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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爱滋养的人最强大

作为一个曾经的文艺女青年,我也不可免俗的在有了儿子之后,开始给他写一些文字。虽然说文字很容易变得矫情,本来好好的情感,落在纸面上,有了修饰,就好像丧失了自然的生命力,有了一点做作,但如果不写,很多心境,就会随着时光而模糊、淡漠,直至被遗忘。


记得在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为他写了一篇《我的爱像太阳》,发在报纸上。我拿给他看,他很开心,带到幼儿园去给小朋友朗读,他识字很早,读文章是没有问题的,不过叫老师惊讶的是,读到最后一段:“我的爱就像太阳,即使背对着它,依然可以感受到它的温暖;就像太阳,不一定每天都可以看见,但是升起落下是永远不变的轨迹;就像太阳,是万物生长离不开的命脉,可它是免费的”——他哭了。老师对我说: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读懂呢。


晚上接他回家,我问:你为什么会哭?他说,我很感动,妈妈这么爱我。


在儿子纯真的眼神面前,我有点惭愧,我们中国做家长的,都有坏毛病,我们往往习惯了轻视孩子的思想,也轻视孩子的情感。总以为孩子还不懂爱,错过了很多表现爱的机会。但孩子是懂得的,爱对孩子是天然,就像空气和水,你对他好,他自然就懂得,就像知道黑夜过后就是天亮。


父母与孩子的相遇,并不是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他们早就活在我们的幻想中,活在逐渐清晰的母性与父性的渴望中,一点点累积成型。他们先是在我们的心里萌芽,然后才闯进母亲的怀里。


真正见面的那一天,只不过是一次重逢而已。


每一个初生的婴儿,都像一道光,给这个世界以生命的希望。他们纯洁、真诚,全心全意的依赖着自己的父母。面对这样一个新生命,每对父母都曾经有过手足无措的时候。


儿子小的时候,我经常会做一些噩梦。梦的情节不一,有时候是抱着他在商场闲逛,把他放在柜台上歇歇脚,然后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我绝望的望着拥挤的人群,万念俱灰;有时候是我在家里被人抢劫,坏人拿枪对着我,我哀求他们千万不要打我的头,只要不打头就死不了,坏人毫不留情,对我一枪爆头,在眼前的一切瞬间黯淡下来之前,我最后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孩子怎么办?”


这大概是一切初做母亲的人都会有的焦虑。母亲这个职责所带来的压力形成一种巨大的恐惧,我既害怕失去他,又害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上天把他送给我的这份慈悲。我担心生,畏惧死。爱也会叫人左右为难,真爱一个人反而会忐忑不安,患得患失。


做父母的没有办法不慎重,因为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走过去,就再也不能重来。所有的错误都无法修订,它们被牢牢嵌在两代人的记忆中,我们和他们,都要为此买单。


开始的时候,或许都会走过一段弯路。


儿子小的时候,我给他买很多很多玩具,他的衣服每天换一件都换不过来,我给他喝最贵的奶粉,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都花在他身上。一切好像都很完美,只是,我工作忙没时间陪他,虽然他是那样可爱的孩子,我怕他吵闹,保姆不在身边,我甚至不懂怎么为他换尿布,他每天的作息时间、爱看的颜色、喜欢听的音乐,我都不知道。


他十个月大我就给他断了奶,我以为这样他就可以好好地吃饭,我也可以有一点私人的时间。后来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一块小手帕,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摸着他,他把我没有给他的安全感以及和母亲剥离的焦虑,寄托在了这块小手帕的身上。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爱给错了方向。我宠爱的不是他,我爱的是我自己,我是在补偿那个童年没有被充足的爱包围着可怜的自己。我仅仅是扮演了一个母亲,却没有以一颗真正母亲的心沉到他的生命里。


我让他失望了。虽然他从来都不这样想,他固执的热爱我、崇拜我。有一天,我下班走到楼下,他站在阳台上向我挥手,大声向楼下的行人喊到:“看,这个漂亮女人就是我的妈妈!”


孩子的爱最叫人感动。有人以为孩子只是受者。他们错了,孩子是最大的施者,因为在孩子身上,能够看到爱最神圣最完美最纯粹的境界。


儿子开始治愈我。他的天性善良淳朴,待人真诚单纯,他也教我用这样的视线去看世界,让我发现一个更值得去珍惜和拥有的生活。


我会长久的凝视他,他像一个小小的奇迹,绽放在我的生命中。我不是家里最得宠的孩子,我在成长中有暗淡悲伤的记忆,当像我这样一个缺少爱的人,发现自己也能充沛的去爱一个人,伤口由此开始愈合。


我们一起成长。他以一个全新生命的姿态,而我,则是一次重生。


爱可以发自天然,但是正确的爱下去,也是一种需要练习、需要摸索的事情。我不能让他缺少爱,我也不能让爱变成负担和牵绊。我给了他很多关心,也给了他适度的疏忽、偶尔的怠慢,恰如这世态应有的模样。


爱不仅会出于慈悲,也会出于恐惧。对生命的恐惧叫人牢牢地把孩子抓在手里,不放他们走。


我小心翼翼的掌握着这尺度,只有这样,他才能懂得以爱偿还爱。爱是一种能力,他要收得到,也要给得出。


现在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唇边有微微的青色,说话瓮声瓮气。他爱读书、会思考、能吃苦,他经常会叫我吃惊,为他飞速的成长和成熟。


我终于觉得有一点点释然了。上天把他像一张纸一样交给我,我未必能够把他画得最完美,但我把一支画笔交在他手里,教会他如何落笔、构图,他未来人生的模样,是从他自己手下开始。


他会由学校走上社会,尝到成功、失望、挫折的种种滋味,会爱上别人,也被别人爱,伤了别人,也会被人伤。无论我多么不情愿,都不能代替他去受苦,我甚至不能替他去做一个看起来正确的选择。


我唯一能做的是他跌倒,我扶他,他远行,我等他。他是只有这一段时间停泊在父母港口的小船,他终会远航。情感上的关系我们可以无限延长,但精神上他必须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教育本身并无成功和成败,人生也难以分出成功和失败,父母的爱更是应该剔除功利之心,孩子只是从父母这里开个窗口,望向生命更广阔的原野。


只需要享受着在一起的每一天就好了,爱和良好的榜样本来就是最有效,又是最兵不血刃的教育。


这是父母与孩子之间终极的宿命和最好的结果。


为了这最好的结果,我愿意忍受我因占有欲带来的痛苦,以及情感上我与他再一次的分离。


我不是完美的母亲,但我希望儿子能够明白,我已经尽我所能。我们都会犯错,人生永远没有完美。


如果有一天,我的孩子单枪匹马遇到叫人绝望的事情,但愿他会记得,自己是被爱滋养的人,是被祝福点化的人,这样的人,是最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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