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雪寒冬,“小火慢炖”的电视剧《知否》让我们浸入式感受宋朝的美。
深宅大院,极简家具,红男绿女,吟诗品茶,曲水流觞,插花焚香,更有投壶马球,雅集灯会。文体不偏,动静皆宜。总之,各花入各眼,处处能玩味儿。
“宋朝热”由来已久,宋朝也成为很多人心中最想穿越回的朝代。
我们为什么爱宋朝?
不敢轻言幸福感,但那至少是一个允许绿肥红瘦,也接纳水墨淋漓,美可以战胜权力,生活大于主义的年代。
电视剧《知否》,所有的情感纷扰,起始于一个齐姓少年掀帘而入的一个下午。
那我们这趟宋朝美学之旅,就从一位宿醉少女听闻一句“海棠依旧”开始。
殊不知,一句”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就道出了宋朝美学的整个精髓。
首先来看这首词,出自大名鼎鼎的李清照《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夜风大雨大,外面的海棠花如何了?
有人不经意一撇,随口一句“海棠依旧”。
有人却看到雨的密度,风的力道,感知到海棠枝叶的水分,花朵的数量,便发现绿叶喝饱了水,红花掉落了瓣。春天将近,盛夏就要来了。
一树绿肥红瘦,一季春尽夏来,多少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逝。
这位为花而醉、为花而嗔的明艳少女,似乎就从一场雨下、一阵花落就神思晃动,窥见了自然天地的流变不息。
这种以小寓大、即物穷理的儒家理学便是宋朝美学的哲学基础。
或许有一个更通俗的说法:格物致知。宋朝理学认为,六合万物有一个理,存在于万事万物当中。只有亲自实践,探究事物,才能知性通达事理。
像这样的哲理诗词,更有名的还有苏轼的《题西林壁》和朱熹的《观书有感》。
题西林壁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
只缘身在此山中。
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
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那得清如许?
为有源头活水来。
具体运用到绘画艺术上,便是写实之风盛行。
我们常常会听到一种声音,认为中国画不如西画,尽是玄虚,没有写实传统。但宋画既重形似又重其理,作画不拘泥于抽象,又不失其真谛。画家们都注重在现实大自然中认真观察,以得物性。
像宋徽宗指导画院作画“孔雀升高,必先举左”;
李嵩画花,花瓣的蕊、细芯清晰可见,连花篮竹篾的织纹都一丝不苟;
李嵩《花篮图》
文与可画竹,对竹子的生、死、曲、茂和根茎枝叶的发展纪律都了然于心,画出来的竹也合于天造。
文与可作品局部
就连中国画最具特色的表现技法——皴法,本身也是为了追摹自然物态的外形。
范宽《溪山行旅图》中的雨点皴和刮铁皴描摹出了黄土高原“土石不分”的自然现象。
范宽《溪山行旅图》
郭熙独创的“卷云皴”把山中雾岚升腾流动之相真实再现出来。
郭熙 《早春图》
看看,即便是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只要认真观察,也有规律可循。
毕竟,说一声“海棠依旧”容易,道一声“绿肥红瘦”难。
说明兰“活得像太阳”容易,道一声“女子自古艰辛”难。
海棠花历一夜风雨,红衰翠减,还美吗?
明兰在阴谋阳谋里算计,劳形苦心,快乐吗?
带着这样的沉思,我们继续看宋朝艺术,遇一场天青色等烟雨。
传世的青花瓷自顾自美丽,你眼含笑意,它满身裂纹。
宋代名瓷,在其釉面上,往往散布着长短纵横的冰裂纹。
冰裂纹,本是胎釉膨胀系数不一,烧坏了,但宋人觉得里面有种沧桑美。瓷器莹润如脂,大片裂纹扶疏伸展,逶迤远去,似乎可以听到“银瓶乍破水浆迸”的冰裂声。之后,他们特意用不同火温去烧出这种开片。
本来是败笔,却化腐朽为神奇,变成美中至美,这是独特的宋人美学。
由瓷器衍生出来的冰裂纹美学,又被扩展到家具、建筑、刺绣等领域。它们纹理交错,通透空灵,给人以别样美感。
冰裂纹建筑
在书法审美上,也有苏轼越困顿越美的《寒食帖》。
苏轼《黄州寒食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
《寒食帖》是在他被贬黄州的大困顿中写的。别人说这字好丑,苏东坡自嘲是“石压蛤蟆体”。特别是“卧”“闻”二字正是“石压蛤蟆”,扁平,难堪,破烂。这是他亲身的际遇,也是他正要讲述的人生。
到绘画上,有 “残山剩水”之说。
马远 《山径春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1127年,北宋灭亡,南宋建立。“何路向家园,历历残山剩水”,画风从描绘离乱的现实转为内心的守望。
南宋画坛有一对神奇的组合 “马一角,夏半边”,他们最独特之处,就在于山水画构图,由北宋大观式全景山水转变为边角构图,完整的世界缩为自然的一角。有人认为是南宋偏安南方一隅的写照。这种残缺美,沧桑美甚至可以说是宋朝艺术的一种文化心理,时人共感。
马远《踏歌图》
像马远的《踏歌图》用迷茫云烟消解了山水的实体感,笔触见棱见角,云烟替代中景,直接转至远景。大片的诗意留白屏蔽了慌乱的现实,将观者的视角带到空濛的远方,那里是理想的故园。
“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
徽宗输了帝国,却赢了美,心中的山水比权力更久远。
宋朝特有“柔美文化”,绵延三百多年,比起打败过它的西夏辽金存活得都长。
待下一季,春暖花开,海棠依旧。
新一代,闺中静好,雅韵流传。
“点茶烧香,挂画插花”,这四般雅事,才是懈怠不得的。
宋徽宗《文会图》局部
宋代由唐代的繁华绚烂过渡而来,唐朝的美是大红大绿,到宋朝竟让色彩褪淡,形式解散,用墨绘五彩,黑盏盛白茶,水墨比彩色要丰富,淡雅远比华丽更高贵。
在绘画上产生了文人水墨的空灵韵秀。在单一的墨色里把色彩当做一种观念来处理。“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空白的纸上只剩下笔的游走,墨的点染,不拘泥于眼前的真山真水,只表达他们内心的风景。
在茶艺上发展出了点茶追求的洁净高华。
茶是风靡宋朝的国饮。点茶是当时最高大上的游戏。
所谓“茶与墨正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尙白,盏易黑,提起水壶,让沸水缓缓注入盛有茶末的盏内,犹如清泉流入山涧。当茶盏被注满,茶香扑面而来,茶汤表面则出现了山水云雾,花鸟虫鱼等图案,犹如一幅幅水墨画,被称为'水丹青'。
这种白茶黑盏所带来的审美感受,便是苏轼所描绘的清欢了。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亦是让陆游自携茶灶也要品尝的“不枉百年”系列。
“雪液清甘涨井泉,自携茶灶就烹煎。一毫无复关心事,不枉人间住百年。”
绚烂至极,归于平淡,无色之色是真色,无味之味是真味。
万水千山走遍,三毛说:“我不求深刻,只求简单。”
操千曲而晓声,钢琴家霍洛维茨说:“我用了一生的努力,才明白朴素原来最有力量。”
原著作者以《知否》命名,无非是喜欢这首诗描绘了古代贵族女子悠闲洒脱的生活场景,希望女主角明兰也能自在慵懒过一生。雨后清晨,有闲情问一句: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回过头想,当我们从现在的视角出发,以审美为经纬,编织宋代的文艺指南,难免会加一层滤镜美化一切。
但艺术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是一座桥梁而非目的;人的可爱之处,是我们既期待归属,也会重新出发。
宋徽宗赵佶《瑞鹤图》
我们歆羡宋代的风雅和享乐,但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形式的膜拜和无谓的感叹中,还是希望能找到相通的美学源头,过自己的雅致生活。
如果只把物质和外表看成生活好坏的唯一标尺,难免会落入“伪精致”的陷阱。
人民日报曾对现代人的生活状态做出总结:
能买吸尘器就不用扫帚;吃完牛油果又要吃藜麦;100块钱一张的面膜用起来也不心疼;口红两三只不够,要集齐全套……”
许多人被营销绑架,习惯把物质抬到过高的位置,看重细枝末节的讲究,来标榜自己生活得很好。
有时,看不见的东西,远远比看得见的更重要。
李银河说:“在我看来,精致的生活首先是清醒的,不是懵懂的,即意识到自身存在的;其次是平和的,不是不安的;再次是喜乐的,不是痛苦的。”
知否,心灵富足是美好生活的真正底气。
知否,一个人最美的时候是做自己。
这应是宋朝美学的真正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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