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记不得自己的生日，只知道出生于1945年。父亲还没出生，爷爷就去世了。父亲出生后，紧接着奶奶又得了产后风，那个时代的医疗条件又加上在农村，这种病就成了要命的绝症。

就这样，父亲成了孤儿，被收养在大爷爷家。大爷爷本身也有两个儿子，所以口粮特别紧张，没办法，父亲过上了只能靠乡邻救济的生活，吃着百家饭活了下来。父亲身材矮小，只有一米六的身高，后来经过大爷爷述说才知道，其实我爷爷奶奶都身材高大，而父亲的瘦小完全是因为经常吃不饱饭。

我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完全靠土里刨食，在那个时代里，我们家每年收来的粮食除了上缴部分，剩余的仅够填饱肚子。父亲也不会别的门路，日子也因此异常拮据。1989年，年仅43岁的母亲在饱受了一年多的病痛折磨后，终究还是离开了我们。抛下因给母亲治病而负债累累的家，以及哥哥、姐姐和我。那年，父亲也是43岁。

再以后，我们家就成了村子里闻名的“困难户”。父亲用柔弱的身体担起了整个家庭重担（三个孩子的生活）。也许每一种再不寻常的生活方式，或幸福或辛酸，如果经历一段时间被接受以后，也就成了自以为然的常态。父亲忙完春夏迎秋冬，总有干不完的家务和农活，也顾不上去品味因为母亲的离去留给我的酸楚。

几年后，哥哥去了外地打工，姐姐也出嫁了，再接下来家里只剩下父亲和我，那是我们家中常年种地的劳动力。我家依旧是村里的“困难户”，父亲也依旧是人称外号的“老实人”。听队长说父亲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和任何人吵过架，而且队里只要有谁家农活赶时间的时候，父亲总是抛下自己家的活去帮助别人，还会顺手带上我们家有的别人又能用得上的东西。当时因为这些我不知和父亲吵过多少次，但是始终还是没有改变他。

如今已到中年的我，也不再和父亲出没在田间地头了，父亲也老了。小时候的记忆如风一般飘浮在记忆里，而当年在村子里远近皆知“老实人”的父亲也从来没有被欺负，这让我至今还念着那个时候农村和乡邻的淳朴。每当路过老家的那片农田和伴我成长的那个村庄，虽然早已成了平地碧野，但她见证过我儿时的辛酸和苦难。那蜿蜒盘旋的炊烟；那屋后的枣树；还有鸡鸭狗叫的声音……尽在眼前，在耳畔。

而那些曾经和我父亲来往互相搭伙干活的老一辈们，也所剩寥寥了。偶尔会听见父亲叹息：又走了一个！

父亲常说：人穷点没关系，别处处想着占别人便宜，那样富不了家，人心不要坏，心坏了没有好处！这么多年来，我至今还在怀疑父亲的这句话是否正确，但我却一直也在记着父亲的这句话！

如今，父亲已经年近八十，意识时常糊涂，让我万般揪心。年轻时曾经最爱唠叨的父亲，现在因为老年帕金森病，嘴部也变得哆哆嗦嗦，半天说不上几个明白的字。而有时却又异常清醒地告诉我：“该上课了，别迟到了，班里的学生等着你上课呢。” “子谞（我的儿子）回来了吗？你给他生活费了吗？” 诸如此类的话，他还是那么爱操闲心。

父亲老了，蹒跚踉跄的脚步，颤抖的几乎无法端碗的双手时刻敲打我的心。每触及此景，我心里隐隐作痛，岁月把父亲侵蚀的连每个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如此艰难！

我知道父亲偏爱我，他经常对家里亲戚说：“我家小（杰子）的虽然年龄最小，但是吃的苦最多，受的罪最多，上学的时候在学校吃不饱饭，也穿不到暖和的衣服，是个苦孩子！”可我知道：父亲一出生就是个孤儿！

今日骤然忆起儿时点滴，在繁忙的生活夹缝里我想起了年迈的父亲，当我拿起手机，翻看通话记录时，才发现我已经好久没有给父亲打电话了……

文源：华禄文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