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县的历史,可谓非常悠久了。早在西周初期的周成王八年(公元前1035年),鲁侯伯禽率部出征,举行誓师大会的地点就在费地,即今费县西北的上冶一带,于是有了《尚书·费誓》这篇文字。那时候的费地,大概还是人烟稀少的原始荒野状态。
《费誓》记载的全是伯禽的训诫之词,对费地则没有更多的描述。费地此后的情况,在《左传》里记载得就比较清楚了。
《左传》是左丘明解释和补充《春秋》的史书,始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止于鲁哀公二十七年(公元前468年),叙春秋一代二百五十多年史事。其中,有多处关于费地的记载。
1.鲁僖公把费地赐给了季友
《费誓》过后376年,也就是鲁僖公元年(公元前659年),鲁僖公把费地赐给了季友。
《左传·僖公元年》:“冬,……公赐季友汶阳之田及费。”
这个时候的费地,已经不再是人烟稀少,居住人口已经增加到相当规模了。因为鲁僖公赐给季友采邑,是赏赐给他一大笔财产,不可能是一片颗粒无收的荒野,而是有常住人口、有田亩收成的土地。费地位于蒙山南麓、浚河北岸的平原地带,土壤为潮土,土层深厚,地势平坦,无石灰反应,酸碱度适中,旱涝保收,确实称得上是好地块。
季友得到费地作为采邑,是因为他为鲁国立了大功。他是鲁桓公最小的儿子,鲁庄公的最小的弟弟。鲁庄公的二弟叫庆父,三弟叫叔牙,四弟是季友。鲁庄公死后,庆父作乱,连杀庄公的儿子子般、启(闵公),季友带着公子申逃奔邾国。国人大怒,庆父逃往莒国。季友闻讯带公子申返回鲁国,立申为国君,是为鲁僖公。季友认为“庆父不死,鲁难未已”,说服莒国驱逐庆父,逼迫庆父上吊自杀。后来莒国进犯鲁国,季友带兵迎战,大获全胜。季友为安定鲁国形势做出了巨大贡献,正如《左传·昭公三十二年》所说:“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
季友成为费县最早的统治者。
2.季武子在费地筑城
又过了93年,即鲁襄公七年(公元前566年),季氏在私邑费地筑城。
《左传·襄公七年》:“南遗为费宰。叔仲昭伯为隧正,欲善季氏而求媚于南遗,谓遗:‘请城费,吾多与而役。’故季氏城费。”
南遗是季氏的家臣,担任费宰。鲁国有个喜欢拍马溜须的官员叫叔仲昭伯,他担任“隧正”官职,职掌徒役,也就是派遣民伕。他想给鲁国的主政者季武子献媚,就跑到季氏的私邑费邑,对费宰南遗说:“你在费邑筑城吧,我多给你派些民伕来。”民伕都是被国家征募服劳役的百姓,本来是给国家做事的,却被叔仲昭伯用来假公济私。南遗汇报给季武子,季武子顺水推舟,接受了叔仲昭伯的这份贿赂,于是动工修建了费城。
《左传·庄公二十八年》称:“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既然说“季氏城费”,说明费城是按照都城的规模来修建的。
季武子修建的费城,其遗址位于今山东费县上冶镇古城村,呈长方形,南北长2公里,东西宽1公里,周长6公里。故城南半部土地平坦,是当年王府和市井所在地。随处可见一些古代瓦砾、陶片和砖块等。当地群众称此处为“季王城”。
3.费宰南蒯叛乱
又过了36年,即鲁昭公十二年(公元前530年),费宰南蒯密谋叛乱。他勾结公子慭(子仲)、叔仲小(穆子)建立同盟,并知会到鲁昭公,然后率费邑背叛季氏,结果败得十分狼狈。在这一事件中,鲁昭公、公子慭求助于晋,晋人不理;费城人不愿与南蒯走在一起,反而将其驱逐;齐国得到费邑后,因费人不服又交还季氏。南蒯、公子慭先后逃亡到齐国,鲁昭公也搞得灰头土脸。
(1)南蒯投奔齐国
南蒯是南遗的儿子。他子承父业,担任费宰。鲁昭公十二年,季平子继位,担任鲁国的主政者。不知什么原因,季平子对南蒯很不喜欢。
《左传·昭公十二年》:“季平子立,而不礼于南蒯。南蒯谓子仲:‘吾出季氏,而归其室于公。子更其位。我以费为公臣。’子仲许之。南蒯语叔仲穆子,且告之故。季悼子之卒也,叔孙昭子以再命为卿。及平子伐莒,克之,更受三命。叔仲子欲构二家,谓平子曰:‘三命逾父兄,非礼也。’平子曰:‘然。’故使昭子。昭子曰:‘叔孙氏有家祸,杀适立庶,故婼也及此。若因祸以毙之,则闻命矣。若不废君命,则固有着矣。’昭子朝,而命吏曰:‘婼将与季氏讼,书辞无颇。’季孙惧,而归罪于叔仲子。故叔仲小、南蒯、公子憖谋季氏。憖告公,而遂从公如晋。南蒯惧不克,以费叛如齐。子仲还,及卫,闻乱,逃介而先。及郊,闻费叛,遂奔齐。南蒯之将叛也,其乡人或知之,过之而叹,且言曰:‘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浅谋,迩身而远志,家臣而君图,有人矣哉!’南蒯枚筮之,遇《坤》三之《比》三,曰:‘黄裳元吉。’以为大吉也,示子服惠伯,曰:‘即欲有事,何如?’惠伯曰:‘吾尝学此矣,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外内倡和为忠,率事以信为共,供养三德为善,非此三者弗当。且夫《易》,不可以占险,将何事也?且可饰乎?中美能黄,上美为元,下美则裳,参成可筮。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将适费,饮乡人酒。乡人或歌之曰:‘我有圃,生之杞乎!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
南蒯也知道季平子不喜欢自己,就和公子慭合谋,打算驱逐季平子,把他的家产充公,让公子慭取代他的地位,南蒯则占据费地成为公臣。公子慭答应了,并把这件事告诉了鲁昭公。恰在此时,公子慭接受了一项任务,跟随鲁昭公去了晋国。南蒯害怕打不赢季平子,就带着费地叛变到了齐国。公子慭回国的路上路经卫国,听说了动乱的情况,丢下副使先行回到鲁国国内;抵达郊外后,听说费地已经叛乱,他也逃亡到齐国。
南蒯准备叛乱的时候,费邑的百姓已经得知消息。他们走过他的门前,叹息说:“恤恤乎,湫乎,攸乎!深思而浅谋,迩身而远志,家臣而君图,有人矣哉!”意思是:“忧愁啊!狭隘啊!危险啊!愿望高而智谋浅,关系近而志向远,作为家臣而想为国君露脸,竟然会有这样的人啊!”这就是著名的《南蒯乡人言》。
南蒯卜筮,得“黄裳大吉”,以为吉兆,询问子服惠伯。子服惠伯大泼冷水,先说《易》“不可以占险”,意思是行险侥幸的事,不能用易经占卜;又说不是做忠信之事,占卜虽吉,必败。子服惠伯意图阻止南蒯叛乱。
南蒯请费邑的乡人饮酒,有的乡人就作歌:“我有圃,生之杞乎!从我者子乎,去我者鄙乎,倍其邻者耻乎!已乎已乎,非吾党之士乎!”意思是:“我有块菜地,却生长了枸杞啊!跟我走的是大男子呵,不跟我走的是鄙陋的人呵,背弃他亲人的人可耻呵!算了算了,不是我们一伙的人啊!”费邑的乡人还是深明大义的,他们以为南蒯身为季氏家臣竟然要加害季氏,就唱歌来感化他。这就是著名的《南蒯乡人歌》,也称《南蒯歌》。
(2)费邑人背叛南蒯
南蒯密谋叛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季平子那里。第二年(公元前529年)春天,季平子派兵攻打南蒯。
《左传·昭公十三年》:“十三年春,叔弓围费,弗克,败焉。平子怒,令见费人执之以为囚俘。冶区夫曰:‘非也。若见费人,寒者衣之,饥者食之,为之令主,而共其乏困;费来如归,南氏亡矣。民将叛之,谁与居邑?若惮之以威,惧之以怒,民疾而叛,为之聚也。若诸侯皆然,费人无归,不亲南氏,将焉入矣?’平子从之。费人叛南氏。”
昭公十三年春天,季平子派鲁国大夫叔弓包围费邑,没有攻克,打了败仗。季平子发怒,下令见到费邑人就抓他们,作为囚犯。鲁国大夫冶区夫说:“不对。如果见到费邑人,挨冻的给他们衣服穿,挨饿的给他们饭吃,做他们的好主人,并供给他们所缺乏的东西;如果费邑人觉得来我们这里就像回家一样,南氏就灭亡了。百姓将要背叛他,谁和南氏住在被围困的城里?如果用威严使他们害怕,用愤怒使他们畏惧,百姓痛恨而背叛您,这是替他南蒯集聚百姓了。如果诸侯都这样做,费邑人没有地方去,不亲附南氏,还会到哪里去?”季平子听从了冶区夫的话。费邑人背叛了南蒯。
南蒯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鲁昭公十四年(公元前528年),齐国归还费邑。
《左传·昭公十四年》:“南蒯之将叛费也,盟费人。司徒老祁、虑癸伪废疾,使请于南蒯曰:‘臣原受盟而疾兴,若以君灵不死,请待间而盟。’许之。二子因民之欲叛也,请朝众而盟。欲因合众以作乱。遂劫南蒯曰:‘群臣不忘其君,畏子以及今,三年听命矣。子若弗图,费人不忍其君,将不能畏子矣。子何所不逞欲?请送子。’送使出奔。请期五日,遂奔齐。侍饮酒于景公,公曰‘叛夫!’戏之。对曰:‘臣欲张公室也。’子韩晳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司徒老祁、虑癸来归费,齐侯使鲍文子致之。”
南蒯将要叛变的时候,和费地人结盟。南蒯的家臣司徒老祁、虑癸假装发病,派人请求南蒯说:“下臣愿意接受盟约,然而疾病发作。如果托您的福而不死,请等病稍稍好一点再和您结盟。”南蒯答应了。这两个人依靠百姓想要背叛南蒯,就要求集合百姓一起结盟。于是就劫持南蒯说:“下臣没有忘记他们的君主,但是害怕您直到现在,服从您的命令三年了。您如果不考虑,费地的人由于不能对君主狠心,将要不再害怕您了。您在哪里不能满足愿望?请让我们把您送走吧!”驱逐南蒯出境。南蒯请求宽限五天,就逃亡到齐国。侍奉齐景公喝酒,齐景公说“叛徒!”戏弄他。南蒯回答说:“下臣是为了想要公室强大。”子韩皙说:“家臣想要使公室强大,没有比这再大的罪过了。”司徒老祁、虑癸前来齐国要求收回费地,齐景公就派鲍文子送还费地。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南蒯背叛了季氏,但是费邑人并不依从,因而费邑从未转属齐国。司徒老祁、虑癸二人驱逐南蒯,费邑仍旧属于鲁国。齐景公派鲍文子归还费邑,实际上是送个空人情,意在示好。
《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季平子请囚于费,不许。”
5.子泄为费宰
《左传·定公五年》:“六月,季平子行东野,还,未至,丙申,卒于房。阳虎将以玙璠敛,仲梁怀弗与,曰:“改步改玉。”阳虎欲逐之,告公山不狃。不狃曰:“彼为君也,子何怨焉?”既葬,桓子行东野,及费。子泄为费宰,逆劳于郊,桓子敬之。”
鲁国的主政者季平子到东野视察回来,还没有到家就死在路上。家臣阳虎主张将玙璠与季平子一起入殓,另一名家臣仲梁怀不同意,他认为该“改步改玉”了。这个“玙璠”,不是个普通物件,乃国君所佩之玉。昭公被逼出走,季平子代行君权,祭祀宗庙之时也佩戴“玙璠”。现在新君定公已立,这块国玉怎能归你季平子私有而陪葬呢?仲梁怀的言下之意,是要季氏交出君权。阳虎不同意,想驱逐仲梁怀,就告诉了公山不狃。公山不狃说:“他仲梁怀也是为国君考虑,你怎么能怨恨他呢?”葬礼结束后,新任主政者季桓子巡视东野,到达费邑。子泄做费邑宰,在郊外迎接慰劳,桓子对他表示尊敬。
在这段文字中,提到了公山不狃,也提到了子泄,好像公山不狃和子泄是两个人。其实,公山不狃就是子泄,子泄就是公山不狃。西晋学者杜预注:“不狃,季氏臣费宰子泄也。”
公山不狃是春秋时期鲁国人。他复姓公山,名不狃(也作弗扰、不扰),字子泄。公山不狃和仲梁怀、阳虎,都是季氏的家臣。从这段文字来看,公山不狃还是非常识大体的。
季桓子对公山不狃非常信任,派他担任季氏的私邑——费邑的邑宰。这一年是鲁定公五年(公元前505年)。然而,仅仅过了三年,即鲁定公八年(公元前502年),公山不狃与季桓子产生了尖锐矛盾,得不到季桓子的信任。
《左传·定公八年》:“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
季桓子的弟弟季寤,季桓子的族孙公鉏极,费宰公山不狃,他们都在季氏那里不得志,叔孙家的庶子叔孙辄在叔孙氏那里不受宠信,叔仲带的孙子叔仲志在鲁国不得志,所以这五个人都投靠了阳虎。他们联合起来,一同反对季氏。他们计划诱骗季桓子到蒲圃这个地方,杀死季桓子。季桓子发现情况不妙,用计逃脱。阳虎一看事败,就直接去劫持了鲁定公和叔孙武叔,公开叛乱。第二年,阳虎兵败,逃亡齐国。
阳虎出逃齐国之后,公山不狃仍以费宰的身份盘踞费邑。公山不狃大概也想有所作为,便派人请孔子前往辅助。孔子打算前往。子路不高兴,说:“没有地方去便算了,为什么一定要去公山氏那里呢?”孔子说:“他让我去,难道是白白让我去吗?假如有人用我,我将使周文王、周武王的德政在东方复兴啊!”(《论语·阳货》:“公山弗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
也许是听取了子路的意见,孔子最终没有到费邑做官。
又过了四年,即鲁定公十二年(公元前498年),孔子已经担任鲁国的大司寇,并“摄相事”,也就是代季桓子处理国政。他开始大刀阔斧地实行自己的政治抱负,一个重要的动作,就是“堕三都”。所谓“三都”,是指季孙氏的费邑(今山东费县)、叔孙氏的郈邑(今山东东平)、孟孙氏的成邑(今山东宁阳)。孔子向鲁定公建议:“家不藏甲,邑无百雉之城,古之制也。今三家过制,请皆损之。”(《孔子家语·相鲁》)孔子“堕三都”的目的,是抑私家、强公室。季孙氏吃尽了南蒯、公山不狃等邑宰叛乱的苦头,支持孔子的这一主张,叔孙氏、孟孙氏也都赞成。“堕三都”计划在一开始的时候实施得比较顺利,郈邑首先拆毁。然而,到了拆毁费邑时,却遇到了阻力。
《左传·定公十二年》:“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
仲由(字子路,鲁国卞人,孔子的学生)做季氏的家臣之长,准备毁掉三都,因此叔孙氏毁掉了郈邑。季氏准备毁掉费邑。费宰公山不狃看到郈邑被拆,提前做好了应战准备。公山不狃和叔孙辄带领费邑人避实就虚,直扑鲁国都城曲阜。鲁定公和季孙等三个人躲进季氏的宫室,登上武子之台。费邑人进攻,没有攻下。费邑人已经攻到了定公的身边。孔子命令申句须、乐颀下台反击,费邑人战败。国内的人们追赶,在姑蔑打败了他们。公山不狃、叔孙辄逃亡齐国,费邑被毁掉。
季武子于鲁襄公七年(公元前566年)修建的费城,仅仅存在了68年,就在政治争斗中被拆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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