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我怀揣着老师的嘱托和厚望,头一次去轴承厂上班。火车从西直门出发,一路向西,穿山越岭,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后来在一片四面环山的山沟沟里,我们下车了。
列车继续向前开走了,留下满站台的茫然和一地行李,打成背包的被子,脸盆、衣服,洗漱用品、饭碗暖瓶堆得到处都是。报到的学生们乱糟糟的。这时有大喇叭广播起来,87中的到这里集合,157的去东边,53中的在西边排队……
老实说,来到轴承厂,给满怀热情期盼的我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路途这么远,是我根本没想到的,下火车后第一印象又实在差透了。怎么来形容,它像一个……什么呢,
我说出来,可能会遭到大家的批判,集中营。
轴承厂的同事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灰暗、颓废呢?如果进了二战时的集中营,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我为什么当初会有这个感觉。我们进厂时正值1972年初的冬天,轴承厂四周灰秃秃的大山高墙一样把厂区围得严严实实。特别是照进阳光方向的南面一座高山,像不可逾越的屏障,黑压压地把我们与繁华的北京远远地隔开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那时候,没有收音机,没有电话,我们都是刚毕业的学生,连个闹钟都没有,那个年代当然更没有电视机,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就这样从此终断了,我们被关到一个牢笼一样穷山沟里,封闭起来。
我来到厂里,第一夜是在一间多人宿舍的木板床上,伴着室内昏黄的灯光在寂寞中入睡的。第二天早晨醒来,窗外阴沉沉的,天没有亮,屋顶上仍然点着陌生的灯光。但起床后发现 ,那天实际上万里无云,时间也已经上午9点多,如果在北京城里,太阳早已高高地升起。
是周围的大山遮住了明媚的阳光,山沟里的白日就显得比城市短得多。这里没有远处地平线上黎明的曙光,等你盼到太阳露脸的时候,早已日上三杆。只是在后来的日子里,我才慢慢习惯了这种太阳从山后升起的短日照生活。
我甚至开始疑惑了,这与插队有什么区别呢?
兵营
单调的日子随着山沟里的清水涧一起流过,我对山里的生活渐渐熟悉起来,使我对这里有了一个比集中营更合适的印象,那就是兵营的味道。
第一,因为厂子本身就是为了战备建设起来的,属于小三线军工企业。
开始的时候并不叫北京人民轴承厂,对外统称为954乙信箱,是保密单位。组织形式是以连为单位。锻工车间叫一连,其它的,三连:钢球保持器,五连:车工; 六连:磨工;七连:工具车间;八连:动力;我所在的小批车间命名为九连。
第二,从人员构成看。职工大部分是年青学生。特点是带着青春期的躁动,激进、单纯又充满理想,不甘落后。例如我们外沟班,年纪最大的是68届初中生,高恒任、梁艳秋,就是我们中间的老师傅了,其实他们那时也只有不到20岁。我进厂时只有16岁。厂里还有少数轴承学校毕业的中专生,都是还没结婚的单身汉。还有部分企事业单位、公检法抽调的支援三线建设人员,极少数已婚的,家属在城里的,最大的不过30来岁,在我们眼里,那个岁数真的是高不可攀啊,已经算做老年人了吧。这么多年青人聚在一起,在管理上的需要使我们的生活像兵营一样规矩、死板,不近人情。
第三,每天的生活也有点准军事化的味道。集体生活像无形的绳索把学生们拴在一起,使人的行为像军人一样整齐、单一。每天我们一块在宿舍休息,一块去大食堂吃单调的伙食,一块去车间完成生产任务。
车间、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每天只是干活、吃饭、睡觉。失去了“家”的概念。清水涧成了我们的工作集中营或者兵营,我们也成为机器的一部分,上班下班成了这里人们活着的唯一理由。
每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厂区内的大喇叭开始广播,革命歌曲或者广播员的声音在清水涧厂区回荡。声音随着空气的流动无孔不入,从车间的角落到宿舍的床边。广播也是厂区的钟表,上夜班的同志,中午听到广播,就知道该起床去吃饭了。大喇叭广播成为我们有轴承厂特色的集体生活标志。
食堂对面有一个小卖部,供应日常生活所需的毛巾肥皂等生活必须品。一旦到了这里,你就无处可去,只有定时从厂区穿过的火车,成了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纽带。
业余时间大家呆在拥挤的集体宿舍里,没有隐私空间,每个人的活动一目了然,除了打扑克,没有什么娱乐休闲,去水房打开水、在大洗漱间的水泥池里洗衣、在公共澡堂洗澡,大家一块参加政治学习构成了我们的业余生活大部。
单调的生活像一个吸血鬼慢慢吞噬着我们的青春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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