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叶奇文】当医生成为护士的时候……
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医院里的护士和护工是两种决然不同的职业！护士是医疗工作人员，他们的工作主要是配合医生治疗，并且从事与医疗有关的临床操作以及专业护理工作。护工不是医院的工作人员，而是受雇用于病人或其家属，协助护士对病人进行日常护理以及家政服务工作。在德国，病人家属既不会像中国人这样在病人床前伺候，也不允许家属私自雇佣护工来解决日常护理以及家政服务问题，病人住院以后的所有治疗和护理工作全权由医院负责。也就是说，德国的护士不仅仅从事与医疗有关的临床操作以及专业护理工作，同时也负责一切日常护理和家政服务工作，他们既是护士也是护工。用德语来表达，他们是“统筹所有事务的丫头”（Mädchen für alles）。很有意思的是，德国的护士早就不是女性特有的职业，到目前为止大约20%的护士是男性。为了适应这种时代的变化，德语对护士的称呼发生了改变。传统的德语将护士称为：Krankenschwester（病人的姐妹）；很明显，男性的护士很难胜任“病人的姐妹”的角色，所以现代的德语将护士改称为：Krankenpfleger（病人的护理）。也许有人会认为，让护士做护工的工作，有些屈才，更有些大材小用！但是，德国医学界却认为：一位病人在病房里经历的一切，从病症到治疗，从情绪到“吃喝拉撒睡”，哪怕再微小的变化或差错都会影响病人的诊断、治疗和康复，对治病救人都十分重要！从这个角度来看，护士是连接病人和医生的枢纽，也是承上启下的关节，更是病人康复的关键！正因如此，德国医学院的大学生在进入临床阶段以前，都必须参加“病人护理实习”，必须先学会当护士！在德国医学院上学时，我本人也参加了“病人护理实习”，期间除了学习专业护理之外，我曾经陪着病人聊天散步，述说悲喜；也曾经为病人铺床盖被，喂饭喂汤；更为病人擦身洗澡，端屎端尿。与此同时，我也曾经和其他医学院大学生一样，在上大学时趁着周末和假期时间去医院病房当护士，勤工俭学！也正因如此，每个德国的医生对护士工作的艰苦和重要多少都有一些感性的认识！我在欧洲的好几个医学院当了三十多年的老师，期间有幸结识很多优秀而敬业、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年轻医生。由于时间和距离的差异，他们从医学院毕业后，我们之间除了逢年过节有些书信来往以外，一般很少有机会共同相聚。从庚子年初起，新冠疫情蔓延全球，它给人类带来了很多病痛和灾难，更彻底改变了人类生活的轨道。但是，除此之外，新冠疫情也给人类带来了一些意外，全球性的宅家以及持续的在线活动似乎改变了人类的社交习惯，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于是，我们不再需要等待长途跋涉或远途旅行，随时随地都能在电脑的键盘间组织一次全球性的在线聚会。在新冠疫情中，我也意外地获得了机会，从一些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学生的叙述中实时实地地听到一些来自世界各地的趣闻和专业信息！在一次网上聚会中，一位在德国柏林夏里特医院工作的年轻医生给我们讲了一个很不寻常却耐人寻味的故事，听后我颇有感触，很想为此写一篇短文。可惜，我不能将私人聚会的谈话细节公布于众，也只能暂时作罢。昨天，我在德国医生组织的专业报刊上看到了这位年轻医生为此写的一篇短文，就即兴以第一人称的口气将他写的那个故事记录在此。在新冠疫情全面蔓延以后，整个夏里特医学院首当其冲，接受了来自各地的很多新冠重症病人！2020年12月中旬，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院长给所有住院医生发出了一封不同寻常的信，他在信中写到：“……大家都知道，在新冠疫情的高峰时期，我们医院所有的重症病房都住满了新冠重症病人，在此同时，我们还将一些普通病房改建为“临时重症病房”，不断增加本院救护新冠重症病人的容量。可惜的是，我们虽有能力在短时间内增添很多重症病房的仪器和设施，却无法以同样的幅度增添有经验的重症病房护士，因此很多重症病房急需护士！经过反复讨论，院领导决定呼吁院里的年轻住院医生，希望你们能在这十分艰难的时刻向护士同事们伸出援助之手，帮助他们一起护理病人，共同度过这个难关！……”院领导的这封信让我们感到十分惊讶，回想新冠疫情在德国蔓延的过往十个月，夏里特医院一直能够机动地对应疫情发展，克服日常官僚主义的惰性，及时调度和增添医生和护士，有效地保证了整个医院的正常运行，更保证了接受和治疗不断增多的新冠重症病人。现在院领导向我们这些年轻住院医生发出如此不同寻常的呼吁，说明夏里特医院中新冠重症病房的运行已经面临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我的医生同事和我本人都觉得义不容辞，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向护士同事们伸出援助之手！于是，我们迅速组织了一次住院医生的在线大会，具体讨论和计划如何合理地分配住院医生的工作，让一部分住院医生腾出时间来，轮流去病房，帮助护士同事们，为他们分担一些护理任务。当然，我们的心里都很明白，即便我们都曾经在大学期间“当过几天护士”，但是护理工作毕竟不是我们的长处，所以我们希望各个分院能派出有经验的护士对我们做一些指导，让我们当他们的助手！开始的时候，很多护士看到我们都感到十分惊讶，居然有医生愿意当他们的助理。但是我们都很快习惯了这种状况，谁都没有怨言，大家十分协调地开始了共同的护理工作！我本人在不同的病房里当了好几个星期的护士。他们看我身高体壮，所以给我分配的任务是帮助他们将那些重症病人在床上翻身、擦洗，空闲时也为各个病床分发药物。也就是说，我尽力接替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让那些专业护士能腾出时间去做一些更技术性的工作！现在，随着新冠疫情的减缓，夏里特医院新冠重症病房的状况也慢慢好转，一些“临时重症病房”都被恢复成原来的普通病房，我们这些“救援护士”也都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医院的一切似乎都慢慢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经历了这些天以后，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在病床边逗留过这么多时间，也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过这么多的体力劳动！在此同时，我既不需要写那么多病历，也不需要写那么多病情报告，虽然身体觉得有些累，但感情上却轻松多了！说来也挺奇怪的，作为一个医生，我平时也一直为治疗这些病人而伤透脑筋；可是当我每天站在这些病人的病床边，为他们翻身、擦洗的时候，我好像更能直接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作为一个医生，我每天查病房时都会看到这些病人；可是当我每天站在这些病人的病床边，为他们洗脸、保健的时候，我好像真正开始面对这些病人！在那些与护士并肩工作的日夜里，我也真正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工作的热爱，以及他们对病人的真情！说心里话，当护士的这些天让我对医生工作有了一种新的认识，更让我理解护理工作对护士造成的心理压力！有了这段经历以后，我们这些住院医生无论走在医院的走道上还是漫步在花园里，无论是坐在食堂里还是走在病房中，当我们再次遇到那些护士同事的时候，我们之间似乎都多了一种亲切感，我们之间似乎多了一些共同语言！这次全球性的新冠疫情彻底改变了人类生活的轨道，假如它也能给医院的工作带来这些微妙而真情的变化，也真可谓因祸得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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