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贵阳因之得名的贵山”又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有记者找到我，称：长期以来有一种说法，即贵阳之名来源于贵山。因我国古代以山南为阳，山北为阴。贵阳城在贵山之南，故有贵阳之名称。问我对此有何看法？
这实在是我很不愿回答，但作为贵阳人似乎又躲不开的问题。
贵阳之名缘于贵山之说，最早见于弘治《贵州图经新志》。内容载于该书《贵州宣慰司长官司·建置沿革》“山川”一栏。原文曰：“贵山，在治城北二里，孤峰峭拔，突兀群山，鸦关在其后，有名贵人峰，郡之得名以此。”以后的文献也都说贵阳的得名缘于贵山。如曹学佺的《名胜志》云：“城北二里有贵山，蜀道所经，一名贵人峰。”道光《贵阳府志》称：（贵山）“去城十二里，锐峰岌嶪，秀插层霄。相传贵州得名以此。山腹有洞，麓有九十九泉。”提法虽不一样，但皆认为贵山是贵阳这个称谓的来源。
贵山是今贵阳的哪一座山？时下认为贵山即城北关刀岩者甚多，但笔者认为，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很不易结论。对此问题，愚以为下列几点值得认真思考。
其一，大家如此热心地关注贵山是贵阳的哪一座山，主要原因是贵阳的得名“以此”，而这正是一种以未经严密论证的结论去寻求问题答案的方式。虽然出发点是好的，动机的前提却首先需要想想能否立得住。
其二，历史上，贵阳的得名在贵州之后。唐宋之际在今贵阳地区的设置并无贵阳之名，那时，今贵阳老城区置有属于羁縻州的“矩州”。北宋统一后，矩州土著首领普贵率众归附，宋太祖赵匡胤听不懂普贵的方言，误将“矩”作“贵”，敕书中留下了“唯尔贵州，远在要荒”之语，于是贵阳城有了贵州城之称。不过，那时的贵州城并没有人将其与所谓贵山联系起来讨论，也没有谁去讨论贵山在哪里。因为矩州之获名系因州南“有水呈方形，其状如矩”。可见贵阳原名贵州城与贵山并无关系。
其三，贵阳作为城市名见于官方文献，最早在明太祖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是年朱元璋命征南将军傅友得率军分驻湖广、四川卫所进行操练。命令中有“延安侯唐胜宗驻黄平，都督张铨、王诚、孙彦驻贵阳”等语。其后贵阳渐成官称，并为民间采用。明穆宗隆庆二年（1568年），将治所设在今惠水县的程番府迁至贵阳城，次年改程番府为贵阳府，自后贵阳这个名称历代沿用至今。
将贵阳与贵山联系起来，是弘治年间的事，而这距贵阳获名已相去近百年。到这时才提出贵阳得名是因在贵山之南，似有不通。古人再愚钝，也不至于需要百年左右的思考才恍然大悟。时下关于贵山的争论，因为都是立足于古方志或文献的记述，如果跳不出前人挖下的窠臼，要把问题陈清，恐怕难度很大。
其四，现存贵州的方志弘治《贵州图经新志》最早，但其并非贵州第一部方志。此书之前记述今贵州的史籍甚多，二十四史自不必说，其他文献也不少，民国《贵州通志》中征引的文献便数以百计。如果我们仅凭弘治《贵州图经新志》认定贵山，一旦今后发现文献关于贵阳得名的新记述，又该怎么办？
其五，在中国的省会城市名称中，贵阳这个名字是最有文化含量，也是最富诗意和美感的。对这个黔中首善之城，前人曾有“富水绕前，贵山拥后；沃野中启，复岭四塞”的描述。如果贵阳真因贵山而获名，那么贵山当是历代贵阳市民视如珍宝的地标，必然世代相传，不容稍许冒犯。那么，什么时候贵阳人忽然舍寓意“贵人之山”、“富贵之山”之名而不用，竟据其山形起了“关刀岩”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并流传下来呢？辜不论关刀岩是否具备“孤峰峭拔，突兀群山”的雄姿，仅这一点已让人非常费解。
当然，时下关于贵山的讨论，并非没有价值。但在这个问题上，我想第一是不能有长官意志；第二，贵山的认定与贵阳名称的由来应作为两个问题来进行讨论，不能将其搅和在一起。如果仅为了给贵阳找一个标志点，引来旅游方面的收益，利益固然可观，但也容易贻误后人。一旦我们对认定的贵山尽力加以保护，那些被否定的贵山因忽略而被毁损，我们将愧对历史；第三，认定一个地名是一项科学的工作，在历史学中最不应该的是用孤证来断定某件事，做出某种结论。目前关于贵山的讨论，事实上都只是引用某条史料，加上自己的推测做结论，或者用某条记载去否定另一条记载，这些都是学术上的大忌，是一种违反科学的做法，不宜提倡。
窃以为，即便贵山真与贵阳城市的得名有关，也不能局限于文献上的片言只语或前人的判断。立足21世纪的今天，我们应该有远比古人更科学的方法与态度，在充分运用历史文献的同时，通过对贵阳城市发展历史的深入研究，找出贵阳城市名称的来源，给几世纪以来争论不休的贵山一个科学的定位。
至于目下哪一座山是贵山，在没有严密论证的情况下，既无需政府部门去认证做结论，更不必对公众认同度较高的山刻意保护，而导致其他有可能是贵山的山峰因之被损毁。这或许方是我们目下能取的妥善之策。
（作者范同寿系原贵州省地方志办公室主任，来源：贵州日报2011年6月17日《27°黔地标》文化周刊第14版“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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