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很巧，会做一切传统女性能做的所有家务活。而令我印象最深的是做鞋和制衣。我儿时的服装和鞋袜都出自母亲之手。当时的布鞋不分左右脚，全是直型的，穿久了，鞋就有了左右，脚也习惯了。但鞋底跟部和前面大脚趾处就容易因变型而磨破，母亲在一定时间内就要求我们把鞋左右反过来穿，以便两只鞋受力均匀，这样一双鞋就会穿得更久些。可是已经穿习惯的鞋换了边后又不习惯了，往往出门就又换了回来。所以一双鞋往往不会像母亲想象的那样穿得更久。袜子是棉线的，从商店里买回来后，母亲还得再加工一次，称为“告底”。就是把新袜子的底部从中间剪开，再翻过来，另外把自己做的袜底用线绞上去，这样一双袜子会穿得很久。只到后来市场上有了尼龙袜子，我们才不穿长长的布袜了。母亲也不再做这种布袜子给我们穿了。但母亲是小脚，市场的袜子不适合她穿，所以只能自己做袜子自己穿。只到老年，袜子品种多了，母亲才穿上尼龙袜。
母亲会做鞋，而做鞋面的材料是新布，衬里是旧布，鞋底则全是新旧布头粘成的鞋衬，做这鞋衬母亲叫它做“褙鞋衬”，小时和母亲一起动手褙鞋衬，成为我的一件乐事。我学会了用面粉熬成浆糊，在铺板上把布头一片一片地粘成一块板，一层层加厚，大约二三层吧，粘好了放在太阳下晒，一二天就晒成了硬梆梆的鞋衬。母亲就按鞋底的大小剪下来，重叠若干层，蒙上白色的布后，便在阳光下或昏灯前一针一针地纳鞋底，针脚密密的显得特别结实。我偶尔也从母亲手中接过来试着纳几针，可是我手小无力，套上铁制的顶箍把钢针顶过鞋底，另一面露出一半针尖后，又用铁夹夹住钢针拉出来，这样才算纳了一针。有时不慎针从顶箍中的凹坑中滑出，把手指扎破了流血，母亲心疼地安慰我，但并不会阻止我学习这种只有女孩子才学的事，我也不会因此而对纳鞋底失去兴趣，但终究没有完成过一只鞋底。一双鞋底得数百针这样的往复纳针才能成功，之后就是上鞋面了，这种技艺特高的活母亲却从没有让我动过手。在我记忆中，母亲的手指永远是粗糙而骨节肿大的，天天重复的家务，洗衣、做饭、清洁之外，还有为子女和父亲做衣制鞋的事，用那个时代原始生产方式，为我们装扮充满了幸福的童年和少年。
母亲做针线活时，身边有一个装着针头线脑的藤畚箕，母亲称之为“簸箕”。好大一个簸箕里放了不少新奇的工具，成为我儿时的玩耍的玩具。我常常用在那个簸箕里翻找一些缝纫和其它针线活用的工具，如：彩色的划粉、大小发亮的铁顶箍、各种线团、布块、奇异的纽扣、编布扣多余的长短布条、铁针夹子，还有一本破烂的鞋样书，里面夹着各种不知母亲从哪里描来的图案。这些都让我感到有趣。这个簸箕似乎成了一个汉时没有任何玩具的孩子的百宝箱。
在市一中读初一时，秋季，班主任见我服装单薄，冬天也穿得少，就向学校申请了寒衣补助五元钱，发给我时说让家里买一件过冬的衣服。钱拿回来交给了母亲后，母亲却花了几天时间，自己动手为我做了一件新的中式棉衣，面布和棉花是新买的，衣扣是母亲自己编的那种布扣，工钱省了大约一二元吧！当我穿着那件小了一点的棉衣上学时，班主任见了还好奇地问，这是你家买的棉衣吗？当时怕班主任失望，我点头说是的。虽然我没说出真相，埋没了母亲的手艺，但那年的冬天感到更加温暖，只是第二年我就穿不得了，那件深蓝色的棉衣，是我少年时最值得回忆的一件母爱之衣。
母亲也会织毛衣，编织的毛衣十分紧密。那年我下放农村当知青，穿着母亲用各种色彩的旧毛线编成的一件毛衣，农民见了，十分好奇，说问我这毛衣质量怎么这好，衣快破了毛线还放亮。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答的，但我觉得母亲做的衣服永远是最好的，这里面有母亲高超的女红，更有一片对儿子的厚重的爱和深深的挂念……
我成家之后，在儿子出世之前，母亲还为孙子做了一件开裆棉裤、棉背心和一双猫猫鞋表示庆祝，虽然小孙子只穿了一个冬季，但这双出自母亲之手的裤子背心和小小猫猫鞋却一直留在家里，成为我唯一的纪念。
我无法统计母亲一生为我们子女和孙子辈做了多少件衣服和多少双鞋子，但我觉得母亲在灯下或阳光里纳鞋底的时候，是母亲最幸福的时光。
2011-3-26 午后阳光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