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

殷建军

　　再过几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

　　这也是他走后的第一个生日。

　　父亲是今年1月2日离开的。16个人轮流将他抬到那里，垒成一个小土坡。当天，那个地方就被盖上了厚厚一层雪。这层雪就像一道屏障，我知道，再想他的时候就只能对着照片或者那个土坡叩拜了。

　　父亲的生日算的是农历。平日里工作忙，每次他的生日快到时，我就掰着手指头，掰来掰去，父亲的生日就到了。

　　小时候，最爱过生日的是我的两个妹妹。父亲总会给她们买漂亮的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做梦还抓着一把糖笑。

　　母亲过生日的时候，父亲不管有多忙，都会多搞几个碗，改善下生活。这一天，他亲自下厨。

　　我的生日自然不会敷衍，但或许是受父亲的影响吧，我也是不喜欢热闹的。最好那天能够放半天假，让我任性地走一走。然后，找个地方吃碗面，盖个鸡蛋，就可以了。

　　在我的印象中，我就没发现父亲为自己的生日摆过宴席，甚至连一家人坐下来吃个饭也不敢“讲究”。父亲这一天敏感得很，要是母亲提议去买个鸡、炖个猪肚子什么的，父亲便会不耐烦：“冒讨得累是吧？”若母亲继续坚持，父亲便会扬长而去，一直到“鸡毛眼”（方言：天快黑的时候）才回家。

　　其实，我也纳闷，父亲对所有人的生日都很上心，为何却“虐待”自己呢？

　　后来，我们三兄妹相继成了家，父亲也退休回到乡下。母亲生日的前几天，父亲就开始张罗。如果赶上周末，他便会含蓄地邀请我们回去。若实在工作忙，他便会提醒你打电话：“明天就是你娘生日了，莫忘记打个电话。”尽管有父亲的提醒，有一年还是被我给忘记了。午饭过后，父亲偷偷打来电话：“忘记打电话了吧？赶紧打一个。”然后他还会寒暄几句，不让我太尴尬。

　　父亲的生日依旧不肯惊扰到我们。母亲若肯依他，他便乖巧得很——早上吃碗长寿面，这个生日也就算过了。然后不是带着狗到山上去跑一圈，就是到附近走走。

　　10年前，父母随我住到了长沙，只有大妹住梅城。如此一来，大家生日的那天，便成了聚会的日子。全家人坐在一起唠家常，说些体己话。至此，父亲的生日也就没了例外。

　　他后来似乎慢慢接受了他的生日，只是这一天，看他经常坐在一旁发呆，偶尔口中念念有词。有一次父亲生日，他突然问我们：“你们想知道我为何不喜欢过生日吗？”我心想其实也就是大了一岁，没什么好庆祝的。忽一想他又不是今天才不喜欢过生日的，应该不对，便反问他：“为什么？”他长吁了一口气：“崽女的生日，娘的苦日呢。”说完，眼眶湿润，之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父亲10岁便没了娘，11岁又没了爹。跟着大老兄过了两年，后来又跟着师傅学木匠，再后来，他参了军，在部队长大。他说，其实娘一直在他的心里。所以每当他生日这天，他就会异常地想娘……

　　去年是父亲73岁生日，小妹一直工作到晚上八九点才赶过来吃饭。饭后，父亲若有所思地跟我们讲，若是他不在了，要我们待娘好一点。娘带你们吃了不少苦，如今身体又不好……我们三兄妹连说：“晓得呢，晓得，您长命百岁。”

　　去年底，母亲做了个手术在住院，父亲一个人留在家里。周末，父亲打电话给母亲：“这次住院我没陪你，你一定要坚强。”这便成了父亲留给母亲的最后一句话。两天后，父亲因脑溢血也住进了医院，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住着。头两日，父亲每天会醒过来一两次，每次醒来，只要一说到母亲，他就似乎一下清醒了，“她一定要坚强啊。”

　　父亲果然先母亲而去了。坚强的母亲出院后，被大妹接到梅城去住了。那里人多，她不会寂寞……

　　再过几天又是父亲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