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过去的一整周，人们都未从“魏则西之死”的余痛中完全走出。紧接着，安徽男子刘永伟“右肾消失”和广东省人民医院口腔科主任陈仲伟因暴力伤医致死两起事件，再次撩拨起整个社会尚未平复的情绪。不同立场的人们一致觉得有些东西错了，需要有人对此负责。可是到底该怪谁呢？怪“水逆”嘛？
于是有人觉得怪媒体比较稳妥——毕竟所有事情都是你们报道出来的，搅乱了世界的宁静——你们老报道这些涉医的负能量，大众能不受影响么？最典型的代表是大V“烧伤超人阿宝”，他以一篇《谁摘除了中国媒体的良知？---评徐州医学院附属医院“肾脏失踪”事件》迅速占领了很多人的朋友圈。这篇文章用了最博眼球的词语和表达方式，来批判《新安晚报》“右肾消失”报道“为报社吸引了大量的眼球”，并顺带宣判了整个媒体行业是“彻头彻尾的眼球经济”的本质属性。他认为正是媒体靠挑拨医患关系博眼球，才导致了像陈仲伟医生被害这样的悲剧不断发生。
这篇文章最后将陈仲伟医生的不幸身亡归因于媒体的市场化，并总结到“为了吸引眼球，为了增加点击，他们丧心病狂，他们无恶不作，他们毫无底线。他们一次次去撕裂本已经脆弱的医患关系，一次次挑拨医患的仇视和对立，一次次把无辜的医生和患者摆上自己的餐桌。”如果阿宝的指责逻辑得以成立的话，不知道他这篇文章算不算挑拨媒体与医生的仇视和对立，算不算鼓励医生向记者复仇呢？因为作为一位”大V”，他本身的自媒体平台在网络时代下，也已经属于一种媒体了。另一位医学专业大V“白衣山猫”在批评《新安晚报》记者不专业的同时，也用到了“助纣为虐、挑拨是非”这些词语。其实类似的指责在身边就听到过，有教师朋友就不满地表示，媒体不断报道一些教师体罚、性侵学生或收受家长的礼物的新闻，这是在博眼球恶意丑化教师形象。那么按照上文的逻辑，仍在不断发生的此类事件，是不是也因为这些无良教师受到了媒体报道的诱导呢？作为媒体的一员，我只能弱弱地问一句这些问题都“怪我咯”？媒体之原罪，何其沉重哉！
媒体在不断加剧的医患矛盾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虚假和不严谨的报道，无论在哪个领域都应该受到谴责，但我想媒体总不会是所有罪恶的源头。也许正像“白衣山猫”所批评的那样，媒体在“右肾消失”事件中报道中的专业性存在瑕疵。但把这一切解释为《新安晚报》故意挑拨医患关系，以此来博眼球“赚得盆满钵满”，并上升为对整个媒体行业的批判，着实在让人觉得他对媒体抱有一种天然的恶意。如果所有的罪恶真的都是由媒体所起，是否不再报道医患矛盾的新闻，就不会再发生伤医悲剧？可惜世界上没有哪种悲剧的根本消弭，是拜赐于媒体缺席，而且大部分情况都是正相反。
这个世界上即使圣人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能做到这点的只有乡愿。其实就像政府的存在是一种“必要的恶”一样，媒体的报道受限于各种条件，也常常会出现不专业、不准确甚至于虚假新闻现象，以至于对被报道者产生伤害。“为了能够享受出版自由提供的莫大好处，必须忍受它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痛苦。想得到好处而又要逃避痛苦，这是国家患病时常有的幻想之一。”托克维尔在200多年前就指出了媒体的不完美性。
所以比起情绪式的宣泄来，探讨如何最大程度地限制媒体的这种“不可避免的痛苦”就更为理性。“烧伤超人阿宝”在痛斥市场化媒体的眼球经济时，也许忘记了正是市场化让不同立场媒体同时存在成为可能，也让像他这样的资深专业人士本身就成为了媒体的一部分。所以当一家媒体的报道出差偏差后，可以有其他媒体和相关专业人士予以纠正，以保证整个社会的方向不至于偏离。众声喧哗或许嘈杂，但总比一曲独唱要正常。在“右肾消失”事件中，“白衣山猫”关于媒体的定性虽然无法让人苟同，但他利用专业知识搜集证据，用法律的方式追究《新安晚报》的“责任”，则更值得提倡，也比谩骂更能促使媒体严谨自律。
回到医患矛盾问题上来，其中涉及到医疗体制改革、患者心态、医风医德等等众多原因，衮衮诸公争论多年仍无解法，其复杂性可见一斑。完全归因于媒体报道的误导显然是不客观的。尤须指出的是，医疗界的大V们，既有资深的行业背景，又懂得利用自媒体发声，本应该为医疗体制改革、改善医患关系贡献更多的专业意见。可惜常常看到很多专业大V基于职业的优越感，坐拥满满的专业主义傲慢，妨害了其所在领域与大众的良性沟通。尤其是当他们选择以撕裂的方式批判撕裂，以一种矛盾转移另一种矛盾，无疑代价是最大的。
（文/于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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