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

龚作者

“子不语怪力乱神”，语出《论语·述而第七》，意思是孔子不谈论怪异、暴力、变乱、鬼神。《论语集注》是这样解释：子不语怪，力，乱，神。怪异、勇力、悖乱之事，非理之正，固圣人所不语。鬼神，造化之迹，虽非不正，然非穷理之至，有未易明者，故亦不轻以语人也。“圣人语常而不语怪，语德而不语力，语治而不语乱，语人而不语神。”《论语集注》是朱熹的作品，这已是后世儒家标准的答案。 

在陈善的《扪虱新话》中有一篇《传记夫子神怪》，列举了七个与孔子有关的神怪事例，最后用《列子》的故事作结：文侯问子夏说：“孔子为什么不这样做（指做怪异、暴力、变乱、鬼神等的事）呢？”子夏说：“他老人家能办得到，但是不愿意这样做。”并进而总说自己的观点：孔子不但可以做怪异、暴力、变乱、鬼神等的事而不愿意去做，并且还连说这些事都不愿意说。这就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真实意义，也是夫子极尽克制之能事，极其难能可贵之处。《列子》中的观点，抓住重点，非常的中肯正确，识大体。（“予谓夫子不但能之而能不为，又能之而能不语。故曰:'子不语怪力乱神’。”“ 世之异端邪说之士，”“俗儒者”“又岂知夫子以不语不为为能乎？观《列子》之论，又何其识大体也！”）

《论语集注》的解释 “子不语” 侧重从字义上阐发，有去取诸家之说，推敲注释文字，吸取借鉴并利用前贤的研究成果，提出自己独到的见解，以此来抒发理学的精义。《扪虱新话》讲“子不语”侧重从事例上的总结“能之而能不为，又能之而能不语。”因此在我看来他们两者的说法，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熹与陈善同时代，但陈善大于朱熹20多岁，陈善的“《扪虱新话》初名《窗间纪闻》，其成书不晚于绍兴十六年(1146)，时以抄本流传。”(李红英《<扪虱新话>版本源流考》)。淳熙九年（1182年），朱熹52岁时，将《大学章句》《中庸章句》《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四书合刊，经学史上的“四书”之名第一次出现。之后，朱熹仍呕心沥血修改《四书集注》。从时间顺序上看，《四书集注》这一句的解释有师承《扪虱新话》解析的可能，当然《四书集注》解析更完备，更全面。但这里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只想说，《扪虱新话》的解释“子不语怪力乱神”有一种先行先进、先锋先到的意义，从《列子》中记述的子夏之论，发现“夫子不但能之而能不为，又能之而能不语。”从而赞美夫子对于“怪力乱神”的态度有一种极尽克制之能事，极其明智的思想。

于是如果我们以夫子的观点为纲，那么，纲举目张。由此可以洞观《扪虱新话》中讲鬼故事的意思了。《鹅鬼兔鬼》：鹅有鬼，兔亦有鬼。《抱朴子》曰：“吴景帝有疾，求觋视者，得一人。欲试之，乃杀鹅而埋于苑中，架小屋，施床几，以妇人屐履着其上，乃使觋视之。告曰：'若能说此冢中鬼妇人形状者，当加赏而即信矣。’竟日尽夕无言。帝推问之急，乃曰：'实不见有鬼，但见一头白鹅立墓上，所以不即白。'然则鹅死亦有鬼也。”《稽神录》云：“杨迈好畋猎，放鹰于野，见草中一兔，博之无有。如是者三，即芟草以求之，得兔骨一具，兔之鬼也。”鹅有鬼，兔有鬼，而阮瞻作《无鬼论》。

鹅有鬼，兔也有鬼，人更是有鬼。但人们不必像阮瞻那样与鬼交缠不清。《晋书·卷四十九·列传第十九》记载，阮瞻平素坚持无鬼论，许多人不能驳倒他，常自认为这一理论可以辩明生与死。有一次忽然有一位客人通报要拜访阮瞻，寒暄完后，闲聊名理。客人很有辩才，阮瞻和他谈论，涉及到鬼神之事，反复争论很激烈。客人最后服输，就变色说道：“鬼神之事，古往今来圣贤都相信有，你怎能一个人说没有呢！像我就是鬼。”于是变成很怪异的形状，不一会儿就消失了。阮瞻默然，神色极为不好。 一年多后，阮瞻便病逝了，年仅三十岁。

《晋书》记载的阮瞻这件事，说明论鬼之有无，结果只有两种：不是不了了之就是没有好结果。《无鬼论》恕我无知，无从查找，没有拜读过。今天看来，人们是不会相信《晋书》记载的事。但作为论据的阮瞻故事，还是有推敲论证意义的，我们要以古人所处的时代思考问题。人有人事，鬼走鬼道，井水河水，各行其是，这已是具有一个哲理思辨的问题了。

《论语-雍也》里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樊迟问什么是明智。孔子说：“致力于人世间该做的事情，对鬼神报敬而远之的态度，这就可以说是明智的了。”

古人所认识的鬼神的概念，与如今现代人的鬼神概念，已是有天壤之别。现代的心理学、医学等自然科学的发展，已揭破了古人说的鬼神故事的大多数谜底。而自然的发展无止境，科学的发展也是无止境，古人有古人的鬼故事，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新问题，也就是现代人遇到的科学新谜。我们今天要继承古人那种敬畏的思想，以现代人果敢无畏的精神去挑战现代人遇到的科学新谜，要“务民之义，敬鬼神而研究之，可谓知矣。”

附：《传记夫子神怪》

予读《鲍永传》，永为鲁郡太守时，董宪别将彭丰等千余人残害百姓，不肯下。顷之，孔子阙里无故荆棘自除，从讲堂至于里门。永异之，谓府丞及鲁令曰：“方今危急而阙里自开，斯岂夫子欲令太守行礼，助吾诛无道耶？”乃会众修乡射之礼，请丰等共观，因此擒之。丰乃持牛酒劳飨，永手格杀丰，因擒破党与。至今以为异事。然予窃疑，夫子方无恙之日，伐木于宋，削迹于卫，穷寸商周，厄于陈蔡，人以为是东家丘也。死去数载，乃时时自出奇怪。鲁共王欲坏孔子宅，以为宫室。上堂闻金石丝竹之声，乃不坏。何生不灵而死灵乎？或者曰：此鲁人岁时会孔子宅，讲礼习乐。鲁共王适闻其声，知圣道之盛，故不坏尔。非有神变之事也。然事在耳目之外，岂可一一以义理悬断有无。伯有强死，犹能为鬼，岂至圣之英而与草木俱尽乎。不然，夫子梦奠之后，犹能助人诛无道。岂请讨陈常习气犹在耶。予又观《钟离意别传》：意为鲁相，身入庙，拂拭剑履。男子张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璧七枚，伯怀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几前。孔沂教授堂下，床首有悬瓮，意召孔沂问：“此何瓮也？”沂曰：“孔子瓮也。背有丹书，人不敢发也。”意曰：“夫子圣人，所以遗瓮，欲示后贤。”因发之，中得素书，文曰：“后世修吾书，董仲舒。护吾车、修吾履、发吾笥，会稽钟离意。璧有七，张伯藏其一。”此事尤涉神怪。及见王子年《拾遗记》，则云：“孔子生之夜，有二苍龙自天而下。有二神女擎香露于空中，以沐浴徵在。天帝下，奏钧天之乐，有五老列于庭，则五星之精也。先是有麟吐玉书于阙里，人家云：'水精之子孙，衰周而素王。’故二龙绕室，五星降庭。徵在绣绂系麟角。及夫子将终，抱麟解绂而泣。”据此则与释迦佛生时，九龙吐水，帝释捧盘何异？无乃好事者，欲以神孔子，而反流入于怪欤。《抱朴子》则又曰：“仲尼《春秋》成，紫微降光。”而《搜神记》亦云：“孔子修《春秋》，制《孝经》，既成，斋戒向北斗告备。忽有赤虹白天而下，化为黄玉，刻文。孔子跪而受之。”又何不经如此。至今好古之士，盖疑者半、信者半。然予闻之《列子》曰：“赵襄子率徒十万狩于山中，藉芿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入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
其人曰：'不知也。’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于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予谓夫子不但能之而能不为，又能之而能不语。故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奇功异迹，未尝暂显；体中之奇妙处，万不示一。而世之异端邪说之士，方怪术自神。而俗儒者耻夫子之不若也，乃始附着奇异之语，又岂知夫子以不语不为为能乎？观《列子》之论，又何其识大体也！

另，请教张校：认真阅读后，自以为原文中断句标点错误有以下三处，（红色标点为正确，括号中标点为错误的)不知当否！

予谓夫子不但能之而能不为，又能之而能不语。故曰：“子不语怪力乱神。”所以奇功异迹，未尝暂显；（。）体中之奇妙处，万不示一。而世之异端邪说之士，方怪术自神。（，）而俗儒者耻夫子之不若也，乃始附着奇异之语，又岂知夫子以不语不为为能乎？观《列子》之论，又何其识大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