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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丝绸之路

最近丝绸之路很火。


这本不奇怪,对于大多数当代人来说,“丝绸之路”是一个代表着连接东西方政治、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符号,具有和平、平等的外交寓意,作为中国外交的大旗,恐怕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条路开创于公元前2世纪与公元1世纪之间,即两汉的时候,始作俑者是汉武帝,最初的探路者叫张骞。


不过,汉武帝开创这条路上通道的时候,并非是为了跟当时的中亚诸国搞贸易往来的,更多是从军事上考虑。


说得夸张一点,这是一条扩张之路。


出使西域


我们在前几篇文章中提到过,西汉初年,汉匈之间一直奉行和亲政策。这对于当时的汉朝来说,可能是最好的选择;而对于冒顿单于来说,也不坏——在保证了跟汉朝这个实力最强大的敌人的边境稳定后,他改变了出击方向,向西拿下了西域二十几个国家,极大的扩张了匈奴的疆界和实力。


汉武帝深知,汉匈战争将是一场持久战,拼的不仅是将士的勇猛,更是两个国家的综合国力。所以,除了要提升汉军的单兵能力和军队战术外,也要思索通过各种手段削弱匈奴的国力。于是,汉武帝将目光放在了之前中原政权鲜有染指的西域地区。


正巧,从匈奴部落投降过来的人口中,探得一个消息:之前被匈奴击败的大月氏一直很想报仇,但苦于实力不济,且无人相助。汉武帝从中窥见了机会,立刻决定派人出使西域,联合那些对匈奴心怀不满的国家,策反他们,和大汉一起夹攻匈奴。


有人说,西域都是小国,即便成功策反他们加入大汉抗击匈奴的阵营,也不会对汉军的实力有什么实质性的提升。从战斗力而言,意义确实不大;但西域虽小,对匈奴的战略价值却很高。一方面,西域诸国是匈奴的一个重要赋税来源,如果让他们停止向匈奴缴税,对匈奴经济是一个打击;另一方面,尽管他们不能打败匈奴,但完全可以在西边进行有效牵制,让匈奴陷入两线作战的境地,自顾不暇,汉军在东线的成功机会自然就会大得多。


这两方面是仅从短期利益出发来看的。汉武帝想要谋求的恐怕远不止这些。既然匈奴可以征服西域诸国,那么大汉为什么不可以?


此外,这件事最初的开展并不需要花费什么成本——派一个使团,前期跟西域诸国联络上即可。如果成了,便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如果不成,大汉也就损失百来号人,九牛之一毛。这样的无本买卖,有什么道理不试试?


在这样的想法下,建元二年(BC139),张骞率领了100多人组成的大汉使团,告别长安,向西出发进入了河西走廊。


张骞的第一次出访并不顺利。他跟后来的苏武一样,也遭到了匈奴的扣留。当时的西域,完全在匈奴的掌控之下,说直白点,俨然就是敌国领土。张骞的任务,其实就是深入敌后分化敌人的同盟,为大汉建立敌后根据地。而他完成此项艰巨任务的资源,除了一个“大汉使节”的名号外,也就只有100多人而已。


客观的讲,这个任务的困难程度比几百年后唐三藏去西天取经还要高,而且张骞还没有孙悟空保驾护航。


不出意料,张骞和他的团队在出访不久,就被匈奴人逮住。在王庭上,张骞重申了他是大汉派往月氏的外交使节,并非作战人员,希望匈奴人能够讲一讲国际法,让他无害通过匈奴领土去完成使命。


冒顿的孙子军臣单于很直接的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反问张骞,月氏国在匈奴国土的西北,汉使去那里做什么?如果我们匈奴要派人去南越地区出使,你们汉人会允许吗?——军臣单于心里十分敞亮,你们汉人要勾结西域国家来对付我,难道我还要替你们数钱不成?于是,张骞毫无悬念的被扣押了。


张骞比后来的苏武好一点,没被送去北海牧羊,但也被匈奴滞留达十年之久。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一直伺机窥探逃脱的机会。


十年后的一天(BC129),张骞趁守卫不备,逃离了匈奴的控制。他并没有向东回长安,而是继续向西去完成他十年前领下的使命。


十年的时间,国际政治形势业已发生很大的变化。之前在伊犁河流域建国的月氏由于经不住匈奴和乌孙的合力进攻,被迫继续向西到了咸海附近(今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交界处)。


张骞没有被这个消息吓倒,他一路向西,先是穿过河西走廊进入塔里木河流域,之后穿过库车、疏勒,翻越葱岭,抵达了大宛(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在大宛王的热情帮助下,张骞一行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大月氏。


大家可以去翻翻地图,张骞选择的这一路线是极其艰辛的。即便是我们现代人去穿越,在有高科技设备辅助的情况下,都仍然是危机四伏、障碍重重的,何况两千年前技术如此不发达的情境之下。


路途的艰险并不是最打击人的,最打击张骞他们的是月氏人对包夹匈奴的想法不冷不热的态度。月氏所处的位置实在太西边了,与大汉文明几乎没有交集,完全不了解大汉的实力,更奢谈建立政治互信了;加之现在的国土远离匈奴的袭扰,自以为能安享太平,根本不想再冒险去大动干戈。


既然天道不酬勤,张骞也没有办法。在月氏白费了一年多的唇舌后,他踏上了归途。为了避开匈奴的辖地,他特地向南绕路,取道青海羌人领土回国。但不想羌人也已归附了匈奴,所以张骞和他的小伙伴们再一次被匈奴人俘获。


张骞也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再次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一年多后,他又一次逃离了匈奴的魔爪,终于在元朔三年(BC126)回到了长安。这一趟出使西域前前后后一共花了十三年,出发时是100多人,回来时只剩下两个人。


尽管从政治上讲,张骞没能实现大汉-月氏的同盟,外交使命失败了,但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以官方名义出使西域,是中原政权和西域建立联系的开端;而且,张骞此行带回了很多有关西域的实用情报。


我们都学过这么一句话: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对于我们这些后人来说,沿着前人修好的路走下去,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但在那时的张骞面前,完全就没有路啊。在草原、沙漠、崇山峻岭中生生踩出一条路来,这不是常人可以完成得了的。


张骞的第一次西域之行,是中国文明开拓史上极其重要的一个历史事件,史称“凿空之旅”。


数年后,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去了乌孙。为了获得更好的外交效果,张骞这次带了许多熟悉西域地理的副手,在路上灵活安排他们的目的地,分派他们去了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数个国家,在汉朝和这些国家之间,成功建立了有效和长期的外交往来,为后来进一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张骞曾随大将军卫青出征攻打匈奴,因熟知西域地理,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水源和牧草,为军队的后勤补给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回国后被封为“博望侯”。后因延误战机被削爵抵罪。但博望侯这个名号却流传了下来,成为后来汉使的普遍称号,以此取信域外。


“地理大发现”


张骞通西域的事件是中原文明史上一件了不起的大事,这件事对中原文明的影响,完全可以媲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对欧洲文明的影响。


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会发现这两个历史事件有很多相似之处。


首先,尽管二者的直接原因不同——一个是出于军事考虑,一个则是为了实现贸易——这两次探险都是由国家掌权者授命之下的行为,具有鲜明的国家外交色彩。张骞受命于汉武帝,而哥伦布受命于西班牙女王(哥伦布起航时,还随身带着给印度和中国君主的国书)。


其次,他们的目标都是指向一块当时尚属未知的区域。这需要探险者具备极大的勇气和决心。无论是张骞还是哥伦布,他们都在途中经历了另人难以置信的艰辛,而且都经历了各种失败和生死考验,完成了为后人仰慕的壮举。


但最重要的是这两件事的结果,特别是他们对人类文明的影响。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被公认为西方文明史上一个重大转折点。诚然,新大陆的发现,为欧洲文明的崛起提供了动力和契机,正是哥伦布开辟的这条新航路,为欧洲运去了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所需的黄金,为美洲带去了新的主人。但与此同时,也正是同一条航路,为美洲的原住民带去了灭顶之灾,也为非洲的黑人带来一场巨大的灾难。哥伦布不仅开辟了新航路,也是血腥三角贸易和欧洲殖民主义的奠基者。对欧洲文明来说,他是一个大功臣;但对原生的美洲和非洲文明来说,他是一个大魔头。



张骞的丝绸之路也是一样。我们现在可以说丝绸之路是一条贸易之路,象征着和平、平等的外交关系,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条路上同样充斥着血腥味。


丝绸之路早期的用途并不是用来进行丝绸贸易的。在张骞完成对这一道路最初主干道的踏勘之后,汉武帝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他的小舅子李广利出征西域。这次的军事行动目的有二:一是取回大宛良马,二是向西域诸国炫耀一下大汉的军事实力。最终,这次战争的战略目标都实现了,但无论是大汉还是西域诸国,都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但汉武帝的野心绝不仅限于几匹马。正如文章开头所说的,既然匈奴可以管辖西域,那么比匈奴更强大的大汉为什么不可以?汉武帝的子孙再接再厉,终于在公元前68年正式设立了西域都护府,统辖西域48国,“汉之号令班西域矣”。西域都护的级别相当于中原地区一个郡的行政长官,正儿八经的省部级干部。自此,西域成为我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到东汉的时候,西域都护任上还出了一个叫班超的超级牛人,靠杰出的自身能力、用“以夷制夷”的手段在西域做了数十年的太上皇——堪比后来袁世凯在朝鲜的所作所为。


这算是侵略,抑或是殖民?总之,大汉征服西域的过程和欧洲征服美洲的过程是差不多的。


不可否认的是,中原文明在很长的时间内都享受着开拓西域所带来的红利,不论是国防、政治还是经济、文化,都受益匪浅。对我们来说,张骞通西域和丝绸之路都是极具积极意义的。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结果一样,一个文明的兴起,往往伴随着一些文明的没落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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