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论》 滋阴思想刍议

《伤寒论》堪称我国第一部理、法、方、药具备的医学专著，主要是论述风寒之邪导致的外感疾病。因此，扶阳之法也就居于主导地位，先贤有“伤寒法在救阳，温病法在救阴”之说。然在研读《伤寒论》过程中，发现在不少方剂中均用到滋阴之品，其中明确有滋阴作用的药物共有15味。分别是麦门冬、天门冬、阿胶、栝蒌根、知母、鸡子黄、蜜、生地黄、猪肤(鲜猪皮)、猪胆汁、人尿、葳蕤、人参、胶饴、芍药。

 

《伤寒论》中含有滋阴药的方剂共有17个，分别是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小建中汤、柴胡桂枝干姜汤、炙甘草汤、猪苓汤、蜜煎方、麻子仁丸、黄连阿胶汤、竹叶石膏汤、猪肤汤、白通加猪胆汁汤、通脉四逆加猪胆汁汤、麻黄升麻汤、牡蛎泽泻散、小青龙汤加减方、小柴胡汤加减方。这些方剂配伍严谨而精当，处处顾及人体阴津，说明仲师在治疗疾病时不单重视固护人体阳气，更十分注意勿耗人体阴液。陈修园曰：“读 《伤寒论》数十年，然后悟出‘存津液’三字。”探讨仲景滋阴思想亦是研究《伤寒论》的另一种思路。

 

1“滋阴”的含义及重要性

 

滋，《说文解字》解释为“益也。从水兹声。一曰滋水，出牛饮山白陘谷，东入呼沱”。阴，《说文解字》注释为“音也。水之南，山之北也。从阴会声”。中医的阴内涵丰富，包含精、血、津液等。张仲景在《伤寒论》中所述之“阴”，主要是指人体阴液。滋阴法就是应用具有滋养作用的药物补充人体津液，以平衡人体阴阳的一种治疗方法。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曰：“阳化气，阴成形。”阴是人体生命活动的物质基础。《灵枢·本神》云：“五脏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后世医家据此总结出“留得一分津液，便有一分生机”的说法，说明阴液对于人体的重要性。张仲景继承并发展了《内经》滋阴思想的内涵，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创造性地总结出多种滋阴之法，或以滋阴作为主治法，或以滋阴作为兼治之法。仲景滋阴法临床应用效如桴鼓，乃后世滋阴思想运用之典范。

 

2“滋阴”的具体运用

 

2.1 滋阴作为主治法

 

 《伤寒论》中最具代表性的滋阴方首推黄连阿胶汤。第303条云：“少阴病，得之二三日以上，心中烦，不得卧，黄 连阿胶汤主之。”生理情况下，心阳下济肾水使肾水不寒，肾水上滋心阳使心阳不亢，水火既济，君相安位。若少阴阴虚而致肾内真水不足，不能制约上亢之心火，最终导致心中烦乱而不得安卧。此证以阴虚为主，故以滋阴法为主，张仲景据此选用血肉有情之阿胶补血滋阴，《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本草纲目》亦将其称之为 “圣药”；鸡子黄可调补心肾之阴，正如《本草再新》记载：“鸡子黄养肾益阴，能使心肾交。”芍药酸甘化阴以平肝，此即遵循“阴不足，以甘补之”之理；心火上冲导致心中烦复缭乱，故仲景选用黄连、黄芩苦寒以降心火，心火得降则心阳功能恢复正常，得以下滋肾阴肾水。如此，用黄连阿胶汤治疗，泻火滋阴，水火既济，心肾交泰，阳入于阴，则不寐之证可愈，此即 “壮水之主，以制阳光”理论的具体运用。正如柯琴所说：“此乃少阴之泻心汤也。方以芩、连直折心火，阿胶补肾阴，鸡子黄佐芩、连于泻心中补血，芍药佐阿胶寓补阴中敛阴，使少阴不受燔灼，阴阳恢复正常。”

 

2.2 滋阴作为兼治法

 

2.2.1 益气滋阴法——白虎加人参汤

 

白虎加人参汤在《伤寒论》中共有5条，每条均提到“口渴”一症，“大渴，舌上干燥而烦，欲饮水数升”、“大烦渴不解”、“口燥渴”、“渴欲饮水，口干舌燥者”，从以上论述来看，白虎加人参汤证的津伤程度极重。根据“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的理论，说明气与血关系十分紧密，相互影响，相互为用。因血亦属于阴的范畴，故推断出气与阴的关系也极为密切，气与阴是相互滋生与助长的关系，气旺则津生，津足则气亦充，补气有助于阴津的升发和布散。若里热炽盛，耗伤人体之气与津液，则会出现一系列津气两伤的症状，故方中用白虎汤清热的同时，更加入一味人参，益气的同时又可滋阴生津。伤寒大家刘渡舟说道：“人参既能补气，又能滋生津液，这是仲景用药的一个规律。”现代临床应用中人参多以党参代替，但党参无人参滋阴生津之效，故可用西洋参代之，临证用药需灵活，切不可拘泥。

 

2.2.2 扶阳滋阴法——炙甘草汤

 

《伤寒论》第 177条云：“伤寒脉结代，心动悸，炙甘草汤主之。”此为阴阳两虚之证。张仲景根据阴阳互根互用之理，以及“独阴不生，独阳不生”的思想，选用炙甘草、大枣、人参益气血生化之源，桂枝、生姜辛甘以化阳，温通阳气，寓“阳中求阴” 之义；用大剂量滋阴之品，生地、麦冬、阿胶、麻仁滋养心之阴血。其中，生地黄，《珍珠囊》记载云：“补肾水真阴。”麦冬，《别录》记载：“保神，定肺气，安五脏。”如此阴中求阳，阳中求阴，阴阳并补。成无己在 《注解伤寒论》中提到：“补可以去弱，人参、甘草、大枣之甘以补不足之气；桂枝、生姜之辛以益正气。”《圣济经》曰：“津耗散为枯，五脏萎弱，荣卫涸流，温剂所以润之。麻仁、阿胶、麦门冬、地黄之甘，润经益血，复脉通心也。”

 

2.2.3 清热滋阴法——竹叶石膏汤

 

《伤寒论》第397 条云：“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竹叶石膏汤主之。”本证乃差后劳复之病，未清之余热伤及人体气阴，故用甘淡力缓之竹叶与甘寒之石膏微微清其余热，而专以清心除烦，待伤阴之邪热祛除，则阴津自复；因差后劳复人体气阴已虚，故选用人参与粳米、甘草相配，通过补气达到津生的目的；且用麦冬一升，功专补肺胃之阴，正如徐大椿所说：“麦冬，为纯补胃阴之药。后人以为肺药者，盖土能生金，肺气全侍胃阴以生。胃气润，肺自资其宜也。”因滋阴药多滋腻碍胃，故加入半夏半升，燥不伤阴，滋而不腻。如此组方，可见仲景滋阴用药之巧妙。

 

2.2.4 利水滋阴法——猪苓汤

 

第319条云：“少阴病，下利六七日，咳而呕渴，心烦不得眠者，猪苓汤主之。”猪苓汤证乃少阴阴虚有热，同时有水饮停留，热停于上焦则咳、心烦不得眠，水犯中焦，津液不能上达而呕渴，水饮侵犯下焦则有下利之证。故临证选用色白之茯苓、滑石以通肺，色黑之猪苓、阿胶以通肾，甘、淡，寒之泽泻泻膀胱之邪气。如此，肺肾同补，体用结合，少阴枢机得润，水升火降，阴阳相合，三焦得通，则阴虚之热与水饮得以祛除。赵羽皇在《古今名医方论》中提到：“仲景制猪苓一汤，以行阳明、少阴二经水热。然其旨全在益阴，不专利水……盖阴虚过于渗利，则津液反致耗竭。此乃利水而不伤阴之善剂也。”

 

3 《伤寒论》滋阴思想的应用特点

 

3.1 注重调整五脏之阴液

 

 《素问·金匮真言论》曰：“言人身之脏腑中阴阳，则脏者为阴，腑者为阳。”五脏皆属阴，故五脏亦多有阴虚之证，正如《灵枢·本神》说道: “五脏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十分注意调整五脏之阴，因肾为“先天之本”，内寄元阴，脾胃为“后天之本”，为阴液化生之源，故张仲景尤为重视脾肾之阴的固护。根据五脏的不同特点，仲景切中病机，各有侧重。滋肺胃之阴善用麦门冬、栝楼根、蜜、葳蕤以滋养津液，滋心脾之阴多常用阿胶、鸡子黄、生地、人参、胶饴以养血脉，滋肝肾之阴多喜用天门冬、知母、猪肤、猪胆汁、人尿、芍药以养真精。然五脏之阴不可分，根据“五行相生”的理论，在补某一脏之阴的同时要兼顾其他几脏，注重从整体上调节人体阴液。

 

3.2 注重服药法固护阴液

 

桂枝汤理论上虽不属于滋阴的方剂，但在方后注中明确提到“温覆令一时许，遍身漐漐微似有汗者益佳，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的服药方法，张仲景深刻认识到汗出过多会伤阳损阴，于是创立“微汗法”，此乃仲景治疗疾病的一大特点，微微汗出既不伤阳气，又不会损伤人体阴液，这也是仲景滋阴、护阴的一种手段。

 

3.3 注重从脾胃化生阴液

 

 《伤寒论》 提到：“阳明居中，主土也，万物所归。”所以阴液的化生皆赖脾胃的滋养，以脾胃化生的阴液滋养肺肾之阴液，正如《医学实在易》指出：“千古滋阴皆误解，太阴脾土要扶持。”少阴病阴虚咽痛证用猪肤汤治疗，方用猪肤润肺止咽痛，白蜜滋阴润燥，甘淡之白粉( 米粉) 炒香则补脾胃，脾胃功能健旺则阴液化生有源。由此可以看出仲景在滋阴时并非单用滋阴之品，而是从根本上注重调补脾胃，达到津液自生的目的。

 

4 小结

 

从以上论述来看，仲景滋阴并非株守一法，而是根据不同病机，或以滋阴法为主，或以滋阴作为兼治之法，注重从整体上调整五脏之阴液，注重从服药方法上固护人体阴液，并且从根本上重视脾胃功能的健旺使津液自生，旨在通过多种方式，多种理念达到滋阴、护阴、固阴的目的，使机体处于阴阳的动态平衡之中，人体才能达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的境界。仲景滋阴法的运用对后世滋阴、养阴理论的形成有指导性作用，用法灵活，独具特色。仲景滋阴之法临床应用效如桴鼓，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和研究。

 

【本文来源:李婷,时旭平,田苑,李岩,焦召华.《伤寒论》滋阴思想刍议[J].四川中医.2016,34(2):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