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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仑专访:超越金钱坚持理想

专访时间为:2007年12月

(留存稿)

李国盛:我看了您的新书《野蛮生长》部分章节,我感觉文字间充满做大事的冲动,您这种冲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冯仑:我觉得一个年轻人在成长过程中形成的世界观,对外部世界的看法,对自己未来的期许,实际应该在他15岁到20岁时决定,这是立志的年龄。这个时候种下的种子,决定他一生能够长成什么样。当然这也和所处的时代背景有关。我15岁到20岁是文革的时候,当时面临不少社会变动包括不公正,我也有一些特殊的经历。我在书里曾经写过一段,后来觉得这个书里不应该主要写我自己,应该写我看到的事,所以后来我把这些删掉了。印象比较深刻的是在中学时,我和我的老师之间一个经历。我的老师在文革期间被摧残的很厉害,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坐在那里陪他说话,讲人生、讲社会、讲他家族的一些事情,那时候我13、4岁。

  

  李国盛:那个时候应该是您人生方向的一个起点。

  

  冯仑:是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有一个信念,希望改变不公正。想使自己的工作对社会有意义。如果说埋下一粒种子,我感觉这个就是。

李国盛:您和王功权先生当年是牟其中的左膀右臂,您在一篇文章中提到,如果牟其中出狱的话,您负责给他养老送终。这是想回报他当年给予的帮助吗?

  

  冯仑:这不是私人问题,我觉得是社会责任问题。对市场经济中的先驱,只要有条件,我们都应该给予帮助,如果其他人需要帮助,我觉得我也很乐意。

  

  李国盛:您曾经评价牟其中,商业逻辑方面他是对的,但是社会逻辑方面他是错的。这是不是指他太自信或者大局观方面不够?

  

  冯仑:中国是转型的经济。比如车要拐弯,拐的速度时速是20,你是车上的人,你必须跟着这个体制拐,你拐得太早人会掉下去李国盛:是说他的想法和做法太超前了?

  

  冯仑:是的,比如说他要做航空母舰,这牵扯到军事工业民营化的东西。那个时候太早了,于是他就变成违规。卫星到现在也没有民营化。商业逻辑对了,但是体制逻辑不对。这都不是商业问题,其实民营企业这三十年的发展,不缺少商业天才,不缺少商业想象,最重要的是在转型时期,商业逻辑、商业想象、商业项目和体制给你的空间要匹配。比如我们1996、1997年的时候做信托,很多银行告我们,因为私人企业不能进入这个领域,最后把我们赶出来了。这就是太早了。但是在今天,没问题啊,随便去投。我当时看了不少信托方面的书,也都懂,但是当时政府让我们退出,我们如果不退出的话,那我们也就出问题了。

李国盛:上世纪八十年代或者九十年代初期,中国的民营企业大部分是江湖规则,您说过1997年是一个点,这一年后,企业层面逐渐更多规范化操作,中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江湖文化潜规则,在这么短时间之内消解掉,可不可以说文化决定论是错误的?比如有人说美国制度的成功是因为有美国文化在下面支撑。资本主义崛起是因为有新教伦理,等等。

  

  冯仑:文化相当于饮食,衣服可以是西方的,饮食还得是中国的。公司体制可以很西化,比如我现在有很多时间做公益的事情,自己兴趣方面的事情,那是因为公司运转已经制度化和规范化了,从治理结构来说,已经比较完善,公司所有事情按照游戏规则做,不用我花很多精力了。即使是这样,人和人打交到还是中国式的,比如面子问题、人情问题,我们中国人的心理定式、思维模式、行为方式等等,文化是这些的密码,这些密码编排起来组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沟通方式。

  

  我觉得不能简单说文化决定也不能简单说制度决定,实际任何一个好的制度,都是由承载着文化密码的一批人在运作。所以我觉得中国江湖文化,应该随着法制规范的加强缩小,但它还有,还会顽强的表现出来。

  

  我觉得在法制和竞争环境下,传统的中国文化会以另一种形式表现出来,比如在混沌的时候,可能一种江湖上的侠义、征服、恶斗、哥们,这是一种文化。但是今后还会有另外一种中国文化,比如彬彬有礼、谦和、沟通、给面子、耐心,这也是中国文化,人与人之间情义多于金钱,利害关系藏在背后,这也是中国文化。所以我觉得文化永远不会消亡,只是会变化表现形式。

  

  李国盛:您感觉内核不会变?

  

  冯仑:不会变。

  

  李国盛:那逻辑就对接了,因为之前我看到您说过一句话:“在中国做事情,永远根本不可能抛弃传统”。中国文化这么多年来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可以包容很多外来文化,但是在现在,遇到现代商业文明,您感觉中国文化还能像以前一样把它包容进来吗?

  

  冯仑:去年我去了五个伊斯兰国家,我就观察他们的文化。我觉得中国文化包容性更强是因为它没有原则,太模糊,比如儒教的仪式和伊斯兰仪式对比,后者仪式感更强,一天五六次朝着麦加做礼拜,这种仪式感使外来的东西不容易进入,这些我们没有。我们吃也没有什么禁忌,穿也没有什么象征,庙里面的供奉什么也有,土地神也拜,王母娘娘也拜,任何外来的东西在这里都可以生存。中国文化会消解我觉得不大容易。

  

  李国盛:遇到和以前很不同的商业文明也不会有变化?

  

  冯仑:会有些变化,但是变的不会太快,可能得需要几代人。比如我们房地产行业变化最大就是我们跟业主之间关系,六十岁以上的业主如果和我们开发商有矛盾都是搞阶级斗争,就像文化大革命一样,帖大字报,就不打官司。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的业主和我们有矛盾是用江湖的方式闹,因为他们是知青一代,没规则。三十岁以下的一般愿意打官司,这就是改变。越老的越是跟毛主席一样的搞法,越年轻越是西方的搞法,业主和我们有矛盾,我们喜欢打官司,输了我给钱就完了,因为这不费我们精力,只是费律师的精力。业主用毛主席搞法和我们闹很费神,费时间,天天要折腾,也不请律师,也不打官司,每天就写大字报,挂窗户上,我们给他花钱请律师,他都不打。

  商业文明就是一种法制文明,是理性的。这些变化会越来越改变中国人。但并不是改变中国人的吃住习惯,而是改变人的行为方式。从这个角度讲商业文明在推动我们社会的进步。

李国盛:刘东华先生说企业家是中华民族未来崛起的重要力量,您作为企业家怎么看?

  

  冯仑:东华说的这句话我很赞成。我们找出三十年前和现在不同的地方,才知道改革开放不易。改革开放首先是让大家挣钱了,其次让外国的东西进来的多了,第三是出现了很多新的职业,其中有一个叫企业家。企业家有什么作用?比如柳传志和王石,二十年前政府也没有给钱,这些年他们交税就交几十亿,上百亿,就拿我们万通来说,我们也给国家交了几十亿的税了。一个人如果好好干事就能给社会创造这么多效益,这就是企业家。如果你不是企业家,比如社会也有很多小商人,无非就是在公司的创新、以及大的资本组织能力差一点,他可能是炸油饼的,这对社会也有意义,但是他的作用明显不如企业家这么大。

李国盛:您刚才强调企业家在物质方面给社会的贡献,我感觉精神层面也很优秀的人可能做的事情更大,给社会做的贡献更大。从这个角度讲,真正优秀的企业家在精神层面、在价值观层面今后应该会给社会更多的,甚至不亚于物质方面的贡献。

  

  冯仑:我觉得企业家应该受到社会的尊重。既然社会尊重,企业家本人也应该率先在社会上朝君子的方向努力,对自己要求要高于一般人。所谓精神层面有两个东西,一个我们讲远景、眼光、价值观,这是一个。另外就是伦理道德,当然如果一个人道德层面非常好,就会受到敬仰和尊敬,追随的人也很多,事业天地就会更大,另一方面你有远景、有理想、有很好的价值观,那你的企业就能够基业长青。这两个精神层面的东西会使你企业和别人不一样,你的生存环境会和别人不一样。

  

  李国盛:可不可以说在精神层面或者价值观层面,优秀的企业家可能是未来社会价值观重塑的源泉?

  

  冯仑:应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力量。在中国,企业家的法律意识是最强的,因为除了法律没有什么可以保护自己的。我曾经在美国和王功权算过一笔账,美国公司和中国公司,当时在费用开支上,中国招待费多,美国律师费多。回过头你看现在中国,我们现在公司律师费远远高于招待费。因为相比起来,律师贵了。律师在北京每年三十亿市场,每年增长50%,西安一个亿,甘肃全省七千万,律师市场表明游戏规则是按照什么来做的,一个公司律师费是多少,说明这个企业的领导人,他是用什么方式来解决问题的。所以我就说企业家他是改变很多伦理重要的力量。

李国盛:现在好多企业家做慈善,做NGO,您怎么看?

  

  冯仑:NGO体现了一种企业社会责任,这个责任当然首先是价值引导和理念,同时也是公司发展到一定阶段,它必须越来越突出的责任。相当于人在5岁的时候,没有养家的责任,到18岁了,就有养家的责任。一般公司在原始积累的时候,对这个要求弱一点,一般这个企业到规范后、成规模成长以后,社会责任感越来越重。跨国公司越来越强调。在中国做得不错的,有规模的企业特别强调社会责任。我看到越来越多的企业,是以一个完全国际化的方法来架构它的NGO,万通即将有一个公益组织叫万通公益基金会。我们企业每年一些盈利拿出来,高管捐献一部分,然后再向社会上募集一些。这个基金会我们公司的人基本不参与,我们通过猎头公司找秘书长,然后再找一个专职的理事长,跟我们商业公司目标一点没有关系,但是有一件事跟公司有关,我们用公益机构推动公司员工的价值观和行为转型,使员工参与这个事,然后对员工进行培训,使公司成为有一个有道德的公司,跟社会有一个很好的互动。

  

  李国盛:听说现在还有一种道德基金?

  

  冯仑:对,因为基金有很多种,现在出现一种道德基金,基金只投资环保事业,只投资符合未来人类普世价值观的,这些基金。就变成一种现在讲道德的基金,还有基金投了以后,每年基金盈利多少一定要捐出去。我觉得人类由于全球化,加上信息技术,包括高度的科技,使人类互相依赖性增强了,责任感会增多。如果以前我在山里面,一辈子见不到对面山头的人,我想帮助他,我也不知道他的需求,现在他的需要很快让我知道。技术带来人与人之间互相联系密切,整体上会使责任变得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是现代社会的一个趋势。

李国盛:像您和王石、柳传志这样的企业家,是不是精神需求大于物质需求?

  

  冯仑:人都有一种信念和理想,我觉得这是动力所在,这会让你超越金钱去想一些问题,所以有时候我们团队开会的时候我就会讲:“超越金钱坚持理想,坚持理想超越金钱”。如果目的只盯在钱上,那事业会越做越小,当然钱也是很重要,比如公司不管有多大企业,它也是有边界的,钱是有边界的。但是你对信念、理想的追求它应该是没有边界的,这样可以引导企业更好的发展,再一个人与人之间相处非常容易,比如说我发现,包括王石这些企业家,他们在金钱上都是“让”,都是“不争”的。但是他最后还是得到很多,他也不争。他越是这样,钱老找他。如果你天天盯它,钱未必找你。

  

  李国盛:精神和物质看来可以完美统一,如果从长远看的话。

  

  冯仑:人要坚持理想,最终可以得到一切。我认为是这样的道理,而理想坚持的过程,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理想相当于黑暗隧道里那最顶头的光明,其实离你很远,但是这个黑暗你是必须走过去,而当你在黑暗走的过程中,你可能丧失信心,但你有时候怀疑那个光亮是真的还是假的,只有那些坚信的人,坚信光亮存在的人,才有可能走向接近理想的人。但是如果你出了黑暗的隧道,到了光亮,你会发现当你触摸光明的时候,实际上不是一个光明,而是一片光明,这个时候你会得到全世界。

  

  李国盛:对理想的追求,或者对理想的需求,对精神的需求,对物质的需求,这些需求您感觉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冯仑:没有,它是每一个人对自己希望不一样,和自己心目中点的那一盏灯不一样。难道物质需求丢人吗?不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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