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勇
批评前辈，在最近这些年越来越少见了，这可能是我们文化中的独特之处。过去还有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而现在很多晚辈越发乖巧可爱了，顺情说好话的越来越多。在这一点上，真应该和黄永玉老先生好好学学。
那时的黄永玉还不是老先生。1983年3月20日，年过古稀的中国著名戏剧家曹禺先生的家里突然挂起了一对装裱起来的批评信，信是小曹禺十来岁的著名画家黄永玉所写的，信中黄永玉中肯而犀利地批评了曹禺后期的创作。“你是我的极尊敬的前辈，所以我对你要严！我不喜欢你后来的戏，一个都不喜欢，你心不在戏里，你失去伟大的通灵宝玉，你为势位所误！从一个海洋萎缩为一条小溪流，你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之中，像晚上喝了浓茶清醒于混沌之中。”
黄永玉对曹禺年轻时创作的《雷雨》《日出》《原野》推崇备至，许多台词都能背下来，但对曹禺在晚年没有写出相应的佳作很不满意，所以写了这封信：“我不对你说老实话，就不配你给予我的友谊。”所谓“为势位所误”，并不是说，曹禺是被追名逐利所误，而是指曹禺所处的“势位”，使他无法摆脱羁绊，无法拥有一个艺术家独特的艺术创造精神，不敢写触及时弊的艺术作品，这也成为他晚年的深刻遗憾。
那么黄永玉所说的曹禺所写的戏是哪几出戏呢？即《明朗的天》《胆剑篇》和《王昭君》。这三出戏的首演都是由北京人艺完成的。当时演出的效果都还可以，但黄永玉先生不喜欢。事实上，这三部剧作确也不是曹禺本人所喜欢的作品，晚年多次向人提及作品的不是。
黄永玉对曹禺提出了如此尖锐的批评，曹禺的态度如何呢？他没有一触即跳，更没有拒黄永玉于千里之外，而是认真反思了诤友的批评，充满了自责和不安。过了十几天，写了一封15页的长信给黄永玉：“你鼓励了我，你指责我近30余年的空洞，‘泥溷在不情愿的艺术创作中’，这句话击中了我的要害，我浪费了‘成熟的中年’，到了今日，——这个年纪，才开始明白。”曹禺还叫女儿去买了一本大相册，把黄永玉的信一页页装裱起来，作为对自己的警示。晚年的曹禺其实是想勉励自己再写出好的作品来，可惜，年事已高，即使他付出了大量心血，也只能是成为未竟的心愿。
王蒙在谈到评论家朋友时说：“我的选择是，宁可没有朋友，也不要那种团伙式的、造势式的朋友。”在文艺评论界，团伙式的、造势式的朋友可谓四处皆是，评论来评论去，好话说了几箩筐，莫不是隔靴搔痒，越来越难有像黄永玉式的直言和无畏了，难道就真的一直遗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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