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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对薛宝琴的迷人描写

《红楼梦》书至四十九回,可卿已死、元妃归省、叔嫂受魔、黛玉葬花、晴雯撕扇、金钏投井、宝玉遭笞、海棠起社、菊花拟题、凤姐泼醋、鸳鸯剪发等一系列重要事件皆已述过。此时又突出一人,竟让人惊鸿一瞥,这就是薛宝琴。

在此之前,大观园已有一堆似乎美得不能再美的女子,但薛宝琴一出场就引发了轰动效应,而且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芦雪庵争联即景诗”、“荣国府元宵开夜宴”、“寿怡红群芳开夜宴”等等这些重要场景,无论座次及才情都有重要表现。薛宝琴的艳压群芳,单是宝玉惊诧不足为怪,“你们成日家只说宝姐姐是绝色人物,你们如今瞧瞧他这妹子,我竟形容不出了!”探春对此亦有评价“果然的话。连他姐姐这些人总不及他。”关键是连一向心高气傲的晴雯,也不由大加赞叹。尤其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一节,在一片粉妆银砌之中,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身后丫环抱着一瓶红梅,成就了一种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至美意境。

薛宝琴出场如此之晚,一个并不能入得正册的人,竟有如此隆重的描写,到底为什么呢?

这恐怕得从宝玉的婚事说起。贾母一向安富尊荣,看不出她对贾家未来有多少担忧。她表面似对一切都不太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宝玉。但她在意的也并非他的仕途经济,而是他的婚姻大事。本来,她对宝黛暗含了期许,但薛家进京使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宝钗主动亮出金锁,求玉之配;莺儿密织缨络,以求一网打进;元春端午赐礼,以分轻重之别。当然元妃赐的是红麝串,因麝香有避孕之用,以此物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又让人对元妃的赏赐不得其意。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围绕宝玉的婚事各方力量激烈角逐,且宝钗暂时占得了上风。此种情势之下,贾母不得已借清虚观打醮时张道士提亲,亮出了观点,“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儿配的上”。重要的是“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此事虽然做了暂时的抵挡,但仍未完全封口。因此,待宝琴一出现,贾母便有了借琴击钗之意。于是,细问宝琴的生辰,薛姨妈遂半吐半露告诉贾母道:“可惜了这孩子没福!...... 那年在这里,把他许了梅翰林的儿子。”贾母虽未明说,偏巧凤姐配合,“我正要做个媒呢,又已经许了人家。”贾母笑道:“你要给谁说媒?”凤姐儿笑道:“老祖宗别管。心里看准了,他们两个是一对。如今已许了人家,说也无益,不如不说罢了。”等于凤姐儿说出了贾母之意。其实,贾母刚刚宣明“等大一大儿再说”,但薛宝琴前脚刚到,对其还不可能有太深的了解,就急于要把她说给宝玉,这种突兀不太合乎情理。唯一可能的解释是,贾母其实已经知道宝琴许配了人家,正因有了人家,反对其表现出兴趣,表面上有意宝琴,实际上等于婉拒了宝钗。但肯定了宝琴,又等于肯定了薛家,薛家也不太好回应。贾母对此事的处理,还是显示出了一定的老道。

贾母不中意宝钗,通过书中描写看,蛛丝马迹很多。比如,带着刘姥姥游大观园时,去了黛玉的潇湘馆,去了探春的秋爽斋。刘姥姥评价林黛玉及潇湘馆“更比大的越发整齐了。满屋子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探春的秋爽斋三间屋子并不隔断,陈设典雅,华丽中透着大方。贾母在潇湘馆发现那纱窗旧了,命人用大家都不认识的料子“软烟萝”糊在窗户上。在秋爽斋,只找出一个毛病,就是“后廊檐下的梧桐”太细了,还没长成。可是,在薛宝钗的蘅芜苑,贾母一进房几乎吓了一跳,“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止有—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在蘅芜院外围花溆萝港,看到两滩上衰草残菱,贾母就已经觉得阴森透骨,这时又看到屋内的陈设,贾母便止不住摇头,“年轻的姑娘们,屋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些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

所以宝琴这个人物的出现,既是曹雪芹“间色”法描写手段的运用,借以丰富书中各个不同的女性形象,也给宝玉婚事的描写增加了百折曲回的意味。这也决定了宝琴无论多么聪慧,多么有才华,但却不能归入十二正钗,终成陪客。庚辰本第十七、十八回合出妙玉时,脂砚有双行夹批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

至于宝琴的命运结局,按“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的设计,也不应太好。她从小儿流浪,八岁时跟父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就接触过真真国披着黄头发打着联垂的洋女子,并藏得有那女子的墨宝,而且能凭记忆向宝玉、黛玉、宝钗、湘云等背出一首那真真国美人所写的五律诗。“他跟他的父母四山五岳都走遍了。这一省逛一年,次年又往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如今父亲辞世了,母亲又得了痰症,不得已跟着哥哥薛蝌到京城求嫁,但却不成想梅家又出了外任,这样婚事就搁置了下来。

但薛宝琴作过十首怀古诗,其中有一首《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在她的柳絮词《西江月》中对命运的暗示更为清晰:“汉苑零星有限,隋堤点缀无穷。三春事业付东风,明月梅花一梦。几处落红庭院,谁家香雪帘栊?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由此看,她最终并没能嫁成梅家。因“不在梅边在柳边”,刘心武先生据此推断,她最后应是嫁了柳湘莲。尤三姐殉情之后,柳湘莲应已出家,按脂批,后做了强梁也是有的,与宝琴结缘似不可能。倒是在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时,宝琴作了一首七律《咏红梅花得“花”字》:“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竞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这个“花”字很有些意味。而且同回中,李纨出了个“萤”字谜让众人猜射一字,众人猜了半日没猜出,宝琴猜出了:“这个意思却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绮笑道:“恰是了。”众人道:“萤与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萤可不是草化的?”众人会意,都笑了说:“好!” 。由此,宝琴是否会与“花”结缘呢?据脂批透露,贾府败落后袭人与蒋玉菡曾救济宝玉与宝钗夫妇,宝琴乃宝钗之堂妹,花自芳乃袭人之长兄。三春去尽之后,想来宝琴也逃脱不掉飞花逐水流的命运,这时由袭人牵线将她与自家哥哥结缘,似乎也顺理成章。亦有红学专家以贾宝玉与薛宝琴同一天生日,因此前宝玉房里的四儿曾有过戏言“同一天生日便是夫妻”,认为贾母真有让宝黛结合、宝琴辅佐之意,宝琴之琴,即琴瑟和谐。我个人以为,宝琴亦是主子小姐,这种二主同嫁在那时的大家庭里不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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