大刀,砍破了安禄山那三百斤重的大肚子。安禄山杀猪也似地惨叫一声,肠流数斗而死。胖得跟猪一样的安禄山,死于“猪儿”之手,也是奇闻。

   第二天,安庆绪自封为太子,接着当了大燕皇帝。这小子能夺了父亲的天下,却保不住祖宗的江山,安家的末路更近了。

   消息传来,李亨老泪纵横,连说“祖宗显灵了”,连夜召开中央会议,准备大干一场。

   李亨的祖宗是显灵了,他身边的两种人也开始大显身手了。

   据说,在当代中国,人分三种,一是男人,二是女人,三是女博士。唐朝那会儿没有女博士,但人也分三种,一是李亨这样的男人,二是他老婆张良娣这样的女人,三是李辅国这样的太监。

   张良娣和李辅国这两种人,一个睡在李亨的身边,一个站在李亨的身后,同属一类,唤作“家贼”。他们要偷的不是李亨的钱,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手中的权。这个“权”,是天下至宝,有了它就有了一切。

   “良娣”不是人名,是太子小老婆的封号,张氏嫁给李亨后,获此殊荣。

   马嵬驿事变后,李亨北上,身边唯一的女人,就是张良娣。当时她腹中的龙种已经发酵,不停的踢腾。张良娣挺着大肚子,紧紧地护在老公身边,从不叫苦叫累。晚上睡觉时,她总是抢占床铺的外侧,也不怕掉下床去动了胎气。

   李亨明白她的心思,是为了保护自己,愧疚地说:“挡贼不是女人干的活。”张良娣抚摸着腹部,目光坚定地回答:“万一有事,俺还可以抵挡一阵,你可要抓紧时间从后面逃命。”李亨感动得不知说啥才好。

   到达灵武后,张良娣终于憋不住了,产下一子,李亨千方百计弄了些补品,细心照料这对患难母子。张良娣在床上仅仅待了三天,就挣扎下地,亲自穿针引线,缝起了衣服。李亨以为她为孩子准备的,近前一看,方知是士兵穿的军装。他又是激动,又是心疼,劝她休息,注意保养。张良娣头也不抬,手也不停,拒绝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容不得俺享福。”李亨听罢,心中发誓,一定要重重回报这个女人。

   女人天生就是珠宝动物,披金戴银是她们童年时就有的梦想。要想俘获女人的芳心,就送她钻戒;要想得罪一个女人,就拿走她的珠宝。李泌这个大唐王朝的最高参谋长,大概不知男女间的滋味,更不懂女人的心,干了一件抢夺女人珠宝的蠢事,误了自己,也误了国家。

   至德元年(756)九月,远在四川的太上皇李隆基,听说了张良娣的光辉事迹,大为感慨:有媳如此,吾门之幸!他老人家是情场老手,最懂女人,派人飞马送来一付七宝鞍,指名赐给张良娣。

   七宝鞍就是用七种宝贝镶嵌的马鞍,光彩夺目,使人晕眩。张良娣爱不释手,心中念道:还是俺公公会疼女人!知道俺头上有戴的,手上有套的,脚上有缠的,就缺屁股底下坐的了。这可真是锦上添花。

   李亨也很得意,忍不住请来李泌,共同欣赏,李泌当场发作:“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这样铺张浪费!张良娣不应该有这么个东西,还是请皇上撤下珠宝,收归国库,留着赏给有功之臣!”

   躲在里屋的张良娣,心头冒出万丈怒火,叫道:“李泌,乡里乡亲的,你这是干哈!”在家与国,老婆与谋士之间,李亨还算头脑清醒,选择了后者,喝止了张良娣,命人取下珠宝,张良娣看着空荡荡的马鞍,气得珠泪纷纷,还不敢出声。

   忽然,门外传来了哭声,李亨大惊,派人查看,原来是建宁王李倓在走廊下出这个怪声。李亨问道:“儿啊,你哭个啥?”李倓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俺见父皇从谏如流,觉得日子有盼头了,俺爷爷也可以回长安了,所以喜极而泣!”伤心的张良娣听见后,转悲为怒,咬紧牙关,暗暗发誓:李泌、李倓,你俩等着!老娘俺不收拾你们,誓不为人!

   事后,张良娣并没有在李亨面前耍小性子,只是看着有些不爽,笑起来也不自然。李亨心中过意不去,安慰了她几句,张良娣脸上总是淡淡的,也不吭声,低头只顾缝制军装。李亨想了又想,决定补救一番。总不能让老婆吃亏吧,他寻思着。

   一天晚上,他找来李泌,开口道:“先生,俺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请讲,陛下。”李泌说。李亨吞吞吐吐地言道:“俺当了两个多月的皇上了,一直没有个皇后,俺想立张良娣。”“为什么?”李泌问。李亨说:“张良娣的奶奶,是俺奶奶的妹妹,对俺爹一向很好,俺爹一直想她。俺想,要是张良娣当了皇后,俺爹肯定会高兴的。”

   李泌连连摆手,厉声言道:“陛下,你当上这个皇帝,是群臣拥戴的,事先并没有征得太上皇的同意,他老人家已经够伤心的了;立皇后是家事,还是听听太上皇的意见,让他老人家拍板,不过就是晚几天罢了,何必着急呢!”李亨一时语塞,只好做罢。

   当晚,李亨一五一十地把此事告诉了张良娣,气得她吃了好几把安眠药,都没有睡着,对李泌的仇恨又升级了。

   李泌两次坏了张良娣的好事,让太监李辅国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他倒不是看张良娣的笑话,而是认为自己有了对付李泌的帮手。

   李泌对太监这第三种人,一惯瞧不起,三番五次向李亨建议,要求限制李辅国等人的权力,免得以后闹事。李辅国当时任元帅府行军司马,握有实权,架空了李俶。李亨对他极为信任,让他随侍身边,不分昼夜,具体保管皇帝的玉玺,传达皇帝的命令。他的话,就是皇帝的意思。虽然有些水分,但大小官员不辨真假,一概照办。李泌深恶痛绝。

   在李亨看来,李泌是工具,可以救国;李辅国是亲信,可以交心。所以,他离不开李泌,也舍不得李辅国。对李泌的提议,他只是口头上敷衍,并没有当成事办。李辅国听了李亨的口风,对李泌恨得入骨,总想瞅个冷子害了他,至少也要让他滚蛋。他的这个想法,与张良娣一拍即合。

   一个女人,半个男人,为了共同的利益,为了共同的敌人,鬼混到了一起。两个好人在一块,只不过是好上加好,两个恶人凑成堆,那可就要无恶不做了。

   白天,李亨喝了李辅国的迷魂汤,时常迷糊;晚上,中了张良娣的枕头风,有些脑梗。渐渐地,这个皇帝手中的权力开始流失。张良娣、李辅国互为表里,暗中插手朝政,慢慢地形成了一股恶势力。

   李亨丝毫没有觉察,整日沉醉在老婆的奉献精神和太监的忠心耿耿之中,对他们言听计从。他的儿子、建宁王李倓看出门道,心中着急,便找到李泌,说是要为他出害。李泌大惊,问道:“这是为什么呢?”李倓讲述了张良娣、李辅国的种种不端,请李泌同意他动手收拾他们。

   李泌忙说:“这不是你应该说的,张良娣毕竟是你父亲的老婆,将来当了皇后,就成了你的嫡母,你不能这样对待她。俺看你还是歇歇吧,不要当出头鸟!”李倓碰了个软钉子,怏怏而去,但心中暗暗决断:早晚俺要为国除患!

   李倓不死心,直接去找父亲,声泪俱下地控诉张良娣和李辅国的罪行。李亨并不相信,但还是找二人来质询。两人大呼冤枉,乘机倒打一耙,诬陷李倓:“大家,李倓没能当上天下兵马元帅,一直想害了他哥李俶,自己好取而代之;要是他的阴谋得逞,还不定出什么事呢!”

   李亨是从父亲手中夺过皇冠的,也怕儿子给他来这一手,当即龙颜大怒,下令赐李倓死。李倓打虎不成,反被虎伤,自尽了事。

   李倓死后,使两个人大吃一惊。一个是李泌,他怎么也想不到张良娣、李辅国居然有些能量,三言两语就能让皇帝下此毒手;这个李亨好像变了个人样,不像以往那么忠厚了。李泌有些后怕,渐生退意;另一个人是李亨的长子、广平王李俶。他看得很清楚,张良娣早晚要向他下手,好让他那个还在吃奶的儿子当太子。因此,他准备抢先下手,以求自保,但被李泌劝止。

   李倓死了,李俶老实了,李泌哑巴了。张良娣、李辅国更得李亨的信任,权势日益扩张,但他俩并没有立即发动对李泌、李俶的攻击,因为外患还没有消除,还需要李俶领兵打仗,还需要李泌出谋划策。

   至德二载(757)九月,唐军收复了长安,不久又攻占了洛阳。安庆绪率败兵逃归河北。安史之乱告一段落。李亨雄赳赳、气昂昂地返回了残破的首都长安。

   大功告成,李泌坚决要求辞职,李亨挽留不住,只得同意他去衡山修道。功成身退,这样的明白人,历史上能有几个?要是等到功高震主,赏无可赏之时才想起来要抽身,那可就真的晚了,真的没有退路了!

   走了一个李泌,李亨的日子还得过。让他头疼的不是叛军的残余,也不是百废待兴的国家大业,更不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百姓,而是他那老不死的爹。

   俺就这么一个老爹,要是不让他回老家,天下人都会说俺是不孝之子,俺这个位子就坐不长;要是让他回来,他想接茬当皇帝,咋办?俺自己往哪里放!李亨想得头都快裂了,最终一咬牙:接回来!现在是俺的天下,看老东西能咋的!

   李亨亲笔写了封信,让人带给老爹。信中有这么一句话:您回长安后,儿子俺就重返东宫,再为太子,侍奉您老人家。别看李隆基七十多岁了,日日熬夜,脑子并没有返潮,看完信,心中冷笑:小子,别和老子玩花招,你当俺不知道你的小心眼!要是俺回去当了皇帝,你还能让俺活吗!长安城里城外,都是你的人马,收拾俺老人家,还不是小菜!

   冷笑归冷笑,文章还是要做的,怎么着也要让儿子放心,否则只能浪迹蜀地,有家难回了。李隆基当场对前来接他的使者表示:长安俺就不回去了,让皇帝在四川找块地,让俺养老。

   好在经当时尚未归隐的李泌提醒,李亨又以朝中文武百官集体的名义,请求李隆基看在李亨一片孝心的面子上,尽快回京。李隆基这才有了台阶,晃晃悠悠上了路。

   父子相见,自有一番做作。李亨脱下皇帝专用的黄袍,身着大臣穿的紫衣,跑到老爹面前,又是磕头,又是抹泪,还抱着李隆基的臭脚不撒手,俨然一副天下第一孝子的模样。

   李隆基骨子里就是演戏的材料,积极配合儿子的表演,叫人拿来黄袍,亲自给儿子披上,心里说:这下,小子你满意了吧!李亨还要推辞,李隆基说:“你就穿上吧。现在天命、人心都归了你,你就继续干吧。俺能安度晚年,就是你对俺的最大孝顺!”李亨这才把心放在了嗓子眼下面。

   接着,李亨不顾李隆基的推辞,坚持将老爹让进了皇帝专用的正殿,爷俩开怀畅饮。上菜上饭的时候,李亨都要先尝一尝,然后推荐给老爹,意思是说,俺没有下毒,您就放心吃吧!李隆基当然明白儿子的心思,放开腮帮子大嚼,并且赞不绝口,嘴不够用,就使大拇指。一对父子,两个鬼胎,脸上有笑,心中有招。

   第二天,在送李隆基去兴庆宫居住的路上,李亨亲自为老爹牵马。走了没几步,李隆基请儿子上马。李亨听命,跨上座骑,在侧前方带路,不敢挡在老爹前面。李隆基干脆把戏做足,大声对身边的高力士等人说:“俺当了五十年的天子,没觉出有啥了不起的;现在,当了天子他爹,这才知道什么叫尊贵!”李亨听见后,心中赞叹:这才是俺爹,懂事!

   八天之后,李隆基登上宣政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传国玉玺亲自交给李亨,象征性的补上了权力交接的仪式。就这样,李亨算是摆平了老爹,洗刷了篡位的嫌疑,安安稳稳地当起了皇帝。

   男人都有雄心,亦可以叫做野心,大则征服世界,中则掌控国家,小则称霸单位;实在不行了,关起门来当个家长,上管父母,中管老婆,下管孩子,当一回一家之主,过过说了算的瘾。

   对太子而言,老爹虽可怕,但总有老的那一天,时间就可以剥夺他手中生杀予夺的权力。老爹不难对付,可以在他面前装孙子,和他硬熬,看谁熬过谁;是在被他逼急了,还可以瞅冷子给他一下,像安庆绪对付安禄山那样;也可以像李亨那样,远走高飞,另立中央。如此一来,位子便可抢到手,雄心或野心皆可实现。

   然而,对有的皇帝来说,老爹易治,老婆难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的就是皇帝的那个称号为皇后的老婆,这个娘们如果在生出儿子的同时,也生出了野心,并且还有得力的帮手或帮凶,皇帝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小则丧权,中则亡身,大则误国。李亨这个倒霉蛋,一时看走了眼,娶进了张良娣这样的女人。

   光复长安后,张良娣荣升淑妃;三个月后,更上层楼,当了皇后。在她的提携下,李辅国升任太仆卿,成了三品大员、高级干部。更要命的是,李亨还让李辅国专掌禁兵,负责皇宫安全,使他既能保护皇帝的安全,又能造成对皇帝的危害,如果他想这么做的话。

   有了皇帝的宠信、皇后的撑腰,李辅国甩开膀子大干。李亨颁布的命令,必须有他签字画押副署,才能施行;散朝后大臣们要见皇帝,也得通过他;他还嚣张到经常在银台门自行处理国事,事无大小,都是他说了算,事后方向李亨汇报。李亨糊涂之极,对李辅国的处理意见一概说好,颇有“你办事,俺放心”的劲头。在不知不觉中,李亨这个皇帝渐渐成了摆设。

   张皇后是个娘们,对权力不如对儿子那么上心,最想做的是让儿子李佋当太子。她没白没黑地在李亨耳边嘟囔:“俺是皇后,佋儿就是你的嫡子,啥时才能当太子呢?”李亨让她闹得心烦,恨不能见了老婆的影子就跑。皇宫就这么大,能跑到哪儿去?外面兵荒马乱的,又不敢出去,实在是无处藏身。李亨好不气闷,紧皱眉头,唉声叹气。

   李亨对老婆没啥意见,想到她当年在月子里还在为将士赶制军装,他就充满愧疚,立她的儿子为太子,也无不可,她是正儿八经的皇后,子以母贵嘛。

   让李亨头疼的是如何安置长子李俶。李俶当年力劝父亲北上灵武,另立中央,为老爹上台出了不少力;后来又出任天下兵马元帅,为打败叛军、收复长安立下了汗马功劳;手下有一帮人马,又有不少大臣公开支持他,要是惹毛了他,后果不堪设想。况且,李亨当年听了张皇后、李辅国的一面之辞,逼死了另一个儿子、英武的建宁王李倓,心中一直懊悔,发誓再也不向儿子举起屠刀。

   立大儿子,老婆甩脸子;立小儿子,国家可就不稳了;得罪老婆事小,社稷安危事大!想到这里,李亨硬了起来,于乾元元年(758)五月十九日,宣布李俶为皇太子,改名为李豫。此时李俶已经三十二岁了,他的弟弟李佋也就两三岁。年纪帮了这个未来的皇帝的大忙。

   张皇后当然不能跟李亨算完,又哭又闹又上吊,结果是她几乎见不着老公的影了,不知道这个挨千刀的缩在哪个小老婆房里。红了眼的张皇后冷静下来后,忽然琢磨出一个道理:她没有当年武则天或韦皇后的本领,还没有完全掌控老公。怎么办呢?她想到了李辅国。

   对张皇后的事,李辅国乐意两肋插刀。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叫“正名”,就是让皇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干预朝政,慢慢将大权彻底从李亨那里移开。

   乾元二年(759)二月,李辅国指使不知廉耻的一帮大臣上书皇帝,请求给张皇后加上“辅圣”的尊号。李辅国的算盘是,李亨是“圣人”,要是张皇后成了“辅圣”,就可以用辅助皇帝的名义公开揽权,然后就可以“代圣”,就是替李亨当家。张皇后是个娘们,头发长,见识短,到时候她不得听俺的,俺不就成了“隐圣”了?想到这里,李辅国禁不住嘿嘿笑了几声,把身边的小太监都吓得汗毛倒竖。

   李亨很纳闷:俺老婆是皇后了,已经开始辅佐俺了,怎么还要给她加上“辅圣”的名号?他找来中书舍人李揆,向他垂询。李揆要么出于忠心,要么不懂事,张口就说:“自古以来,皇后就没有尊号。当年只有韦皇后搞过这一套,怎么能向她学呢!”

   李亨如梦方醒:“这帮糊涂虫,差点误了俺的事!张皇后绝不能像韦皇后那样!”巧的是,三月十五的夜晚,出现了月全食,据说是天狗一口吞了最圆满的月亮。这是阴盛阳衰、女人当政的恶兆,李亨心头扑扑乱跳,乘机否决了大臣们的提议。

   给张皇后加砝码的路子走不通,李辅国转而在自己身上打主意,策划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地位,壮大自己的力量。

   李辅国此时已经“牛”大了,想抓谁抓谁,想放谁放谁,各大部门都俯首听命,积极配合,无人敢违抗。宫中的太监们,不敢叫他的名,也不敢叫他的官衔,都点头哈腰地称其为“五郎”(唐时家奴呼主人为“郎”)。

   那个坏了张皇后好事的中书舍人李揆,出身名门望族,又是皇帝亲信,眼睛一直朝上看,在李辅国面前也不敢托大,自居晚辈,恭恭敬敬叫一声“五父”,就是“五叔”之意,不知从何论起。

   这么个被阉割了的“牛”太监,在有些人面前却怎么也“牛”不起来,老是觉得自己矮了三分。这些敢于“斗牛”的,是太上皇李隆基身边的高力士等人。

   早在李辅国还是个打杂的小宦官的时候,高力士就已经大红大紫了,是宫中太监的“老祖宗”。李辅国没法和人家比,压根就见不上,不用说提鞋了。当年高力士随便瞄了他一眼,李辅国要么吓得哆嗦,要么喜得颤抖,从此种下了心病,在高力士面前就不敢抬头。别人尊称他为“五郎”,在高力士面前,他连个“五孙子”都不是。见了宰相,李辅国直翻白眼;见了高力士,他就觉得膝盖发软,当时他就发恨:五郎,你咋这么没出息,怕个啥哟!

   李辅国此刻肩上还有一项重任,就是替孝顺的李亨跑腿,给他爹送点东西、捎点问候。这个活儿让他浑身不自在,老皇帝只会鼻子哼哼,高力士等人却会骂骂咧咧,搞得他赔尽笑脸,满手尽汗,抱头鼠窜。

    从至德二载(757)十二月李隆基重返长安,到上元元年(760)六月,李辅国受了两年多的窝囊气,一心想要舒展舒展。

    思谋了很久。李辅国决定在“立奇功”这三个字上下功夫,就是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既能在李亨面前邀功请赏,又能威震天下。

   他的计划很简单,砍倒李隆基这棵大树,收拾高力士这班“猢狲”。

    砍倒李隆基这棵大树,并不容易。他毕竟是皇帝的老子,不到万不得已,皇帝是不会拿老子开刀的,那会让天下人笑话,也会让天下人寒心,更会动摇皇帝当权的伦理基础。

   如何让李亨同意“砍树”?李辅国自有办法,拿出了历朝历代小人的共同法宝:挑拨离间。

   李隆基当时居住在兴庆宫养老,这是他亲自选中的地方。在这里,他还是皇帝派头,饮食起居与儿子并无两样。左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内侍监高力士左右陪护,梨园子弟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闲来无事,他老人家经常登上长庆楼,极目远眺,满心欢喜。从楼下经过的父老乡亲,见他老人家活得更旺相了,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下跪,山呼万岁,响彻云霄。李隆基见自己还活在人民心中,一时高兴,拿出儿子孝顺他的酒食赏赐众人。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还亲自散发请柬,邀了几个将军上楼欢宴。

   这一下,让李辅国抓到了把柄,在李亨面前搬弄说:“太上皇刁买人心,拉拢将军,怕不是什么好事!”李亨一震,流出了眼泪,哽咽道:“俺爹一向仁慈,不可能有啥想法。”

   李辅国急了,一瞪眼:“就算太上皇没啥想法,高力士、陈玄礼这俩小子能那么老实?太上皇还管得了他们!俺收下的禁军弟兄们,当年在灵武拥立皇上您登基,得罪了太上皇。太上皇现在搞这一套花活,弟兄们都知道,都很紧张,怕太上皇秋后算账,俺劝了他们好几回,他们也不听。要是闹出点啥事来,俺也没辙!”

   李亨收住泪,问道:“依着你,该咋办?”李辅国道:“您是天下之主,要为国家考虑,不能像个老百姓那样只知道孝顺,误了大事。俺看兴庆宫离长安的街道太近,眼看就和老百姓混在一块了,太上皇哪能住在这种地方!不如请太上皇搬到皇宫大内来住,一则条件差不多,二则容易警卫,三则可以防备小人在太上皇面前胡说八道,让太上皇晕了头。如此一来,太上皇可以享福,您又方便天天尽孝,这不两全齐美嘛!”

   李亨听罢,沉思良久,摇了摇头。李辅国急得发晕,没有再开口,退下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李辅国越想越有气:好你个皇上,俺的话也不听了!沉思片刻,他吩咐禁军中的几个头领:“兴庆宫有三百匹好马,他们用不着这么多。你们几个赶紧过去,就说皇上说的,只留十匹,别的都给俺拉回来!”

   太监遇着兵,有理说不清。高力士等人眼睁睁地看着禁军把马抢走,只会骂街,骂辅国。李隆基冷眼旁观,缓缓地说:“儿子被李辅国忽悠得不轻,怕是不能对俺尽孝了!”老泪横流,沾湿衣襟,高力士也陪着落了几滴。

   李辅国抢马的目的有四:一是试试自己的话好使不,禁军是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二是看看太上皇有何反应,反抗程度有多大;三是瞧瞧皇帝李亨有何动静,动了他老子,他能咋的?四是防备太上皇在身边人的协助下逃跑。

   禁军服从命令听指挥,好!太上皇束手无策,好!皇帝连个屁也没放,好!高力士等人还在瓮里,好!

   李辅国的脑子里好声一片,兴奋地让禁军全体集合,召开誓师大会,作了重要发言:“弟兄们,俺看太上皇有复辟的危险!他要是卷土重来,俺们不就要人头落地了吗!俺前几日劝过皇上,给太上皇搬家,搬到大内来,他就会在俺们的手心里攥着,反不了!但是,皇上不听。现在,你们去找皇上,去劝劝他。”

   禁军士兵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俺们咋劝?”“一个字,哭!”李辅国吼道。

   李亨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七长八短、胡子拉茬的丘八们,跪在他脚下,哭声一片,犹如狼嗥。听完禁军要求给太上皇挪地方的哭诉,他连连摇头,泪水滚滚,双手哆嗦,就是不开口。李辅国摸不透李亨的想法,心中发毛,暗暗打定主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子豁出去了!

   上元元年(760)七月十九日,李亨龙体欠安,卧床不起。李辅国假传圣旨,说李亨请他爹到西内游玩。李隆基以为儿子孝心发现,喜滋滋地带着高力士等人骑马前往。行至睿武门,他才发现大事不妙。

   前方五百骑兵在李辅国的率领下,恶狠狠地拦住去路,手中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齐声叫道:“奉皇上之命,请太上皇搬家!”城楼上的铜钟嗡嗡作响,震得李隆基半聋的耳朵生疼,眼前一黑,差点掉下马来。

   高力士倒很镇静,大叫一声:“李辅国,不得无礼!给老子滚下马来!”李辅国还是怕这个老太监,乖乖地落了地。高力士接着说:“太上皇问诸位将军好,你们老实点!”士兵们齐刷刷地看着李辅国。李辅国点点头,他们才把刀放回鞘里。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李隆基低下曾经高贵的头颅,不情愿地来到了西内的甘露殿,自嘲地说:“兴庆宫,是俺当王的时候住的地方,俺多次要让给皇帝,他不要。今天搬家,也就遂了俺的心愿。”言罢泪出,沾湿了蓬乱的花白胡子。

   李辅国老辣得很,立即下令逮捕了高力士、陈玄礼,遣散了李隆基身边的侍卫,把老头子撇在甘露殿,身边只有几十个老弱病残伺候着。

   接着,李辅国带着几个禁军大将,脱下官服,换上白衣,来到李亨的病榻前,磕头请罪。李亨人虽病,脑子还清楚,瞅了瞅那几个眼中只有太监没有皇帝的将军,一股寒气从心中冒出凉透全身。他挣扎着坐起,喘息道:“太上皇搬到西内住,与原来的地方没啥差别,挺好。你们诸位防微杜渐,为的是国家,干的不错。诸位有功无罪,怕什么呢?俺不会怪你们的,放心吧!”

   李辅国长出一口气,心中暗道:没事就好。要是有事,俺可就不客气了!你们爷俩加在一起,也不是俺的对手!

    事后,在李辅国的强烈要求下,高力士被流放,陈玄礼稍好点,提前退休。刑部尚书、大书法家颜真卿不知好歹,率百官上书,给太上皇请安。李辅国大怒,逼着李亨将颜真卿部长降职。从此,满朝文武见了李辅国,尾巴夹得更紧了。

   李亨还有点孝心,给老爹挑了一百多个宫女前去伺候,又让两个公主掌管衣服、饮食,就连四方上供的珍馐美味,也都先让老爹尝尝。李隆基受了此番折磨,惊吓不小,身体大不如从前。李亨起先还常去探望,后来自己的身体也不行了,只能让人代劳。

   看不见儿子,老头越发心疑,病势越发沉重。李亨闻讯后,半夜里睡不着,连连捶床,发狠要收拾李辅国,但一想到这个死太监手里有兵,就不由自主的软了。

   李辅国立此“奇功”,日益张狂,伸手要官。李亨不得已,封他为兵部尚书。要知道,当时史思明二次反叛,前方战事激烈,兵部尚书之职极为重要,却落在了太监手中。

   这个太监去上任时,朝中宰相集体送行,皇家御厨上菜,宫廷乐队奏曲,俨然是皇帝登基的架式。就算这样风光,李辅国还嫌官小,要当宰相。李亨愤愤地说:“以你的功劳,当什么官不行!只是你要想想,俺答应了,大臣们愿意吗!”

   李辅国一听有理:着啊,皇帝易治,大臣难求,是得找个人推荐一下。他暗示仆射裴冕,求他帮助。

   李亨太了解李辅国了,知道这个坏小子一定会搞小动作,找人推荐他,便秘密吩咐中书侍郎萧华:“李辅国想当宰相,俺没答应,但如果有人推荐,俺就挡不住了。你去做做工作,别让这小子得逞!”

   萧华耳朵挺尖,听说李辅国找过裴冕,忙去质问。裴冕急赤白脸地叫道:“绝无此事!俺裴某人臂可断,他李辅国甭想当宰相!”

   李辅国宰相没到手,气得冒火,后来打听到是萧华从中作梗,逼着李亨将他降为礼部尚书。

   太监步步紧逼,皇帝连连招架。时间长了,李亨在恐惧、紧张、懊悔中渐渐不行了,常年躺在床上,哼哼叽叽,忙坏了御医们。百般调治,不见起色,急坏了张皇后。

   这个女人亦很不幸,原本一心要将大儿子李佋推为太子,李佋无福,五岁就夭折了;另一个儿子李侗尚在襁褓中,她就死了让儿子当太子的心,转而与现任太子李豫修复关系。李豫在她面前很是恭敬,这让张皇后大为欣慰。 

   当初李辅国敢于给太上皇李隆基搬家,事先是与张皇后商量并经过她的同意的。妻以夫荣,两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张皇后当然不愿看到丈夫失去权力,所以同意软禁太上皇,怕他卷土重来。

    如今,她发现情形有些不对,太上皇已成死老虎,李辅国倒成了活太岁,把她老公气得都下不了炕了。在小人的心目中,从来就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利益发生冲突时,血战在所难免。张皇后绝对不能容忍李辅国大权独揽。

   宝应元年(762)四月初五,太上皇李隆基崩于神龙殿,享年七十八岁。病中的李亨闻其噩耗,百感交集,病势越发沉重。他自知来日无多,下令由太子李豫监国,替他处理政事。

    张皇后自感大事不妙,找来李豫,急切地说:“李辅国一向作恶多端,连皇上也敢欺负!他最怕的是你我二人,能收拾他的也是你我。现在皇上不行了,咱们得先下手,不能让李辅国抢了先!”

    李豫怕惊吓了病中的父亲,表示不同意。张皇后气得打发走了李豫,召来他的弟弟、越王李系,愤愤地叫道:“你哥是个胆小鬼,不敢杀李辅国,你敢吗!”李系是个愣头青,瓮声瓮气地答道:“敢!”

    四月十八,李系率二百余有点气力的宦官,全副武装,埋伏在长生殿后。张皇后检查了几遍,认为万无一失了,这才让人去找太子李豫,说皇上李亨叫他有事。张皇后的算盘是,等李豫一到,就将其扣下,逼他下令捕杀李辅国,因为李豫毕竟是太子,又是监国,还是未来的皇帝,由他出面名正言顺;要是李豫不听,就先对付了他,再去收拾李辅国。

   张皇后过于自信,明明知道时任内射生使的程元振是李辅国的死党,却对他掉以轻心,不加防备。程元振得知张皇后的阴谋,紧急找到李辅国商量了一番,立即率兵在陵霄门截住了奉命入宫的李豫。

   听罢程元振的讲述,李豫道:“皇后不可能干出这样的事!皇上病危,俺不能不去看看!”程元振怪眼圆翻,吼道:“社稷事大,俺不能放太子进去!”言罢,命当兵的把李豫带至飞龙厩,名为保护,实为监禁。

   随后,李辅国、程元振率兵闯入李亨养病的长生殿,先是逮捕了越王李系等百余人,然后以太子李豫的名义,勒令病榻前的张皇后滚下去。凶神恶煞的李辅国和张牙舞爪的程元振,杀气腾腾,怪声连连,吓得宫女尖声惊叫,四散而逃。病中的李亨浑身筛糠,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张皇后赶紧上去抢救,被人七手八脚地拖了出去。

    当天夜里,李亨惊吓过度,一命呜呼,时年五十二岁。

   他死之后,皇后张氏被斩,夫妻双双把“家”还,一去再也不复返。

    早年的李亨,还有几分硬气,敢于另立中央,逼老爹让位,还能狠心杀了儿子李倓;后来听老婆的话,跟太监走,是他不得已的选择,他实在不敢相信父亲和儿子,李家自相残杀的往事让他心生寒意,心生警惕。相信老婆的结果,是让太监得了势;太监得势的结果,是皇帝保不住父亲,也保不住老婆,更没有给儿子留下美好的前程。他是一个被吓死的皇帝,是窝囊的皇帝,更是可怜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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